黎利本眯著雙眼慢慢思索,但聽到最後幾句,神色微微變了變,自言自語的道:“朕還道他與眾不同,當真為了國事,原來與那幫讀書人一樣,一丘之貉!”


    老太監可不知皇帝的心思,見皇帝也沒叫停,便自顧自的念開了,奏折很長,但文章寫得浩然正氣,因此誦讀起來,也算是朗朗上口,言語之間,頗有一股氣勢,那太監不知不覺的融入其中,渾然不覺。


    但畢竟是太長,老太監本就中氣不足,大聲念了這麽久,早已口幹舌燥,眼看就剩下最後的篇幅了,便也不停頓,略一沉吟,放開了聲音念了起來:臣聞帝王之治,欲攘外者必先安內,書曰民為邦本,本固邦寧,自古極治之時不能無夷狄盜賊之患,唯百姓安樂家給人足則雖有外患而邦本深固自可無虞,唯是百姓愁苦思亂,民不聊生,然後夷狄盜賊乘之而起,蓋安民可以行義,而危民易與為非,其勢然也。


    恭惟皇上嗣登大寶,首下蠋恤之。詔黎元忻忻方切,更生獨祚歲以元年,(益蜀)賦一半,國用不足,又邊費重,大內幣空乏不得已差四禦史分道督賦三督禦史清理屯監,皆一時權宜以佐國用之急而人遂有苦其搜刮者,臣近日訪之外論皆稱不便,緣各禦史差出目見百姓窮苦亦無別法,清查止將官庫所儲,盡行催解以致各省庫藏空虛,水旱災傷視民之眾而不能賑,兩廣用兵供餉百出而不能支是國用未充而元氣已耗矣,臣竊以為天之生財在官在民,止有此數譬之於人,稟賦強弱自有定分,善養生者唯樽節愛惜不以嗜欲戕之,亦皆足以卻病而延壽。昔漢昭帝承武帝多事之後,海內虛耗,霍光佐之節儉省用,與民休息,行之數年,百姓阜安國用遂足,然則與其設法征求索之於有限之數以病民,孰若加意省儉,取之於自足之中以厚下乎,仰惟皇上即位以來,凡諸齋蘸土木瑤侈之費悉行停革,雖大禹之克勤克儉不是過矣,然臣竊以為矯枉必須過正,當民窮財盡之時,若不痛加省節,恐不能救也,伏望皇上軫念民窮加惠邦本,於凡不急工程無益征辦,一切停免敦尚儉素以為天下先。


    仍乞勒下吏部慎選良吏牧養小民,其守令賢否殿最,惟以守巳端潔,實心愛民乃與上考稱職,不次擢用,若但善事上官幹理薄書而無實政及於百姓者,雖有才幹局止於中考,其貪汙顯著者嚴限追贓押發各邊,自行輸納完日發遣發落,不但懲貪,亦可以為實邊之一助,再乞勒下戶部悉心講求財用之所以日匱者,其弊何在。今欲措理其道何由今,風俗侈糜官民服舍俱無限製,外之豪強並賦役不均花分詭寄,侍頑不納,田糧偏累小民,內之官府,造作侵欺,日日破奸徒罔利,有名無實,各衙門在官錢糧漫無稽查,假公濟私,官吏滋弊。凡此耗財病民之大者,若求其害財者而去之,則亦必索之於窮困之民以自耗國家之元氣乎。前項催督禦史事完之後宜即令迴京,此後不必再差為地方之病,其屯監各差都禦史應否取迴別用,但責成於該管撫按使之悉心清理,亦乞勒下該部從長計議,具奏定奪以後上下唯務清心省事,安靜不擾眾(慶)民生可遂而邦本獲寧也,伏乞聖裁。“


    老太監一口氣念完,便氣喘不已,但黎利卻一言不發,腦海裏仍舊迴蕩著這篇算得上忠君愛國的文章,文章引用《尚書》裏那句為人熟知的“民為邦本,本周邦寧”,提出了“固邦本”的政治目標。且多次表述“致理之道,惟在於安民生,安民之要,惟在於察吏治”一類的觀點,可以說,這些話兒,都是處於底層的小民沒有表達自己意見的機會,他們的疾苦隻能被動地由官員們察知,即使貪官汙吏們的壓榨超過極限也無處申訴,起義是他們表達憤怒的惟一方式,正如這書生在評論眼下起義頻仍的原因時所指出的,“非民之好亂,本於吏治不清,貪官為害耳”。


    這樣,就由安民的政治目標推導出“吏治”問題,在書生看來,人君駕馭官員的手段無非是“賞、罰、用、舍”四字,“欲用舍賞罰之當,在於綜核名實而已”。無論怎麽看,這篇奏折的確是難得針對國事的好奏折,一個書生能寫出這等奏折,其見識,其學識,其忠心無疑,但他千不該,萬不該以阮鷹的學生自居,且這份奏折多有言阮鷹的事跡,這讓黎利對這份奏折的誠意產生了懷疑,再者,這奏折上對他多有詆毀,沒有那個帝王希望自己的王朝被人說得一無是處,更何況他的王朝才剛剛開始,若這等風氣任由其發展下來,日後人人可以擊鼓鳴冤,人人可以上一份萬言奏折罵罵朕,這天下還不亂了,這麽一番思索,對於沈傲的那點好感徹底喪失幹淨。


    但對於一個讀書人能有這般見識,黎利還是感到由衷的敬佩,所以並不打算懲罰與他,但這奏折是不能退迴去了,隻好束之高閣,當然了眼下也不是談論奏折中內容的時候,當務之急,是讓如何讓這幫人盡快退出皇宮,鬧騰了一早上,再鬧下去,也不好看,當然了,讓他放出阮鷹這頭猛虎他是萬萬不能的,那是一頭蛟龍,一旦入了海,後果如何,誰也不可能預料,他也不能。


    但這幫讀書人是他的門生故吏,若不給出一個好的交代,未必肯罷休,一個小小的教諭便敢上萬言奏折,其他的官員,讀書人,高門大戶又會怎樣呢,想到這些,他覺得最好的法子,就是盡快去掉阮鷹,一來,可以消去自己心頭的隱患,二來也可以去了這幫讀書人的期望,如此一來,天下太平,倒也不錯,但他畢竟不是一個衝動的人,阮鷹在讀書人的心目中是什麽位置,他比誰都清楚,自己強行殺了他,自問能辦得到,可少不了要被讀書人唾棄,日後的史書上隻怕也要將自己與紂王、勾踐相提並論了,這絕非他所願,一時好生猶豫。


    “皇上……?“老太監不經意的喊了聲,打斷了黎利的思索:”什麽事?“


    老太監道:“那幫讀書人還在外麵,奴才怕他們再不走,怕是會鬧出更大的亂子?”對於剛才的一幕,老太監著實是心驚膽戰,內心深處隻覺得門外的這幫讀書人是一幫瘋子,躲在皇宮門外呆上一會兒,指不定會做出什麽事情來,所以才大著膽子喊了聲。


    黎利被他打斷了思索,並未動怒,事實上,他剛才的思索已經陷入猶豫當中,他正要找個人說說話兒,好做出決定,他看了一眼老太監,問:“老公公,朕問你,朕若是殺了阮鷹,是不是就是他們所說的昏君,暴君?”


    老太監在宮中多年,常年陪在帝王身邊,對於皇上的心思可謂是摸得極為透徹,聽皇帝這話兒,就知道皇帝既想殺人,又不想落下殺人的名聲,這就好比既想當biao子,又想立牌坊?明白了這一點,老太監並沒有立即做答,莫看是皇帝主動問話兒,若答得不好,一樣要掉腦袋,自古君王手握生殺大權,情緒喜怒無常,本就從自己的情緒出發做事情,聖意難測本就反複無常,而且帝王之愛不隻是兩個人或者一個家庭是事情;帝王之愛不是父慈子孝之愛,是皇位繼承,算計權衡;帝王之愛不是酒逢知己,是國之威嚴,是君臣之禮。帝王的愛是國事,是天下,是政治,牽涉了無數顧慮和憂愁,這樣的感情如何長久靠的住,所以越是皇帝問話,越要小心應答。


    黎利似知道自己這番話兒不好做答,所以並沒有急著催問。


    若大寢宮立即變得寂靜無比,這樣的氣氛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聽得那老太監弓著身子道:“依奴婢看,阮老大人皇上還是殺了為好?“


    黎利眉頭一挑,盯著老太監死死地看了一眼,道:“怎麽?阮鷹得罪過公公?“


    老太監搖了搖頭道:“皇上說哪裏話,奴婢一直在這宮中,與阮大人的交往也隻是碰上了彼此就著對方的官職喊上一聲而已,可沒什麽得罪的?奴婢這麽說,隻是為了陛下著想!”


    “哦……?”黎利饒有興趣的看了一眼眼前的老太監道:“此話怎講?”


    老太監道:“門外的言官雖說是朝廷的官兒,可誰都知道他們是阮老大人的門生故吏,今日他們為了一個阮鷹,不顧天價的麵子,不顧皇帝的威嚴,不顧朝廷的生機,怒敲登聞鼓,讓天下的掩麵掃地,兩百言官如此逼迫皇上,所為何來,天下皆知,如今阮老大在牢房裏尚且如此,若陛下放了阮老大,局麵會如何,奴婢著實不敢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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