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壽有五日婚假,婚禮占去一日,成婦禮與吉了午歇又占去一日,便還剩三日。


    一日與吉了相攜著入宮拜見姑母宗太後,又一日喬裝領著吉了去東西市賞玩,餘的最後一日哪兒也沒去,在府中與吉了像恩愛夫婦般平常度日。


    一同起身,一同用膳,一同去書室整理書卷,又一同在樹下納涼吹風,吃著點心飲著甜酒,偶漫不經心的就著周遭事物閑談一二句。


    這於宗壽是再愜意不過的相處,若是夫人沒有手捧書卷,愜意更該是快意。


    “夫人,天高氣爽,可否暫放手中書卷,隻與壽靜坐歇涼呢?”


    吉了展書卷於案,問:“靜坐須得少言,你可能做到?”


    “夫人在旁,壽如何做不到?”


    “天朗氣清,最適宜觀天與雲,你我二人便靜坐靜觀吧。”


    將書卷卷起,遞與綠衣後,吉了遂倚靠在樹幹,透過樹梢枝葉間的縫隙觀天觀雲。


    她觀的是湛藍與潔白,她身旁的宗壽觀的卻是光暈,光穿透樹梢枝葉灑滿她周身的光暈。


    這一幕,讓宗壽憶起他曾欲為吉了作畫。


    思及此,靜坐不住了,起身吩咐侍女為他取來畫筆畫架,之後吉了靜坐靜觀,他畫吉了靜坐靜觀。


    秋日是暖陽,不如夏日炙熱,遠比冬日和煦,映照人身是十足舒適。


    有此暖陽相陪,宗壽又靜著聲,於吉了才是愜意。


    至於宗壽突發奇想為她作畫便任他畫吧,這幾日裏,他不是第一迴有奇想。


    比起所謂奇想,吉了最煩是他的黏膩。


    她也不曾想居然會用黏膩一詞形容宗壽,這詞如何都不似他的性情,他偏就如此表現。


    這詞或許摻雜著她的主觀臆斷,可臆斷也是因她煩不勝煩。


    一日十二個時辰,她難能空出半個時辰獨處,其餘哪哪兒都有宗壽。


    若他單單是存在著,不言語,吉了還能當他是不存在,可他不是,他如影隨形般在吉了身旁,不時就要說些什麽。


    他隻要說了,就一定入吉了的耳;他說得再多些,就一定要讓吉了迴應。


    吉了若不迴,他定說得更多,如何都要讓吉了瞧他看他。


    成婚前,宗壽尚知道分寸;成婚後,這點分寸極快地消融了,好似是了夫婦,分寸就理所當然轉為了情意。


    因著這大婚後頃刻多出的情意,吉了待宗壽也不能如前,她得再退讓一步,得受著宗壽的情。


    於是,宗壽說十句,吉了就得迴他兩句三句。


    吉了最是慣於獨來獨往,這世雖與人來往要多些,可也不是日日相處。


    宗壽與那些人不同,她得與他日日相處,他黏膩的強硬著要求迴應,在吉了是另一種的侵占,侵占她的所思所想。


    這種侵占與宗壽索求情意是出自同源,且宗壽本人定是極清楚此一源與二流。


    幸而,政事在宗壽是第一位,黏膩不會是宗壽的常態,形影不離也不會是他們二人間的常態。


    不然,吉了不知她會先暴露對宗壽的厭煩,還是先受不住自己得時時作戲。


    這二者看似區別不大,其實可大了。


    ……


    收假後,宗壽恢複以往早出晚歸的常態,一日約莫六七個時辰在宮中忙於政事,隻早晚能與吉了說些溫存話。


    對此,吉了深感欣慰,即使初初掌家有諸多事費心,也早晚對著宗壽問寒問暖。


    偶在家中吃著可口膳食,還會特讓叢柏往宮中送去一份,後聽聞官署諸郎的膳食不佳,一份又擴至數份,將宗壽屬官的份也一齊備了。


    於這後一樁吉了隨意為之的小事,宗壽表露出的喜意勝過前一樁得多。


    因為他由此想起一件擱置已久的事。


    當晚迴府,宗壽沒與吉了溫存,反同她說了幾位清貧的同儕,又囑咐吉了平日多多關照他們的眷屬。


    本朝除秩比千旦以上的官,食宿都是在官署,休沐日才能歸家。


    在都城過活,不是高官,又不富裕,他們的眷屬難免遇著難事,且可能求助無門。


    宗壽此舉不是憑白關心旁人眷屬,他是惜材,幾位清貧同儕都是真材,他想招攬真材。


    偏這幾位甘於清貧的真材有著宗壽不喜歡的倔脾氣,不願受人恩惠,不能直接提拔他們,更不能直接贈與貲財。


    他們不是不求利祿,是才情過高,性情過直,以為憑才情足可得至尊重用,其餘門路皆不願走上一走。


    結果,與他一同入仕,至今隻是比四百石的侍郎,倔脾氣仍也未改。


    相當一段時間裏,宗壽沒尋著合適的招攬法子,索性將事置後不提。


    這一不提,加之近年幾人越發沉寂,若不是驟然瞧見他們與諸郎一同享用夫人送來的膳食,宗壽險些將幾人忘盡。


    既想起,宗壽有意尋了幾人近年文章瞧看,發現,沉寂沒讓他們失掉才情,論經寫賦更甚過從前,他攬材的心就又活了。


    聽宗壽一通說完,吉了遂曉關照眷屬乃是迂迴之策。


    雖料想那幾位清貧之士應不會被此策籠絡,但到底是善事,仍是應下。


    不過,關照與籠絡間的分寸拿捏是個難事,吉了一時沒想好從何處著手。


    無處著手,又不能貿然行事,她幹脆命府中管事悄悄將宗壽下屬諸郎的家境都打探了一清。


    本是想著,既要關照眷屬,那就一齊關照。


    初始,一齊其實是順帶;打探完,一齊就是齊同了。


    因著諸郎中貧寒之輩算得多,其中多數得靠著微薄的月俸供給一家三五口。


    且這多數普遍大材有限,即使鑽營,也難能得重用。


    如此,家會一直貧,入仕三四年積攢的貲財尚不足以在都城置辦屋舍,一直是賃屋居住。


    巧合的是,或者不是巧合,這些貧寒之輩與那幾位清貧之士住在同一裏,眷屬間也多往來。


    知曉這些後,吉了沒有猶豫,命管事隱著身份將這一裏所有租賃的屋舍都買下了。


    此時,已臨近冬月,天一日比一日寒,都城多數人家早用了柴炭取暖,但這一裏的租客們尚不舍得用。


    經由駔會(中介)與他們簽新租契時,吉了索性免了今年餘下兩月的租。


    趁此便,也讓諸郎的眷屬們盡早熟悉新屋主的“積善”之好。


    而眷屬們簽下新租契後的反應,如吉了所料,樂不可支,沒等著諸郎休沐,特請人往宮中遞了消息。


    然後,此一消息極快的在官署中傳開。


    得利的諸郎多數覺著是遇到了善人,僅少數覺著不像是善人善行,怕是另有算計。


    可租契已簽,新屋主輕易反悔不能。


    難道是明年想漲租?


    是了,租契一年一簽,若是明年漲租,今年免的兩月租不就又變相收迴了嗎?


    這猜測一經說出,多數心寬的郎官也有些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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