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了倏然又想起,地節元年,主君從都城迴來後的異樣,以及看向她時的勢在必得。


    也是自那以後,主君改變了對她的教導,除了樂舞,她還得讀經,背經。


    所以,自那時起,主君就改變了主意嗎?


    所以,那商人就是曾經使主君“歸期不定”的權貴嗎?顏姓郎官背後依附的那個權貴?


    能使得主君主動放棄送她進宮,轉投向這權貴,所以,他的家族權傾朝野嗎?


    會是宗太後的母家嗎?


    那商人,本姓宗?


    主君又是緣何能與宗家結交,甚至將人請進了府中?


    若他當真攀附了宗家,該是會喜形於色的,而十一月之前,主君並未有大喜過望的時候。


    是以,他該是沒有攀附成,該是正準備借由她,順利攀附上宗家。


    隻不知,是什麽樣的機緣巧合,竟讓主君結識了宗家人偽裝成的商隊?


    但到如今,這已並不十分重要。


    此時的她,就坐在花苑中,等著不知什麽時候會偶遇上那宗姓權貴。


    越想,吉了心中的怒火越旺。


    五月,剛送走隻隻與婁婁;十一月,就到她了。


    利欲熏心的主君啊,真是一點也不耽誤好時辰。


    他好似忘了,今歲五月,她剛過十一的生辰,宮中采選尚要求良家女年滿十三呢。


    吉了的情緒無處宣泄,隻能將藏在袖中的雙手緊緊握住。


    握得實在緊,指甲死死陷在掌心,吉了卻感覺不到疼痛。


    吉了以為自己情緒未外露,不知她的雙眼先於情緒暴露了一切。


    暴露在生有一雙厲眼的老畫工眼中,也暴露在隱在暗處的一陌生男子眼中。


    老畫工早已習慣小女郎會在他作畫時遊神,視線凝在虛空,人也好似飄在天際;可這迴卻是大不同。


    小女郎不知在專注地想著什麽,老畫工隻覺她的眼神越發“兇狠”起來。


    這“兇狠”是相對小女郎往日而言,也是他妄加猜測的以為。


    實在是小女郎生了一副好相貌,無論何種神情,你都無法將她往壞處想,任何惡意的詞藻也無法同她相聯係。


    老畫工即使親眼見了,也隻當她眼中的“兇狠”是自己臆測。


    但小女郎“兇狠”的眼神持續得有些久,老畫工又覺得不像是他莫名生的揣測。


    正想細瞧時,小女郎好似被他惹惱了,不悅地微微偏頭對他怒目而視。


    老畫工心下一時竟有些慌,忙提筆繼續作畫。


    畫筆落下了,小女郎的視線卻依然沒有轉移,老畫工不由抬眼迴望,才發覺小女郎不是看他。


    是在看向他身後的某處地方。


    老畫工順著吉了的視線看去,吉了身旁的婢女仆婦也好似如夢初醒般順著視線迴望過去。


    那隱在暗處的陌生男子,見小女郎察覺,乖覺地走了出來。


    婢女仆婦們見真有人現身,還是一男子,急忙團團將吉了圍住,老畫工也放下畫筆怒瞪著男子。


    綠衣綠絲更壯著膽,嗬斥道:“你是何人?為何出現在花苑?又為何鬼祟地躲藏在暗處?”


    男子魁梧奇偉,瞧著還會些武,他並不懼綠衣綠絲的嗬斥,隻緩步朝吉了的方向行進。


    他越往前,綠衣綠絲越往後,婢女仆婦們越將吉了護得緊,老畫工則試探著欲舉起畫架防護。


    男子瞧著眾人臉上的神情越發惶恐,好似突然意識到自己將人嚇住了。


    遂停下腳步,對著吉了微微行了半禮,以示歉意。


    偏他也奇怪,行完禮,什麽話也不說,自顧盯著吉了瞧,見吉了一直怒目瞪他,竟還笑了。


    也不知他究竟是知禮數,還是不知?


    綠衣綠絲見男子實在猖狂,如何嗬斥都無用,氣得直跳腳,忙大聲疾唿,期望將附近的仆人都給喚過來。


    可無論她們如何喊,都沒有一人聞訊趕來,真是古怪的很。


    見狀,吉了就知曉花苑附近的仆人約莫早被主君支使走了,就等著她與對麵這人巧遇呢。


    當真無恥。


    既喚不來人,就親自去正院尋人,她倒要看看主君會如何解釋。


    “綠衣,去正院將主君請來。”


    “主子,可,這會兒離不得……”


    綠衣看看吉了,又看看前方仍在自顧瞧人的男子,她哪裏敢走,就怕自己走了,這賊子欺負了主子。


    “速去速迴。”


    吉了又吩咐了一迴,綠衣不敢再拒,隻好大步朝著正院跑去。


    見人走了,吉了又對老畫工道:“今日這幅畫是畫不成了,您就先迴吧。”


    老畫工經事多,也知事,沒讓吉了再出言勸,收拾好畫具,匆匆離了花苑。


    “綠絲,你們也散開吧。”


    男子這會兒對著吉了笑得溫和,著實又不像是惡徒,婢女們得了話,便規矩退至一旁,隻雙眼仍警惕地盯著男子不放。


    如此,兩丈以內,就隻剩吉了與這陌生男子。(一丈算2.3米)


    吉了問:“你是何人?”


    男子答:“鄙姓宗,名壽。”


    吉了譏諷道:“你竟能言。”


    宗壽不怒反笑,笑得溫良,“女郎好似並不意外。”


    “何事值得意外?”


    “女郎遠比壽預想中,聰慧得多。”


    “謬讚。”


    “哈哈,敢問女郎如今可有婚配?”


    “你竟不知嗎?”


    “不才尚未婚配,不知女郎是否有意?”


    “狂徒。”


    “哈哈哈哈。”


    吉了怒目而視,她實在不知這些個人究竟當她是什麽?


    “女郎莫怪,實在是壽對女郎一見傾心,才口出此妄言。女郎千萬見諒。”


    吉了繼續怒目而視。


    宗壽絲毫不介意,繼續說。


    “說來也巧,今歲十月,壽偶得了幾幅神女圖。那獻圖的人,妄稱世上有神女降生。


    壽原以為是誆騙,今日見了女郎才知,那人所言不虛。女郎竟真與畫中的神女生得是一副模樣。”


    “十月?”


    吉了憶起,嬴忠是九月下去的都城,十月才迴。


    “唉,十月才得見女郎,當真教人遺憾。”


    “你是何意?”


    這宗姓男子是生怕她不知,主君背著她都做了些什麽。


    “壽隻是盼望,女郎今後可依靠的人,隻壽一人罷了。”


    吉了聞言,望著身前這個高了她兩尺的男子,久久無語。


    他的雙眼透著笑意,但沒人會疑心他說的是囈語,因為他當真能做到,也當真會這麽做,他的眼神是如此篤定。


    這宗姓男子,雖表現得謙遜溫和,吉了卻覺他危險極了。


    主君遠遠不能同他作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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