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不是好事。


    屠威盡可能往壞處想,如果稚兒一人遠行的事被太多人知曉,會有什麽後果?


    除了閑言碎語,是不是還會認為稚兒是個“不守本分”的女子?


    如果稚兒不是,那這隻會是一時的傳言,不至於連親人都要瞞著,選擇瞞著親人,隻能因為稚兒真的不是“守本分”的女子。


    女子“不守本分”能因著什麽,想想稚兒的年歲,又想想每迴他提及稚兒的親事,芬兒要麽是惱他,要麽是借口不提,屠威怎麽還能不明白呢?


    趙芬對待兩個女兒雖態度不同,但本心都是為她們著想,為何一個早早定好了人家,另一個卻遲遲沒有選好人家?


    屠威平日是沒往深處想,他是憨,但不傻,思索了許久,終於想明白了。


    母女二人是因著稚兒定不下的親事在騙他,且極有可能是稚兒本人不願意嫁人,所以親事才沒有定下。


    屠威初初想明白,震驚得幾日沒能緩迴神,他太知道這會是稚兒做出的選擇了,可還是太令人驚駭了。


    驚駭到他不知曉自己該做些什麽,驚駭到他的神誌無比清明,瞬間想到了稚兒幼時一心練劍的事。


    那會兒稚兒才多大啊,任何人都想不通她為何那麽有恆心的練劍,可她就是日複一日堅持下去了。


    不,也許芬兒想通了,所以那會兒總是哭,也總說著讓他多心疼稚兒,是了,芬兒那會兒就已經不樂意他提及稚兒的婚嫁。


    竟這般早嗎?


    屠威一驚再驚,如果真的這般早,那就太讓人心疼了,所以他更是什麽都不該做。


    屠威於是就真的什麽都沒做,隻當不知,她們母女說什麽就是什麽。


    從去歲到今日,他自認掩飾的很好,不知曉稚兒是如何將他看透的。


    這些日子稚兒一直昏睡,那怕是更早前就知道了,更早會是臘月迎稚兒的那一日嗎?


    應是了,那日他不該感傷,可想著稚兒在外風餐露宿受苦,歸家後還要瞞著自己的親人,怎麽能不感傷啊。


    他是屠戶,殺的是豬,不是人,他的心不是鐵打的。


    答完話,屠威沒覺得心弦鬆了,反倒更緊了,緊的勒得他心口疼,稚兒看透他又為何要點破啊。


    為何稚兒生得這麽聰慧,他們屠家沒出過這樣的靈秀人啊,所以他先前真的不知曉,原來靈秀的孩子這麽讓人心疼。


    借著雙手遮住眼,眼淚嘩嘩往兩旁滾落。


    趙芬聽完丈夫答話,久久無言,偏頭看看躺倒在草地上的兩人,就見他們捂住雙眼默默在流淚。


    靜靜看了會兒,趙芬有些抑製不住情緒,眼淚從眼眶中奔湧而出。


    真是太荒謬了,她們母女不得不欺騙丈夫,丈夫又因著知曉她們是不得不欺騙他,即使看穿了謊言,還要當作不知。


    為何如此啊,這該死的世俗。


    稚兒隻是不願嫁人,又不是殺人了,為何要花費這麽多的精力來遮掩,弄得親人之間都不敢如實相告。


    可趙芬又格外清醒,如果她們母女沒有費力的遮掩,稚兒沒有付出那麽多,丈夫屠威怕是不會輕易能想通的。


    事實就是如此,世俗就是如此。


    人心隻有奮力衝擊之後,才能得到一點被束縛住的他人的心,隻是一點,不要奢想太多。


    不過,一點足夠了,趙芬沒想說服所有人,她隻想說服自己的丈夫。


    或許,丈夫已經不用她說服了,不然,他這會兒又為何哭呢?


    總不會是因著被稚兒點破了,羞惱哭的。


    她的稚兒啊,為何將人看得這般透,為何看透了還要點破。


    她不是說了,有她呢,等到了都城,她就會和丈夫說清一切,稚兒明明說了“好”,為何還要先她一步說出來。


    趙芬有時真的寧願稚兒憨傻些,或者隻顧自己不要顧旁人。


    可那就不是稚兒了。


    趙芬心痛得厲害,俯下身將女兒緊緊抱在懷中,仿佛抱緊了她的心就不會再痛。


    人的心有時真的脆弱,有時又真的堅強。


    抱了女兒一會兒,趙芬擦了淚,喚丈夫去到一旁,她不等著到都城了,既然女兒開了頭,她幹脆將一切都說清。


    就從稚兒五歲那年說起,說說稚兒為何要習劍,又為何不去學堂念書。


    不是因著什麽練劍耗費精力,沒時間去學堂,隻好由著她在家中教稚兒識字,事實不是這樣的。


    家中誰都知曉稚兒聰慧,可稚兒遠比他們所想的更聰慧,沒人教她讀書識字,都是她自學,五歲之前已經能識會寫了。


    問為什麽這麽聰慧還不去學堂念書,因為她小小年紀就知曉,女子與男子不同,讀再多書依然隻有一條路,嫁人。


    (沒有說女子讀書不好,應該沒人誤解吧。)


    她更是知曉,同為屠家的孩子,蕭兒和她與兄長們有的是全然不同的人生。


    這樣的孩子,她說習劍是為威懾,因為她想出去走走,看看山川,練好劍她才能自保,也才能讓家人安心。


    五歲練劍,十二歲劍術有所成,耗費了整整七年時間,為的就是能出去看看,甚至顧及親人沒有說太久,說一兩年就夠了。


    即使她心中不願嫁人,也從未想過致親人與家中的名聲不顧,她說她不會違背父母之命。


    這樣的孩子,除了沒有心的人,誰能舍得逼她。


    她趙芬舍不得,你屠威也舍不得吧。


    屠威的確舍不得,他沒想到內情之下還有內情,偏偏還是誰也無可奈何的內情。


    稚兒是再好不過的孩子,逼她做甚,逼她憑著聰慧攀個高門貴戶,讓屠家大富大貴嗎?


    屠威自認做不出這種事,他屠家男兒不是死了,錢財自己能掙,靠嫁女得來的富貴太窩囊了。


    不靠嫁女得富貴,給外人看的臉麵名聲也都顧及了,逼女兒嫁人有什麽必要,沒必要。


    稚兒任性一迴能如何,像芬兒說的,一生不過幾十載,他們倆陪不了稚兒太久,就任她自在活著吧。


    夫妻二人談了很久,屠艾一人靜坐在草地上等了很久,她沒有不安,因為多少能猜出結果。


    果然,太陽落山後,阿爺和阿娘笑著從林中走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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