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蕭講故事分人,同她一起經曆事的人,尤其屠良屠田,她是不會纏著講的。


    沒有屠艾時,聽故事的人多是屠威和趙芬,有了屠艾,這兩人便“被迫”讓位了。


    許是覺得屠艾這個妹妹什麽都不懂,她便什麽都願意跟妹妹說,以為說了妹妹就能懂了。


    相比之前,屠蕭說的話,講的故事更顯無所顧忌了些,由此帶來的好處也顯而易見。


    十餘月來,屠蕭講故事水平大漲,故事越說越長是其一,越來越會表達自己的情緒是其二。


    屠艾還挺欣慰,算是見證她阿秭的成長了。


    但這欣慰並不是時時刻刻存在的,像是這會兒,她隻想好好歇一歇。


    陪玩又陪聽,相當耗費精力的。


    趁著屠蕭喝水的間隙,屠艾從她懷中鑽出,身子一翻又一趴,整個小孩就平攤在了榻上。


    屠蕭以為妹妹是犯困了,喝完水跟著趴下,探頭望過去就見妹妹果然閉著眼。


    她是個聰明的小孩,知道妹妹睡覺不能趴著,小心給妹妹翻了下身,又學著阿娘那般側躺著拍哄妹妹。


    哄著哄著自己倒先迷瞪起來,拍哄的動作越來越輕,又拍了幾下後,徹底睡了過去。


    屠艾本是閉目養神,並沒有睡,等聽著阿秭逐漸平緩的唿吸聲,好似感染了困勁,幾息之間也入了夢鄉。


    屠良和屠田依然在玩著六博,這兩人是遲鈍的,又玩了一局才察覺有一陣兒沒聽見妹妹們的動靜了。


    轉頭一瞧,妹妹們已經躺平睡著了,兩人訕訕對視,忙起身取過被巾給妹妹們蓋好。


    迴到桌案前,兩人默契的將投箸換成了猜拳行棋,盡可能無聲的對博。


    放棄對博是不能的,若是不玩盡興,過兩日家中又忙碌起來可就沒這麽好的時機了。


    臘月是歲終,歲終就意味著新舊將交替,舊歲辭,而新歲至。


    為著這新舊交替,臘月也不可能不忙碌,忙完歲終祭祀,剛歇上幾日又得忙於迎新。


    祭祀與迎新並不是割裂的,多數時候恰恰是相融合的。


    好比祭祀慶典中驅邪禳災,驅逐疫鬼這類的儀式,多是送陳的同時又迎新。


    (注:有說春節起源於(先秦)歲終大祭,即臘祭。漢代逐漸認同歲首祭祀,漢武帝後歲首定在了正月,又有說春節起源於歲首祭。)


    但慶典是慶典,過日子難免要將事情一一區分清楚,才不至於紊亂。


    且像屠家這種祭祀在鄉裏,迎新又在縣裏的,不區分是不能的。


    屠家自屠威祖父那輩起就在縣裏安了家,早些年田莊都是請族裏照看的,隻有歲終大祭才會迴鄉。


    雖然屠艾祖父母為了享清淨,又為了養豬崽迴田莊居住了,但也並未特意遷就,除大祭外,其餘節慶依舊是在縣裏。


    (注:古時節日多與祭祀有關,但秦漢以後祭祀中的原始宗教信仰意味慢慢淡了,節日更像尋常慶祝活動(但祭祀儀式並不消失))


    一則,縣裏總是比鄉裏熱鬧,遇著節慶更是熱鬧非凡,小孩兒們最喜歡不過。


    二則,屠家在縣裏經營多年,有不少至交親朋,遇著節慶怎麽也要好好維係感情。


    這些至交親朋可正關係著屠肆生意的好壞。


    若是真遷就了,怕是屠家祖父第一個不答應,在他那兒是什麽都不能影響屠肆生意的。


    畢竟屠肆生意的好壞直接關係到他良田千頃的美夢能否成真。


    今年也是一樣,歲除前一日,屠家祖父母不急不緩進了城。


    這會兒家中一切都準備妥當了,屠威也不再忙於宴飲會友,時機正正好。


    歲除當夜(除夕),一家人一起用完膳,再由屠家祖父和屠威一齊換上新歲的門神(或稱桃符)。


    “飾桃人,垂葦索,畫虎於門,左右置二燈,象虎眼,以祛不祥。”(源自《搜神傳》)


    (桃符即畫有或寫有神荼和鬱壘兩門神(名字)的桃木牌)


    次日便是元日,一早最要緊的事便是燃燒竹竿,驅趕山臊,以祈求新歲遠離病痛。


    屠田和屠蕭難得沒有貪覺,被屠良喚起後,一齊聚在正院燃爆竹。


    竹竿早已被砍成了一節又一節,放在院中堆了幾小堆,幾人偏要從同一堆中爭搶竹節。


    先搶到還不算完,還得看誰的竹節先爆裂開。


    火盆隻有一個,扔完竹節幾人就圍在火盆旁守著,等著那第一聲的爆裂。


    “劈啪。”


    第一聲的竹裂響起。


    幾人剛要爭那是誰的竹節,接二連三的劈裏啪啦聲在耳旁響起。


    “劈劈啪啪,劈劈啪啪……”


    還爭什麽呀,歡唿就行了,歡唿完不要忘了繼續往裏投竹節呀。


    屠威抱著屠艾看了一會兒,見她似乎不怕爆竹的聲響,走近也扔了幾節進火盆。


    扔的瞬間,忽得起了陣兒風,火順風勢猛得向上竄了又竄。


    屠艾不知為何就看癡了,即使被屠威抱著旋了個身,她依然轉迴腦袋看向那團火。


    “稚兒,可是嚇著了?”


    剛剛若不是屠威躲閃快,這火就得燒到他垂落的衣袖。


    平日就是火燒身他也不懼,可抱著稚兒自然要不同,避開後他還起了陣兒後怕勁。


    見稚兒呆望著火盆,以為也是怕了,忙拍背安慰,拍幾下又想起什麽,偷覷了眼娘子。


    唿,還好沒往這兒看,屠威暗暗鬆了口氣。


    隨後又自顧拍哄稚兒,幾息之後自覺安慰好了,便想將她的小腦袋轉迴來,奈何稚兒不樂意。


    試了兩次都失敗後,他才心大得覺出不同來,稚兒怕是沒被嚇著啊。


    當然是沒有。


    不僅沒有,屠艾的心神都凝在這團火上了,起風的瞬間,她好似看到火活了,它在求生長。


    她不信鬼神,如何能信火能活,因此一看再看,想看個究竟。


    但沒有究竟,風已經平息,這隻是團火,沒有她臆想的什麽求生長。


    可它絕不是死火,死火絕不會燃燒,隻會化為灰燼。


    所以,它又算是活火嗎?


    雖沒有生命,這火也算作是活火嗎?


    那,她這一世能算作是真正的活人嗎?


    她確實是死了一迴,但真的活了嗎?


    會不會這一切都是她生出的妄想,隻因在黑暗中待了太久。


    被識破的妄想應是會消散的吧。


    屠艾在屠威懷中掙脫了幾下,示意放她下來,她想自己拿段竹節來燒。


    屠威又自以為明白了,原來稚兒瞧著火呆望是也想扔竹節玩啊。


    他貼心得沒有放下屠艾,抱著她走到竹節堆跟前,俯身蹲下,握著小胖手就要去抓竹節。


    屠艾順著她阿爺的動作抓了一節,又用空著的左手也抓了一節。


    抓完竹節,就不讓屠威抱了,自己走到火盆前,隔著段距離一節一節扔了進去。


    沒有風,火勢非但沒有上揚,甚至還往下壓了壓。


    她想在近前觀察觀察火勢,就被屠威快速拎起遠離了火盆。


    拎走還不算完,拘著她又說教了一番,連她阿娘也走過來哄了她幾句,大意都是不許玩火雲雲。


    屠艾哪裏是要玩火哦,好吧,她遠遠看著吧。


    “劈劈啪啪……”


    竹節又爆開了。


    屠艾環顧左右,她的親人都在,院子也在,什麽都沒消散。


    一切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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