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靈川不會在外人麵前表露情緒,是以管事並沒有覺出不對。


    迴到宅院,看他們帶了不少吃食迴來,眾人高興壞了,這麽多,肯定有的剩。


    哪想竹枝揀了幾樣薑靈川愛吃的,剩下的都給了他們。


    要知道這裏麵可是有不少肉食的。


    哎呀呀,真真是好日子啊。


    管事難得高興,拿出了他珍藏的米酒。


    這米酒不醉人,多喝幾杯也不會耽誤辦差,眾人都敞開了吃喝。


    他們離正院遠,不擔心會驚擾小主子,氣氛一時好不熱鬧。


    竹枝陪著薑靈川在三樓用膳,哄著她多吃了幾口鮮嫩的魚肉。


    大概是水質不同,丹雲縣的魚在郡內是出了名的好。


    肉食中薑靈川本就偏愛魚肉,幾口吃下去,心情都好了不少。


    竹枝在一旁看著,心想,還是個孩子呢。


    她是個直率的,知道小主子是心善,不忍心看人受苦,但不值當為了旁人讓自己不痛快啊。


    她得開解開解小主子,這事不能隔夜。


    用完膳,薑靈川陪著竹枝一起收拾床鋪,竹枝覺得時機合適,就開口了。


    “靈川,不要因為別人讓自己不痛快。你還記得當年我識字的事嗎?”


    薑靈川點頭,雖然不明白這前後有什麽關聯。


    “原本我是偷偷學,誰也沒告訴,生怕被笑話的。但大家住一起,時間長了,還是會被注意。她們不壞心,但話說得也傷人。


    說我離奇的很,字哪是能學會的,學字都是主子和管事才能會的本事,讓我少癡想。”


    薑靈川不知道這些,沒有婢女會將這些事告訴主子們。


    “那你…”


    “學字是難啊,但我憋著一口氣呢,她們說學不會,我就偏學,學了要是真不會也沒什麽。


    可我不能因為她們的話就不學了啊。


    你看最後我將張貼的字都學會了,現在還跟著鳴柳學管事。


    這要是當真信了她們的話,哪有現在呢?”


    竹枝話越說越偏,但是意思清晰。


    她想表達的是,不能因為別人讓自己憋屈,想做什麽就去做。


    竹枝勸慰的話並不在點上,繞了好大一個圈,但這個圈巧妙的圓在了合適的位置。


    薑靈川思緒轉了轉,看著麵前一臉關切的竹枝,伸手抱了抱她。


    “謝謝你,竹枝。”


    竹枝迴抱她,見她麵色輕鬆不少,心裏也就放下了。


    其實薑靈川從竹枝的話裏,聽出了另一層意思:機會在人眼前,但不是所有人都會伸手去抓。


    整個雲溪山除了小孩兒們,竹枝是唯一主動學字的大人了。


    多數人也許認為識字不該是他們要做的事,或者認為識字太難。


    也許還有其他原因,也許還有人也嚐試過。


    但結果是顯而易見的。


    薑靈川也意識到,也許多數人根本沒覺得這是個機會。


    小孩兒們識字,他們知道主子必是會有安排的,可沒有人許諾他們識字能如何。


    他們太習慣於被安排,聽吩咐做事了。


    薑靈川並不自以為是,知道這些不是她所能改變的。


    那她又何必總為一些改變不了的事感傷呢。


    這樣的多思無益,反而讓關心她的人跟著受累。


    而且她相信,肯定有許多人,就像竹枝這般的,還有像田圃,鳴柳,薑大這般的,他們都鮮活得存在於世上,他們是不需要別人憐憫的。


    薑靈川覺得自己不該做憐憫別人的人,她沒有這個資格。


    與其多思,不如多做些事,總有些事是她能做到的。


    薑靈川有一瞬的明悟。


    想通的她,很快就熟睡了。


    竹枝在旁陪睡,看她睡得香甜,很是自得。


    她果然很會開解人啊。


    ......


    破曉時分,光透過窗欞鑽進屋內。


    看時辰不早了,竹枝將盥洗用具放在幾案上,掛起床簾,扶著薑靈川起身。


    被扶起,薑靈川懵懵地衝竹枝笑。


    “竹枝。”


    竹枝都有些不忍心了,往常都是由著她醒神的。


    “靈川,得起了,不是要去早集嗎?”


    “早集,早集。”薑靈川跟著念了兩聲,想起來了。


    她得去早集找人的,不知道賣麵湯的老夫婦還在不在那。


    老夫婦比薑大小上幾歲,如今也六十有五了。


    早集上的麵食攤子現在由他們大兒子兒媳接手了。


    這會攤子正忙,薑靈川不便打擾,問清地方後,由管事領著去了老夫婦家中。


    他們到時,老漢正在院中劈柴。


    這一片民居的院牆普遍低矮,在院內就能看見門口站著的幾人。


    老漢隔牆問道:“你們找誰?”


    薑靈川上前一步答:“我姓薑,薑大的薑,來找一對老夫婦。”


    老漢一下扔掉手中的斧頭,打開門,激動的說:“你,你說誰,薑大,是了是了,薑大,對得上,十二年了,該有這麽大了。快快,快進來。”


    說完又朝院內喊:“老婆子,你快來,快來,看看誰來了。”


    老婦被他喚出來,看著院中幾人的打扮,實在不是他們能認識的人。


    她疑惑著,眼神示意老漢說清楚。


    薑靈川不等老漢迴答,牽住老婦蒼老的手,“您還記得我嗎?十二年前,您喂我喝過麵湯。”


    老婦一下愣住了,下意識摩挲著薑靈川的手。


    那年雖然在後山找到了薑大,但楊靜華還是派人走了一趟丹雲和靈川縣。


    派來丹雲縣的人,找到了老夫婦,替主子轉達了心意。


    所以他們早知道那孩子還好好活著,隻不過沒想到還能再見一麵。


    “哎呦,是你啊,長得真好啊。薑大要是能看見,該多好。”


    老婦說著說著,眼淚不禁落了下來。


    “薑大就在雲溪山後山,每個月我都有去看他。他是記得我的模樣的。”


    薑靈川笑著迴她,又抬手替老婦擦淚。


    老漢看他老婆子還要個孩子哄,連忙招唿人進屋。


    “哎,哎,好孩子,快,別在這站著了,都進屋。”


    老漢知道富貴人家有規矩,看管事和部曲在外守著,也不勉強,每人給倒了碗水。


    進屋,看老婆子和那孩子聊得正高興,他也不搭話,坐一旁認真聽著。


    等那孩子說她給自己取名薑靈川,他才反應過來,那孩子最開始就說她是姓薑。


    看老婆子又要哭起來,老漢隻覺得自己也忍不住了,拿起袖子壓著眼角。


    薑靈川看他們感傷,也就不提薑大了,轉而說起自己幼時的趣事。


    其實她至今仍不覺得薑大的死是一件悲傷的事情。


    她有著對薑大的記憶,知道薑大本人是怎麽看待死亡的。


    她自幼受的教導,也讓她尊生卻不畏死。


    薑靈川雖然在和老夫婦說話,但她的思緒是一直沒停轉的。


    想到這,她突然憶起楊靜華很久以前說的那句,“人生如寄,多憂何為”。


    對啊,多憂何為,多思無益,她之前是怎麽了。


    薑靈川隻覺心間豁然開朗。


    老夫婦和竹枝隻見她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明顯,隻當她也是因為趣事逗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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