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辰時剛過。


    宰相府門口。


    幾名侍衛和丫鬟在宰相夫人的指揮下,在往一輛馬車裏陸陸續續塞東西。


    已經早一步騎上馬的王惜悅看著娘不停的吩咐,她是真的有點頭疼。


    這又不是去很近的地方遊玩,娘要讓帶這麽多東西,他們長途跋涉真的方便嗎?


    本來在府裏已經跟娘說過多次,行李自己都備好了,怎麽娘還往馬車裏塞呢?


    這次出外曆練,為了不必要的麻煩,也為了便宜行事,她隻得偽裝成侍衛,一身普通藏藍色侍衛勁裝,臉也簡單易了容,看著跟普通男子沒多大差別。


    她雖然不在乎名聲,不怕被議論,也不擔心將來嫁不嫁得出去,但她怕別人詆毀宰相府,怕不長眼睛的人對父母有不好的評價,所以她要出京城就得足夠低調。


    她現在的身份是侍衛,有點不好開口阻止,隻得用咳嗽聲提醒娘。


    結果李玲玲忙得根本沒看見,也或者當看不見聽不見。


    馬車裏坐的是王熙傑,他也覺得娘這行李塞得太誇張了,再不走,隻怕娘要把馬車堆滿,最後隻得硬著頭皮急忙跟娘告別,“娘,東西夠用了,我們走了!”


    “娘,我們會注意安全的!”


    說完話,指揮車夫駕馬迅速離開,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在逃命。


    王惜悅朝娘揮了揮手,在娘的眼淚即將掉下來前調轉馬頭。


    她提起韁繩,雙腿夾緊馬肚,輕唿一聲駕,馬兒便小跑起來,迅速朝哥哥的馬車追趕上去。


    盡管知道人的一生有許許多多次離別,但每次分開,她還是害怕麵對娘的眼淚,她怕娘親難過不舍的樣子。


    盡管不忍,但她更想要快點長大,快點成長到足夠強大的地步,強大到可以不怕任何敵人的地步。


    也許每個孩子都想到外麵廣闊的天地間暢遊一番,都想實現自己青春年少的夢想。


    也許每一個疼愛孩子的父母,都舍不得孩子離開自己的羽翼,都希望孩子能承歡膝下,可最後卻還是不得不麵對與子女的各種分離。


    相比於父母的不舍,子女的離開顯得更容易些。


    王熙傑是明確為了多年的江湖夢,所以沒有太多離別情緒。


    而王惜悅隻是為了一個模糊的夢,那個不知道是誰的小女孩總出現在她夢裏。


    她不知道自己現在能做什麽,她隻能依師傅所言,走遍大江南北,多行善事,也許才能找到夢中的答案。


    京都月城在中州,而這次他們的首個目的地,是與之相隔兩百多裏的雲州汕城。


    寧遠縣王家村就屬於汕城,那是爹的出生地,王惜悅想去看看。


    待久了紙醉金迷的京都,她想去看看其他不同的風景,想去真實感受下最底層百姓的生活。


    出了京城沒多遠上了官道,王熙傑就下了馬車,騎上自己心愛的座駕。


    他應該是這群人裏最興奮的一個。


    本來爹是不讓他出來的,畢竟他還有公職在身,不過在他的死纏爛打和妹妹的再三幫腔下,爹也是想讓自己可以保護妹妹,所以才勉為其難同意他跟著妹妹出來曆練。


    他恨不得告訴全天下人他現在有多激動。


    王熙傑一馬當先衝在隊伍最前麵,等到人煙稀少的偏僻之地,放開嗓門一路狂吼:“啊......江湖,我來啦!”


    大家也仿佛被他的喜悅傳染,馬兒們似乎也想爭個輸贏,於是一行十六人更是如賽馬般奔跑起來。


    在快馬加鞭趕路了近三個時辰後,終於到達了今天的落腳點。


    王熙傑看到城門口上的兩個大字‘汕城’,他緩緩唿出一口濁氣,再這麽跑下去,他和馬也快廢了。


    早上出門的興奮勁早已經過去,現在的他感覺自己累得像條蟲。


    其他人也都鬆了口氣,紛紛下馬,進了城終於可以躺下休息了,人都要顛散架了。


    此時王熙傑才發現這一路上雖然每隔半個時辰都會停下來休息一會兒,但妹妹都一直默默騎馬跟隨。


    自己都忘了隊伍裏還有她一個姑娘家,他摸摸腦門,小心翼翼朝妹妹道歉:“悅悅,哥哥錯了,哥哥都忘了顧忌你......”


    王惜悅看哥哥終於想起她,也是不容易,她微微一笑無奈搖頭,“沒事,我又不是嬌滴滴的大小姐,我可是有一直在練武的,哥哥是看不起我嗎?”


    “哥你也別自責了,累是累點,但我還可以忍受。”


    第一次出遠門,她不認識別人,同樣別人也不認識她,所以現在也沒必要遮遮掩掩。


    她也沒有刻意去偽裝成男子,畢竟女侍衛也不是沒有,太過裝不僅自己累別人看著也別扭。


    王惜悅是說沒事了,但東方玉就很生氣了,在看到惜悅原本水潤的嘴唇此時都幹裂脫皮了,頓時隻覺得一股子火憋在胸口,想發又發不出來。


    要不是照顧王大公子的情緒,誰會這麽急行軍地騎馬,他們又不是要處理什麽要緊的事情,至於這麽八百裏加急的趕路嗎?


    本來一天的路程,他們硬生生隻用了半天時間就到了。


    這都快跟上次他們從東陽國來時的趕路速度一樣了。


    他們大男人是可以忍受,可惜悅還是個姑娘家,就算她有練武基礎,但肯定也沒這麽折騰過。


    如果不是自己大舅子,東方玉真想把王熙傑按在地上摩擦。


    王熙傑後知後覺地搓了搓手臂,嘟囔著:“怎麽突然感覺涼颼颼的,是不是要下雨了?”


    王惜悅都不用看人,就知道自己身旁的暗夜在生哥哥的氣,她側眼看到暗夜一直瞪著前方的哥哥,那噴火的眼神恨不得要把哥哥燒穿。


    也不知道小哥怎麽那麽生氣,莫非是今天太累了,莫非是路上太辛苦又一直不好開口勸阻哥哥。


    嗯,肯定是這樣,畢竟他身份尊貴,平日出行肯定是坐馬車的,今日這般辛苦趕路的情況定然沒有遇到過。


    看來以後自己得多照顧下小哥的情況,不能隻顧著哥哥了。


    王惜悅看著生人勿近的暗夜,想緩和下氣氛,於是向他走近兩步。


    她一邊牽著馬,一邊騰出右手捏住了小哥的袖子末端輕輕搖了搖,“小哥,你是不是很累?”


    東方玉側頭看著並肩行走的姑娘,看到她眼裏的關心和微皺的眉頭,再低頭看到那兩根揪著自己衣服的手指,憋屈的怒火陡然散得一幹二淨。


    他既想她靠近又不想她靠太近,她現在的主動靠近於他就是甜蜜的折磨。


    東方玉哪舍得給自己喜歡的人造成困擾,堅定搖搖頭,“惜悅,我不累,你是不是很累?”


    王惜悅大腿兩側應該是磨破皮了,現在下來走路火辣辣的,不知為何她感覺小哥整個人一下子溫和不少,她突然間不想隱瞞了,於是湊近他耳邊壓低聲音,有點無奈承認:“今天確實很疲憊,腿擦傷了。”


    為了聽清楚她說話,東方玉微微彎腰低頭,也因此兩人的頭靠得很近。


    東方玉看著湊近的惜悅,眉目如畫的臉龐近在咫尺,那淡淡的發香直達鼻尖,她因為要壓低聲音所以雙唇幾乎要貼到他的側臉。


    這一刻隻要他的頭稍微多轉那麽一點點,那他就能輕而易舉地做到他想了很久的事情......


    東方玉眼前的天地萬物瞬間好像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暗淡無光,他眼裏隻能看見惜悅,惜悅就是唯一照亮他的光芒。


    他也隻聽見自己的心在劇烈跳動,咚、咚、咚,仿佛其他聲音都不存在,連惜悅說的是什麽他都沒聽清楚。


    他真的有些控製不住想把眼前的人抱在懷裏。


    王惜悅見東方玉沒說話像在發呆,就抬頭看他是怎麽了。


    這一看才發現他額頭上居然在流汗,雙耳通紅,深邃的黑眸流轉著捉摸不透的幽光。


    王惜悅一陣心慌,也猛然發現剛才自己的舉動非常不妥,於是退後幾步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似乎這樣能安全些,她著急補充一句:“不過,今天還有很多時間休息的,明天肯定就好了。”


    東方玉也是用了極大的自製力才控製住內心翻湧的情緒,如夢初醒般意識到這裏是人來人往的大街。


    他看惜悅走遠,雙腿不受控製地向她走近,理智也逐漸迴籠,保持最後一點距離開口安慰:“抱歉,是我疏忽了,之後我會注意,惜悅受苦了!”


    王惜悅有點反應不過來,他為什麽要向她道歉,他是負責保護她的安全,但又不是自己的相公,怎麽自己的一切要他負責,於是有點尷尬地搖搖頭。


    此時王熙傑在前方開路,尋找可以休息的客棧,所以並沒有時間關注後麵的一切,自然也就沒看見這親密的一幕。


    但宰相府和賢王府的一眾侍衛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這哪裏是不妥,明明就是過分親密啊!


    大庭廣眾之下拉拉扯扯又交頭接耳的,在陌生人眼裏隻會自動默認兩人就是夫妻啊!


    本來一眾侍衛在如此加急趕路下,身體早已經快吃不消了,現在這兩人還要在他們麵前做出如此親密的舉動,真的是讓他們一群單身漢本來脆弱的心靈更加苦不堪言。


    真可謂身心受創啊!


    其實他們兩個當事人自己沒感覺剛才的行為有何出格,隻以為是很平常自然相處的舉動。


    但在宰相府幾人眼裏,那就是驚天動地的不正常啊!


    宰相府此次隨行的是王藝和陳林、陳剛、王石、王雨、和李洋、李豐共六名侍衛,他們六人入府時間長則十年短則五六年,對自家小姐也是很了解的。


    以前小姐年紀小暫且不提,就憑近三個月的接觸,他們對小姐的性格也算深有體會,她連麵對夫人的時候都極少親近,在府裏,她對丫鬟或者侍衛那也是自動保持七八步的距離。


    小姐冷清的距離感和偶爾的威壓氣勢,有時候比老爺還強大,她根本不會允許家人之外的任何人靠近她兩步之內。


    可現在小姐不僅沒有保持距離,她自己還主動往暗夜身邊湊,這不就是天差地別的另眼相待嗎?


    另外一邊賢王府的人,倒是有點心理準備,並沒有大驚小怪,他們反而覺得自家王爺已經很君子了。


    這次出行,考慮到人多目標太大容易引人注意,賢王府明麵上隻來了墨雲、肖雲、玄天、玄一、暗影和暗一他們六人,其他暗衛自然在暗處隨行。


    他們六個也算府裏的老人了,這六年來,他們都知道王爺對惜悅小姐是怎麽天天相思煎熬的,現在王爺有機會陪在惜悅小姐身邊,不趁機親近才怪。


    王爺自從見到惜悅小姐後的每一天,對他們是溫和得不同以往,不用王爺說他們都知道他此刻心情極度愉悅。


    如果不是有王熙傑少爺和一群外人在,估計王爺隻會更黏著惜悅小姐。


    看目前王爺和惜悅小姐的相處模式,顯然是王爺更上心些,也不知道惜悅小姐是個什麽想法,他們隻能祈求王爺能得償所願。


    不過王爺這偷梁換柱的計劃,也不知道會不會奏效。


    現在他們也不知道惜悅小姐是喜歡“暗夜”還是喜歡王爺,這問題不能細想,一想就太傷腦筋了!


    王爺現在連人家心意都還不確定就把自己免費送給對方了,也不知道王爺接下來還會不會做什麽驚天舉動。


    墨雲開始擔心起來,王爺要是陷得太深,到時候得不到惜悅小姐迴應,會不會拿他們幾個旁觀者開刀。


    幾人心有靈犀地對視一眼,覺得還是不能讓王爺太沉溺其中。


    現在王爺和惜悅小姐八字一撇都還沒寫,他們得讓王爺理智點。


    於是墨雲咳嗽幾聲,不動聲色地走到王熙傑右後方一拱手,“熙傑少爺,要不屬下派人先去各處打聽一下,到時候綜合考慮再決定何處落腳,可好?”


    王熙傑未出過遠門,覺得墨雲的建議很省事方便,多幾個人探查,貨比三家才不會被坑,“還是墨大哥思慮周全,那你安排吧!”


    “是!”墨雲領命後,走近肖雲幾人仔細吩咐探查的注意事項。


    肖雲悄悄給墨雲豎起大拇指。


    不錯,墨雲的請求肯定能讓王熙傑少爺迴頭,那他自然就會注意到王爺的一舉一動,不僅能直接阻止還可以一路監督王爺不能做出過分親近惜悅小姐的行為。


    而且他們又能在宰相府眾人麵前刷存在感,充分體現賢王府的辦事能力和大方品德。


    真可謂是一舉三得啊!


    嗯,不錯,是個妙計!


    肖雲、玄天和玄一眼神交流一番,就開心地各自選了一個方向,前去打聽適合落腳的客棧。


    正如幾人所料,在東方玉眼光掃到王熙傑側身時,他立即就不自在地站直身子,比剛才與惜悅的距離多退後了一步。


    墨雲看自家主子終於知道避嫌,內心有點欣慰。


    王熙傑已經從妹妹那裏得知,這次東方玉專門派了七個侍衛來保護她,理由是為了報解毒之恩。


    本來王熙傑是很排斥東方玉這個人的,但想到墨雲那深不可測的功夫,有他們幾人保護妹妹確實再合適不過了,有他們在妹妹肯定更安全,也因此他這才暫時妥協讓他們七人同行。


    可他這迴頭一看差點沒給氣死,這個暗夜居然貼妹妹這麽近,真的是有什麽樣的主子就有什麽樣的下屬,太可惡了。


    要不是悅悅在他不好動手,他早就一腳踹過去了。


    他得私下裏找機會好好收拾下這個初次見麵就隻會占妹妹便宜的臭小子。


    東方玉自然感覺到王熙傑那不善的眼神,可他也不在意,要不是看在惜悅的麵子上,指不定誰揍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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