璉兒來了,我也開始帶著他去接觸那些叔伯們。


    孩子大了,總歸是要放他去海天中遨遊的。


    我是地上的爬蟲,可我的妻說想她的兒做天上的鷹。


    我向來聽她的話。


    如今坐在太子阿兄皇位上的那位給我的職位是九邊巡邊,的確是一個不小的官職。


    但若是太子阿兄,定然舍不得我冒這樣的險。


    不過沒關係,就像他厭我一樣我也厭他。


    我的最後一程是韃靼,瓦剌,土番的交界處嘉峪關。


    這裏一直是邊防的重中之重。


    其餘幾處,我帶著周將軍和何將軍已經走了一個遍了。


    能拉攏的基本也都交給了他們。


    不過我也留了一個心眼。


    走時,我都告訴過他們,若是我有一個意外,璉兒一家希望他們可以幫扶著些。


    王子騰那條毒蛇,吃了這麽大的虧我可不信他會善罷甘休。


    嘉峪關一行,我沒有帶著他們三個。


    將他們支到了各處,如今他們信任我,倒也順利。


    這是最後一關,王子騰想動,也隻能是在這裏了。


    若是有個意外我會跑,他們卻不會。


    包括我的兒,他們都被那個壞心眼的皇上洗了腦了。


    嘉峪關,我也曾經和阿兄來過。


    這裏的守城將軍和我還算熟悉。


    時隔多年,再遇故人卻有一種物是人非之感。


    是他也不是他。


    我按照前邊的一般,先去了城樓之上巡視。


    九邊多軍戶,許多孩子還沒槍高呢,就已經能把一杆長槍耍的虎虎生威了。


    城牆之上巡邏的兵卒,也有一些半大的小子。


    別小看他們,這些孩子可都是每戶當中最最厲害的那一批。


    他們從生下來開始,身上就背負著保家衛國的重任。


    有一個小兵我記得很清楚,娃娃臉,看著像個粉團子似的,可是與其他人練起來眼中卻有一種一往無前的兇狠。我很看好他。


    他有些像少年時的我。


    走時我給了他一個玉佩。


    他也大方,不曾推辭。


    接過去就係在了腰間,與我道了謝,又與其他小兵練了起來。


    陽光灑在他的臉上,有這裏不該有的安逸和祥和。


    巡視完,我的舊友為我設了宴,宴上,他親自為我斟了一杯酒。


    他說。


    “恩侯,我敬你。”


    多年前,他也常和我說這話。


    那時太子阿兄還在的。


    我接過,卻沒有喝。


    一直看著他,直到他的眼神有幾分閃躲。


    才在他的驚訝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喝完那杯酒,我站起來身。拋開身後的疑惑和喧擾帶著從京城來的護衛們直接出了府。


    我的護衛們都是好兒郎,將他的人都攔在了我的後邊。


    王子騰動了。


    我也要走了。


    不走又能怎麽辦,我還是怕死。


    我們出了府,外邊果然已經亂起來了。


    各家的軍民都從家中衝了出來,有的拿著武器,有的甚至手中隻有一把菜刀。


    冷冰冰的刀刃仿佛在嘲笑我的懦弱。


    他們說。


    三軍圍城,戰!


    我千算萬算都沒有想到王子騰的膽子這麽大,居然敢與敵軍做交易。


    那一刻我不在意他到底舍棄了什麽,我隻在意我不能死在這裏!


    我要跑,如今的賈赦隻想逃。


    你看,我心裏的恐懼告訴我,我變不迴去了。


    邊境幾年,我還是那個貪生怕死的賈赦。


    見著我上了馬車,追出來的舊友站在原地沒有動作了。


    隻直勾勾的看著我。


    眼中皆是果然如此。


    我閉了閉眼,還是上了馬車。


    曾護衛問我。


    “將軍,我們去哪兒?”


    我的喉嚨那一刻突然發緊,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喝了口馬車上的涼茶,才從喉嚨裏擠出來兩個字。


    “出城!”


    曾護衛在外邊久久沒有動作,過了許久馬車才動了起來。


    我不知道我有沒有哭,我隻是覺得鼻子有一些堵。


    撥開馬車上的簾子,我又看到了那個少年。


    他的腰間還係著我給他的玉佩。


    見著我在馬車上,他又笑了。


    仿佛老友的寒暄。


    “恩侯,你要走了麽?我不陪你了,我要去護我的國了。”


    還是那縷陽光,灑在他的臉上。如今卻隻有視死如歸的堅毅。


    有一滴水從高處滑落,打在了我的衣服上。


    阿兄,娘子,妹妹,它打的我好疼。


    轉過頭,我的阿兄又坐在了我的旁邊。


    他果然最疼我,舍不得我疼。


    看清楚他的臉色,臉上有笑,眼中卻全是擔憂。


    他說。


    “恩侯,你快走。阿兄給你斷後。”


    我的眼前模糊起來。


    就是阿兄也不真切了。


    “阿兄,你呢?我們不能一起走麽?”


    “我們一起走好麽?”


    太子阿兄笑了笑。


    “你知道的,我不能走的。恩侯,他們是我的子民。”


    “我拋不下他們。”


    “這是我的責任!”


    阿兄消失了,噠噠的馬車還有馬車上的我留不住他。


    留不住的,我留不住所有人。


    我俯下身,將自己縮成了一團。


    我終於知道了,打的我生疼的那不是水,是我的淚。


    再睜眼。


    我將手伸進了我的喉嚨深處,將剛剛喝的那酒全數吐了出來。


    又對著自己的臉就是狠狠地兩巴掌。


    緩過勁兒來,我對著外邊高喊。


    “曾立,為我換甲。”


    阿兄不在了,我要為他守護他的子民。


    就像年少時一樣。


    不死不休!


    馬車幾乎是立馬就停了。


    進來的曾護衛眼眶也是紅的。


    他也不想走,是麽?


    我又迴來了,迴到了舊友的府邸。


    與我同行的是奔湧的軍民。


    他們沒有歡唿,隻有向死而生的勇氣。


    他還站在府邸之外,看著去而複返的我,有些驚恐。


    走到他身邊,我沒有給他機會。


    拔過腰間的劍,就刺向了他。


    他死了。


    我的舊友又死了一個。


    恍惚間,我又看到那個與我極其相似的少年郎走向了我。


    他說。


    “恩侯,你來了。”


    好懷念。


    我提了聲音。


    “私通外敵,叛國者,當誅!”


    “現在,眾將士聽令,與我一起上陣殺敵!”


    “至死方休!”


    可三軍圍城,比我想的更加慘烈。


    我算過的,援軍得了這邊的消息,三日必到。


    三日,他們沒有來。


    五日,他們沒有來。


    八日,他們還是沒有來。


    就算有嘉峪關做抵擋,前線的將士們也換了一批又一批了。


    到了最後,我居然能在軍隊中看到半大的孩子和堅毅的婦人。


    嘉峪關外早就是一片屍山血海了。


    我的護衛們也隻剩一個半大的小子了,曾護衛也沒了。


    戰起的第三天。


    我眼睜睜看著他被一個蠻夷砍下了頭顱。


    我悔了,我該帶著周將軍和何將軍的,他們在至少能少死一些人。


    我也受傷了,不過還好,隻是中了一劍。


    皮肉外翻。


    不疼的。


    比不上那滴淚。


    戰到第十日,城中的傷兵也不得不上陣迎敵了。


    我是在五日前上的戰場。


    那也是我第一次這麽痛恨自己的放縱。


    趙護衛便是救我而死。


    他的爺爺也是為了救我的爹爹沒了一條腿。


    如今,我的罪孽越發還不完了。


    我該死,可我現在不能死。


    因為敵軍又來了。


    不少將士已經多日不眠不休了。


    實在困了,隻能在往日舊友的屍體上打個盹兒。


    沒人來給他們收屍。


    因為城中已經沒什麽人了。


    號角聲起,我抹了抹手中的血。


    有蠻夷的,也有我的兵的。


    為他們合上眼時,我的心仿佛也碎了。


    從旁邊躺著的將士身上撕了一塊布,就著手上的血寫了一封血書交給我僅存的護衛。


    他是所有護衛中最小的,在大家的保護下才活到了現在,就像我一樣。


    “你藏起來,平安交給皇位上那位。”


    “告訴他,守好阿兄的江山!”


    轉頭起身不再看他。


    就算這嘉峪關隻剩一個我,我也要把他們攔在外邊。


    關外,我閉上眼前,身前出現了一個少年將軍。


    他喚我恩侯。


    我識得他,長公主的嫡子李彥卿。


    他們來了,真好。


    我看到我的父親來接我了,還是那般模樣。


    我看了他許久,還是轉身去了跑向了另外一個方向。


    到了最後我還是沒有原諒他。


    我這一生身不由己。


    死了,我想自己選。


    阿兄,娘子,妹妹。


    如今你們還會怪我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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