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詠和李沆在北宋的名臣裏都以其卓越的社會見識和預見力而著稱,他們就像是神算子一樣能夠準確地預測到某人的未來人生走向,在這方麵他倆幾乎從沒看走眼。可惜,寇準不具備這方麵的天資,要不然他也就不會反複地在同一個坑裏跌倒。


    既然你寇準不知道自己現在姓甚名誰,而且還如此張揚招搖,那麽王欽若就決定幫他恢複一下記性。懷著寇準把自己拎到後麵排隊上朝的無比憤怒,也懷著對寇準在各種場合裏趾高氣昂的巨大不滿和嫉妒,王欽若這天又跑來跟趙恆聊天。


    “陛下,你為什麽對寇準那麽的容忍和寬宥?明知道他的某些所為有違臣子之道卻不加申斥和責罰?難道是因為你覺得他對江山社稷有功嗎?”


    王欽若就像是閑聊似的把這句話給拋了出來,迴應他的是趙恆的淡然一笑。


    “那當然!舉國皆知他對朝廷和江山的貢獻,朕給他一些特殊待遇又有何妨?”


    王欽若聽完不禁搖頭苦笑,他說出了自己早已思慮良久的話:“陛下,那澶淵之盟你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啊?你說寇準有功,此話根本無從談起啊!”


    趙恆頓時傻住了!這種言辭實在是太過驚奇了,他還是第一次聽說宋朝與遼國盟好是一種恥辱!


    “你此話從何說起啊?”趙恆問道。


    王欽若迴道:“那澶淵之盟其實質是不折不扣的城下之盟,在外人看來,那是遼國人把你堵在城門口逼著你簽下的和約,如果你不簽,那遼國人可是要打你啊!你認為澶淵之盟是你給遼國人的恩賜,是出於為了不再讓百姓遭遇戰亂之苦而做出的一點犧牲,可外麵那些不明實情的人都覺得你是被遼國人用刀架在脖子上才被逼簽下的和約,而城下之盟這種和約在《春秋》裏可是被視為奇恥大辱啊!”


    趙恆突然間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在急衝腦門,他感覺自己瞬間頭大如鬥!


    王欽若說的有錯嗎?其實沒有,他對澶淵之盟的這種解讀和說辭並無不妥之處。可是,我們前麵也說到過,這澶淵之盟站在不同角度和立場上來看就會有完全不同的解讀,一切就看你站在哪個角度和立場。然而,不可否認的是,王欽若這樣說明顯是包藏禍心。你作為一個骨子裏的逃跑分子有什麽資格說這種話?澶淵之盟既然如此屈辱和不堪,那當初怎麽就不見你上疏勸阻呢?怎麽就不見你把趙恆給予你的那些賞賜給推掉呢?你迴到京城後為什麽就不馬上提醒你的主子別再被人繼續恥笑呢?你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才把這番話說出來呢?


    這些問題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趙恆被王欽若這麽一點撥之後立馬就感覺到了一陣空前的恥辱感把他給吞噬了:原來人們都是這樣看待我的,原來在臣民們心裏,我的親征不但沒有什麽成就反而還向世人證明了我是一個貪生怕死的懦弱之輩!


    見趙恆果然被自己給帶到了陰溝裏,王欽若趁熱打鐵甚至於是火上澆油地再又說道:“陛下你知道賭博嗎?賭徒們在自己快要輸光的時候就會急眼上頭,他們為了翻本就會不顧一切地把自己最後的本錢全部押上去,意即所謂的孤注一擲。陛下,你當時就是寇準手裏的孤注啊!他寇準為了博取自己的曆史功績和聲名把你給強行帶到了澶州前線,可你有沒有想過一旦遼國人翻臉會是什麽後果啊?寇準哪裏是什麽忠君愛國之人,他就是一個不顧及皇上安危且隻知道為自己博取名聲和功績的賭徒啊!”


    本就覺得內心滿是屈辱的趙恆此時又在內心深處開始了萬馬奔騰,他已經徹底被王欽若給他挖的這條陰溝給淹沒了,說他此時有殺了寇準的心思都不為過。至此,王欽若成功了,他已經成功地讓趙恆徹底改變了對澶淵之盟以及對寇準的認知和看法。也就是在這之後,趙恆不再對寇準感恩戴德了,寇準變成了一個讓他蒙羞受辱的罪臣,而非什麽社稷功臣。


    寇準很快就領教到了趙恆對他態度的轉變。


    景德二年五月,趙恆為兩個神童舉行一場特殊的“殿試”,這兩人分別是來自大名府的神童、時年十二歲的薑蓋以及來自於江南撫州的神童、時年十四歲的晏殊。


    薑蓋這個人在曆史上並無多大的聲名,晏殊在後來則是大名鼎鼎。北宋後來的名臣範仲淹、孔道輔和王安石都可以說和他有師生之誼,韓琦、富弼、歐陽修更是他親手栽培和提拔,僅憑這些人和他的關係與交情就足以說明晏殊在曆史上的名聲和地位。不過,我們這時候還不到對晏殊進行詳細介紹的時候,屬於他的時代還在後麵。


    趙恆為晏殊出的題是讓他作詩賦各一首,薑蓋年幼兩歲便讓其作詩六篇。兩人各自交卷之後,趙恆認為還是晏殊更勝一籌,這時候寇準卻跳了出來表示自己有不同看法。


    他說:“陛下,如果二人之中你要選一人賜進士出身,那就還是選薑蓋吧!”


    寇準再次準備以他的功臣身份來左右趙恆的意誌,就在他以為趙恆會繼續對他“言聽計從”時,趙恆卻一反常態地問起了原由。


    “朕覺得還是選晏殊為好,愛卿你為什麽覺得應該是薑蓋呢?”


    咦?皇帝這次竟然不聽話了!


    寇準一愣,他隨即講述了自己的理由:“這哪還需要什麽理由?很簡單,因為晏殊是江南人,薑蓋是大名府人,就這麽簡單。”


    在今天看來,寇準這就是在開地域炮,是在搞地域歧視,可是我們別忘了宋朝是在後周的基礎上建立起來的,而江南是曾經的南唐故地,僅憑這一點,在這兩位神童的實力兩相伯仲的情況下選薑蓋無疑是政治正確的一種體現。況且,據傳趙匡胤曾經讓人在中書省的宰相辦公椅後麵寫了這樣的一句話:南人不得居此位 ,意即南方人不能做宋朝的宰相。寇準滿以為這個理由足以讓趙恆屈服,可趙恆偏偏要給他一點難堪以殺一下寇準的威風和霸氣。


    “愛卿啊,你這樣說就不對了。朝廷取士當唯才是舉,現如今四海皆為一家,哪裏還用得著分什麽地域南北?照你的說法,那唐朝名相張九齡就是南方人,你的意思就是他因此而不能做宰相了?”


    寇準當眾被趙恆頂得是無話可說。麵對皇帝陛下突然間對自己的“不敬”,寇準一時也懵了。趙恆就此決定授晏殊“進士出身”,賜薑蓋“同學究出身”。


    這是澶淵之盟後趙恆第一次對寇準進行了敲打,而寇準還一點頭緒都沒摸到,他不明白這個皇上為何要讓他當眾難堪,更不可能知道趙恆已經開始對他另眼相看。


    或許是覺得自己這一次對寇準的敲打還不夠重,趙恆在這之後特意把張九齡的九世孫張元吉賜官為韶州文學。當然,趙恆這次賜官有一個正大光明的理由:張元吉將祖傳的唐玄宗本人的墨跡和張九齡的畫像獻給了趙恆。不管這後麵是否有什麽動機和目的,但寇準此時顯然會有點不痛快。


    寇準的不爽正是王欽若的快樂之所在,而寇準的悲哀也就此開端,他被人打了黑槍卻不知道是誰朝他開的這一槍。其實,他應該感到慶幸並就此收斂自己的氣焰,如果這皇帝不是趙恆,那麽他寇準恐怕早已被罷了相位。


    對此,王欽若滿意了嗎?沒有!寇準的這次小小的“失敗”根本不能讓他滿意,因為趙恆顯然不準備把寇準給拿下,他依然還是大宋的宰相,這就意味著王欽若還是得生活在寇準那巨大的陰影裏繼續地瑟瑟發抖。可是,王欽若已經盡力了,他總不能直接明著說讓趙恆把寇準給罷免了吧?那樣也太丟份了,畢竟宋朝的大臣都是很講究風度的,即使在背後打黑槍也得很有風度地開槍,哪能像個賊或土匪似的那麽赤裸裸地行兇?


    眼見自己還是不能出頭且寇準依然地位穩固,王欽若又為自己重新選了個安身之所。這天,他再次找到趙恆說自己想幹一件大事。


    “你想幹啥?”


    “修書!”


    王欽若向趙恆表示自己想修一本史料巨著,他向趙恆簡要介紹了自己想要修的這本書到底是一本怎樣的長篇巨製,而趙恆聽完之後當即表示同意。


    “那朕再給你配備一個副手,幹脆就楊億吧!你覺得如何?”


    王欽若點頭表示同意,同時,他另外又請求讓錢惟演等十個人一起參與此書的編修,趙恆對此全部照準。


    這裏簡單說一下楊億和錢惟演。


    這前者可不簡單,他是中國曆史上有名的神童。楊億七歲能文,十歲可賦詩,十一歲那年他在開封更是以一首《喜朝京闕》而名揚天下。請注意,這首詩不是他背下來的,而是在趙光義臨時出題的情況下由他即興所成:七閩波渺邈,雙闕氣迢嶢 。曉登雲外嶺,夜渡月中潮。願秉清忠節,終身立聖朝。


    就因為這首詩,趙光義授予年僅十一歲的楊億秘書省正字之職,而在公元992年,趙光義正式賜他進士及第,而當時的他也不過才十八歲。此時的楊億官拜知製誥,趙恆的詔令和詔書都是由其書寫和潤筆,而他能被趙恆和王欽若同時認可也足見其才。


    至於這個錢惟演,他的來頭更大,他倒不是什麽神童,一切隻因為他的老爹來頭不小,此爹正是前吳越國王錢俶,錢惟演是錢俶的第十四個兒子。不過,此人絕不是什麽浮浪無學之輩,江南大才子王欽若同誌能看上的人豈能是學渣?錢惟演事實上比楊億還小了三歲,此時的他隻有二十八歲,官拜宋朝的直秘閣——隻有科考中第且才高八鬥的青年才俊才能得到的官職。


    總之,王欽若所挑選的這一批人都是大宋朝一等一的青年才俊。楊億後來官拜工部侍郎,錢惟演則是更進了一步,他後來成了仁宗朝的樞密使,隻不過後期因為黨同丁謂而晚節不保。


    趙恆當然清楚王欽若之所以要修書其目的並非隻是他想幹點實事這麽單純,說白了這還不都是因為寇準。於是乎,趙恆決定借機給王欽若出口惡氣。他先是把王欽若官職遷為兵部侍郎,然後又將其頭上的那個資政殿學士的頭銜改為資政殿大學士,中間雖然隻是加了一個“大”字,但有它與否其意義和地位卻是大有不同。而且,趙恆明確表示,以後王欽若參加朝會的時候其站位要排在一眾翰林學士和樞密承旨之上。這是趙恆再次公開地打寇準的臉,他以此舉隔空警告寇準別太囂張了:朕不想罷免你,但你最好好自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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