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了在上元節燈會上的逢場作戲後,迴到皇宮裏的趙光義再也不用強顏歡笑,更不用裝什麽盛世明君,他現在是氣得滿臉黑線且怒火中燒——他隻想揮刀殺人。當然,他不是想殺了自己的宰相呂蒙正,而是遠在蜀川的李順以及西北的李繼捧和李繼遷。


    宰相樞密們這一夜賞完燈之後可以迴去悶頭睡大覺,可身為皇帝的趙光義卻不能,無論此刻他是坐在禦案前望著一堆加急快報發呆還是麵對這一張宋朝的疆域圖陷入沉思,他始終都在被一堆難題所困擾著,它們攪得他心神不寧根本無法入眠:蜀川和西北的局勢如今已經嚴重惡化且到了朝廷必須要動用刀兵才能平息的程度,可問題在於宋朝究竟該先收拾誰呢?還是說兩個一起收拾呢?新的問題隨即出現:宋朝現在有能力同時在兩個方向用兵嗎?宋軍能夠取得速勝嗎?如果不能速勝,一直在北方邊境虎視眈眈的遼國會不會在此期間趁人之危呢?如果一旦陷入三麵作戰的不利局麵,宋朝又該如何應對呢?


    我們先來說蜀川的這個李順。沒錯,我們這裏要說的其實就是一年前在蜀川聚眾起義的王小波,可我們這裏為什麽要說李順呢?這個李順又和王小波是什麽關係呢?


    就在趙光義於上元節大宴群臣的前一個月——公元993年12月,已經聚眾十餘萬的王小波帶領起義軍攻擊漢源縣,而與他對陣的則是宋朝的西川都巡檢使張玘所帶領的宋朝駐成都的正規軍。兩軍交戰之後,張玘和王小波都是親自披掛上陣,而這兩人也在戰場上演了一場“王者對決”。激戰中,張玘一箭射中了王小波的頭部,但王小波也著實堪稱一個猛男,他中箭之後的表現堪稱夏侯淵附體——他忍痛直接殺向了張玘,然後陣斬了這位宋軍駐蜀川的高級將領。漢源縣最終在兵力占據壓倒性優勢的起義軍的猛攻下被其攻陷,這一戰宋朝的正規軍幾乎全軍覆沒,但起義軍首領王小波卻也因為傷勢過重而命歸黃泉。


    起義軍就此折損了他們的帶頭大哥,但他們很快就選出了新的老大,此人就是王小波的小舅子李順。在安葬了王小波之後,李順在次年的正月初五率領起義軍攻陷漢州(今四川廣漢——三星堆博物館的所在地),隨即起義軍又馬不停蹄於次日攻陷彭州(今四川省彭州市)。就此,起義軍聲勢大振,他們在蜀川不斷地攻城略地且兵鋒直逼不過百裏之外的蜀川第一重鎮成都。正月十六,聲勢浩大的起義軍打著為王小波複仇近乎全軍皆起圍攻成都並成功拿下蜀川第一重鎮成都,剛剛上任的新任成都知府郭載帶著殘兵逃奔蜀川的另一重鎮梓州(今四川省三台縣)。


    進入成都之後,李順的暴發戶本性以及他在政治上的短視顯露無遺,他立馬自封為蜀王並改元“應運”,然後仿照宋朝的官製設立文武百官並開始發行自己的貨幣——應運通寶。然而,李順就是一個普通的農民,而且他的身邊也沒有什麽張良和蕭何之類的人,他並不想跟宋朝爭霸天下,他的理想和願望不過就是在蜀川割據自立。


    稱王之後,前來歸附李順的人數變得更多了,這時候的起義軍就不再是十萬人,而是壯大到了將近二十萬人。為了徹底占領整個蜀川,李順分派大軍直撲蜀川境內的各座重要城池,在短時間起義軍在蜀川以席卷之勢相繼攻下了合州、遂州、廣安軍、達州、渠州、閬州、綿州、巴州、劍州等地。至此,北抵劍關,南距巫峽,蜀川的大片土地都換了主人,唯二還掌握在宋軍手裏的兩個戰略重地就是東川重鎮梓州以及由陝入蜀的重要關口劍門關。


    局勢之所以會發展成這樣,這裏麵的原因就在於蜀川境內的宋軍主力在漢源之戰以及成都保衛戰裏已經被差不多消耗光了,殘存的宋軍此時都在往梓州跑,更何況蜀川的宋軍根本就不是什麽禁軍精銳,宋朝真正能打的軍隊都在北方防著遼國人。


    說完了蜀川的李順,我們再來說說西北的李繼遷和李繼捧。


    沒錯,此時不止是李繼遷讓趙光義感到頭疼。李繼捧這時候也讓趙光義感到頭疼甚至是震怒,因為他已經知道李繼捧背著他向遼國稱臣的事,這意味著西北五州之地已經完全脫離了宋朝的掌控。


    李繼遷上次向宋朝投降之後便一直在宋遼兩國之間左右逢源為自己撈取了大把的利益和好處,但他並不滿足於此,他的誌向是將黨項五州全部攬入囊中,而他現在手裏隻有銀、綏兩州。在王小波於青城縣揭竿而起兩個月後,李繼遷派人到開封去給宋朝上貢,他希望趙光義能夠將夏州等地也一並交給他,也就是說他要把李繼捧的地盤全部接管從而成為真正意義上的西北之王,成為黨項人的“中興之主”。


    趙光義當然不是傻子,李繼遷的這種要求他怎麽可能答應?使者迴去複命之後,李繼遷大怒,他覺得五州之地是祖先留給他的,而他有責任和義務將它們給重新奪迴來。


    李繼遷召集族部再次慷慨發言大力宣揚黨項人“光輝但又充滿艱辛”的創業史,他號召黨項諸部跟著他一起幹大事誓要恢複“祖宗故地”。不過,在他的東麵是夏州,這裏是由李繼捧占據的地盤,如果打這裏李繼捧勢必要跟他拚命,而那些有宋軍重兵把守的軍寨和城池他也不好去招惹,可能會賠本的買賣他絕對不做,但軟柿子總是有的。


    接下來的半年時間裏,李繼遷帶著他的遊擊大隊在銀州以西的大片區域無休無止地四處出擊到處搶掠,宋朝邊境線上兵力相對薄弱的城池慶州(今甘肅省慶城縣)、原州(今寧夏固原市原州區)、環州(今甘肅省環縣)、通遠軍(後來的鞏州,今甘肅隴西縣)等地相繼向朝廷告警,就連邊境重鎮靈州(今寧夏寧武市) 也被李繼遷所部侵擾。這是李繼遷軍事生涯和軍事戰略的一次重大轉變,此前他隻是在黨項五州境內興風作浪,但這一次他把戰火燒到了宋朝的傳統勢力範圍之內。


    從地圖上來看,上述所羅列的這些城池和地區再加上更南麵的秦州、鳳州等地相互串聯起來就像是一條南北走向的粗長鐵鏈,它將黨項與曆來以富庶而聞名的河西走廊隔絕開來,而這條鐵鏈對宋朝的戰略意義可謂是極為重要。它的東麵是盤踞在陝西兩百餘年的黨項人,它的西麵是青藏地區的吐蕃諸部以及占據著河西走廊的迴鶻諸部,另外還有瓜州等地的那些由唐朝遺民所建立的小型割據政權,再往北就是遼國的邊陲以及更遠的西域諸國。


    說它是一條鐵鏈,但它其實更像是深深地紮入在宋朝西北邊境線上的一根超長的鐵錐。它是宋朝對外防禦所伸出的一隻觸角,它東拒黨項,西扼吐蕃迴鶻,這不但是宋朝在五代後期的亂世中為自己搶得的一塊戰略要地,更是防止西北各種勢力相互攻伐的一道鐵閘,宋朝之所以要在這裏嵌入自己的勢力就是因為這個地區一旦形成一股統一勢力必將威脅到宋朝的生存環境和空間,而一旦失去這裏,宋朝就隻能龜縮於關中地區從而徹底喪失掉對外的戰略主動權。


    因為唐朝失去了隴右乃至是整個大西北,白居易在《西涼伎》裏曾發出如下連綿無盡的悲歎:自從天寶兵戈起,犬戎日夜吞西鄙。涼州陷來四十年,河隴侵將七千裏。平時安西萬裏疆,今日邊防在鳳翔。同樣的,如果宋朝失去對這一地區的控製權,其結果也將如這段詩的最後一句所言,位於關中地區的鳳翔(今陝西寶雞)等地就將成為宋朝最前沿的邊關陣地。


    除了戰略價值,這片區域的另一個重要價值就是它在軍事和軍備上對宋朝的貢獻。眾所周知,有宋一朝一直缺乏戰馬,北宋比南宋稍微好點,理由就是宋初的時候手裏握有這條戰略鐵鏈。這片地方尤其是靈州附近有廣闊的草原,宋朝可以在這裏設置養馬場,此外宋朝還可以在此與吐蕃、黨項和迴鶻進行馬市貿易,甚至可以得到更遠地方的西域良種戰馬——雖然數量有限。


    當然,這還沒完,此地對宋朝而言更是一條不可忽視的經濟命脈。這裏是古絲綢之路的咽喉之地,雖然此時再現盛唐時期與西方各國的繁榮經貿往來已經不太現實,但隻是與周邊地區的各個民族及部落從事邊境貿易也足以為宋朝獲取大量的經濟利益。


    知道了這些也就不難理解李繼遷為何要打這片土地的主意了吧?他的所作所為無疑是在毫不掩飾地展示他的巨大野心,隻要他能衝破這條鎖鏈進而將自己的勢力和影響力滲透到河西地區,那麽他就再不是什麽窮山惡水間的流寇和土匪,如果他能更進一步——占領整個河西走廊,那他就將擁有建立起一個國家所需的堅實的地理基礎和物質基礎。


    龐大的宋朝他李繼遷是不敢有什麽非分之想,可河西地區那些已成一盤散沙之勢的吐蕃人和迴鶻人他還是有信心去打一打的,一旦拿下了這片區域,那麽他稱霸一方就不再是什麽遙不可及的夢想。要知道在曆史上河西地區可不乏割據一方甚至是公然稱帝的政權,兩晉十六國時期,前涼、後涼、西涼、南涼、北涼以及隋朝末年的大涼都是在這塊地方建立起了與中原王朝相並存的割據政權。


    李繼遷想到這些就無比的興奮,他才二十幾歲,他有的是時間和幹勁,等到那一天真的到來他就將站上連他的先祖拓跋思恭都沒能踏足的高度——與中原王朝和遼國鼎足而立(很遺憾的是,這件事最後真的在他的孫子李元昊手裏成為了現實)。


    簡而言之,李繼遷現在已經不滿足僅僅隻是奪迴黨項五州(而且做成這件事因為要與宋朝直接為敵所以難度很大),在戰火的淬煉中漸漸成熟起來的他如今有了更為遠大的夢想和目標。為了將這些夢想和目標變為現實,他就像一頭瘋牛似的不斷地衝擊著宋朝在西北的這條鐵鏈。雖說他眼下的實力並不足以將這片區域裏的宋朝軍隊全部驅逐甚至是消滅,但他手握地利的優勢,因為這片地方遠離宋朝的本土,而他的騎兵卻可以在這裏進退自如。此外,打遊擊還是他的特長,這條鐵鏈雖然又粗又長,可就像螞蟻啃大象,他就這麽一口一口地啃,這頭大象遲早被他吞噬殆盡。


    為了應對李繼遷的襲擾,宋朝最初想出的應對辦法是對李繼遷發動“貿易戰”。在陝西轉運使鄭文寶(南唐後主李煜的舊臣)的建議下,趙光義斷絕了與黨項人的青鹽貿易。這本來是想斷了李繼遷的資金鏈,順便給依附於李繼遷的黨項人一點顏色看看,希望他們能夠不要跟著李繼遷作亂轉而向宋朝求饒,可最後這事卻適得其反。青鹽貿易的關閉不但讓歸附李繼遷的黨項人對宋朝心生怨恨,就連早已歸附於宋朝的以青鹽貿易為生的其他黨項部落也紛紛投到了李繼遷的帳下。如此一來,李繼遷的實力不但沒有受到削弱反而還收攬了更多的部族。


    眼見局麵即將呈失控之勢,趙光義又不得不下令重開青鹽貿易。這一招果然奏效,既然不打仗就能有錢賺有糧食可換,先前和李繼遷抱成一團的黨項各部紛紛放下兵器再又迴歸商人角色。本來形勢一片大好的李繼遷突然間就像是被放了氣的氣球,但他也是無可奈何,他總不能反過來揮刀去砍這些雖然跟著他但卻窮得叮當響、餓得呱呱叫的族人吧?


    鬱悶了好半天的李繼遷轉而又想開了,這不過就是少了幾個跟著他一起打劫的小弟而已,往後這青鹽的生意照做,而西邊的搶劫事業也不能荒廢,一切不過是又迴到了“鹽禁”之前的局麵。宋朝的“鹽禁”政策看似一頓操作猛如虎,但最後李繼遷不但毫發無損反而還更有錢了。


    本來李繼遷的上述舉動就已經讓趙光義怒不可遏了,而在得知李繼捧也暗中向遼國稱臣之後,趙光義是徹底憤怒了。雖然蜀川方向現在已經到了必須要發重兵前去征討的地步,但他最後還是決定同時發重兵徹底掃平黨項的李氏兄弟。這也就是說,趙光義決定同時出動兩路大軍分別討伐蜀川的李順和西北的李氏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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