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我想提到一個人——這人就是此時的宋朝宰相薛居正,但在說這個人之前我還想對另一個人進行一番長篇大論,而這個人的名字叫做馮道。


    本來我是不打算說馮道這個人的,因為在宋朝建立之前他就已經死了,因而他的人生故事與宋朝確實沒有多大的關聯。不過,為了能夠更好地了解和理解這個由武人們主宰天下的曆史時期文人們的生存方式和生存法則,同時也是為了稍微補充一下宋朝建立之前的五代史,我覺得在這裏非常有必要細說一下這個堪稱五代時期的活化石同時也是在那個特殊的時代活得最成功的人。


    通過展現馮道的生平,我們才能更好地了解和理解為什麽在趙匡胤死後他的宰相薛居正和沈義倫等帝國大佬們會立馬拜倒在趙光義的腳下,他們又是為什麽沒有去給趙匡胤的兒子們爭取一下皇位的繼承權。因為這裏麵有一股長達數十年甚至可以說是百餘年之久的風氣,那便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如何在武人主導的亂世裏安身立命的風氣。


    馮道(公元882年—公元954年),字可道,自號長樂老,五代瀛州景城人(今河北交河)。


    史稱馮道年輕時品行淳厚、勤奮好學、善寫文章且能安於清貧。正所謂學而優則仕,作為深受傳統儒家思想熏陶的馮道最後還是選擇了入仕為官,而他的第一任老板就是時為幽州節度使的劉守光。這時候的劉守光已經把自己的老爹劉仁恭給囚禁起來了並把持了老爹手中的權柄,也不知道馮道是受人舉薦還是劉守光自己覺得他這個人很有才,總之馮道成了劉守光的私人秘書。這個時候的馮道也就是二十八歲左右,如此年紀就當了封疆大吏的私人秘書也可以說是春風得意。


    劉守光這個人的人品很有問題,他當初因為跟自己老爹的小妾通奸被其父劉仁恭痛打了一頓,然後就被趕出幽州到別的地方去當官了。常言道虎毒不食子,劉仁恭的一時心軟給自己挖了個大坑。趁著劉仁恭領兵在外,劉守光領兵占據了幽州,最後還把前來找他算賬的老爹給擒獲了,再後來他的大哥劉守文帶著從契丹那邊借來的援兵前來找他算賬。劉守光手底下這幫人當然不是契丹鐵騎的對手,可就在劉守光眼看就要兵敗身死的關鍵時刻,作為兄長的劉守文卻開始作死了。他於兩軍交鋒間單騎出陣,大叫道:“哎呀,各位契丹大兄弟,你們千萬不要殺了我的弟弟劉守光,他可是我的親弟弟呀!”


    也不知道劉守文是真心如此還是他有意要羞辱一番劉守光,可就在他這一通大叫之後,劉守光手下的一員大將猛衝過來把劉守文給生擒了。眼瞅著老大被活捉了,劉守文手下的嘍囉們以及他請來的契丹援兵紛紛作鳥獸散,劉守光趁勢絕地反擊並就此這般平定了“內亂”。此戰過後,劉守光這下可就算是把屁股下麵的這把椅子給徹底坐穩了。


    插一句嘴,劉守文是個糊塗蛋,但他的孫輩裏卻出了個人才,這人就是北宋名將劉光義。此人正是那位北宋平定後蜀時率領大軍走水路入蜀的東路軍主帥,趙光義當了皇帝之後他因為避諱而被改名為劉廷讓。


    我們再把視線轉迴。


    劉守光可不是一個小富即安的主兒,這個人的野心非常大。當朱溫這個大魔頭廢唐稱帝後,各地的節度使大人自然是群情激憤,但這幫人一邊對朱溫罵罵咧咧一邊其實也都在幹著跟朱溫一樣的事。既然你朱溫這個大老粗也敢稱帝,那麽各地擁兵自重的軍閥也就不用再立牌坊了,他們紛紛在當地自立為王,劉守光就是這其中的一員。


    唐朝滅亡後的第四年,劉守光終於按捺不住自己的野心,他在幽州建立了所謂的“燕國”,他自然就是燕國的開國皇帝,這下他可就把當時的另一個猛男給惹火了——李存勖。本來劉守光的老爹劉仁恭就跟李存勖的老爹李克用有大仇,李克用臨終前給了他兒子李存勖三支箭,這三支箭分別代表著他的三個仇人:忘恩負義的朱溫、反複無常的劉仁恭、背信棄義的耶律阿保機。李克用讓自己的兒子一定要幹掉這三個人,如此他才能在地下安息。


    聞聽劉守光稱帝一事,一向以唐朝節度使和李唐皇室成員自居的李存勖決定幹掉劉守光。他聯合了劉守光治下的定州駐軍準備攻擊幽州,劉守光得知此事後便決定先下手為強發兵定州先幹掉定州的叛軍,而且他還要“禦駕親征”。他為此向手下的臣僚征求意見,這時候馮道就站了出來。


    說到這裏就有必要說說馮道的理想和抱負。這時候的馮道二十九歲,這正是一個男人風華正茂的年紀。作為一個儒家弟子,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輔助明君開創一代盛世,這些都是傳統儒生的理想人生,馮道也不例外,更要命的是他覺得自己應該且能夠做一個忠臣和正臣。於是,麵對當下險惡的局勢,馮道勸劉守光不要發兵定州更不可“禦駕親征”。史書沒有對這段曆史作具體的交代和記錄,反正結果就是劉守光被馮道的這一番勸諫惹得勃然大怒,其程度嚴重到了他當即就被劉守光打入了死牢等候問斬。


    我們可以想象馮道當時都幹了什麽說了什麽。作為一個理想主義者,作為一個以正臣自居且以此為人生奮鬥目標的人,作為一個深知時勢的人,馮道自然知道李存勖是什麽樣的狠角色,他也知道劉守光如果親征可能會造成的惡果。這一天他定然是對劉守光進行了死諫且出口多有不敬,但很遺憾的是,劉守光可不是李世民那樣的一個能夠聽進去逆耳之言的君王。


    誠然,馮道是劉守光的私人秘書,而且劉守光對他的才華很是欣賞,但在大軍即將開拔之際他卻給劉守光的頭上潑了冷水,還讓劉守光在眾人麵前丟了顏麵,這是劉守光怎麽也沒法接受的。他可是一個發起狠來連自己的老爹和大哥都可以視若無物的人渣,馮道這麽一個小秘書又有什麽殺不得的呢?


    就這樣,馮道被扔進了死牢並等著被砍頭。你能想象此時的馮道是什麽心境嗎?如果你是一個或者曾經是一個理想主義者,你願意為了自己的理想而不顧一切舍棄一切,可當有一天你的理想被無情地打碎且你自己還麵臨著必死的絕望之境,那麽我覺得你能夠理解此時的馮道是何種狀態。


    我上有老下有小,我一心想要做一個正臣、輔佐君王、造福百姓和國家,而且我時刻踐行君子和正人正臣之道,當君王有錯時我據理力爭不惜觸怒君王,聖人不就是這樣教導我們的嗎?可我最後為什麽卻落得個這樣的一個下場?這到底是怎麽一迴事?我錯了嗎?還是說聖人的教導有錯?


    這些應該就是馮道在死牢裏所苦思冥想的東西。有句話可能不好聽,但事實真的如此——監獄對某些人來說是一個讓人成材的地方。有的人在監獄裏變成了文學家,有的人變成了思想家或哲學家,而有的人則成了成熟的政治家。對於馮道來說,這一次的牢獄之災就是他個人的涅盤之旅。通過在死牢裏與自己的靈魂進行深度對話,馮道從骨子裏獲得了重生,他的人生乃至是他的心性和處世哲學由此發生巨大的轉變,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他的三觀經曆了一次從摧毀到重建的過程。經曆過這種事的人都知道這個過程有多麽的痛苦,況且馮道還是在死牢裏經曆的這種轉變。


    痛定思痛之後,馮道就變了。此前的那個馮道已經死了,而且結合後麵的事情來看,馮道這一次死得很徹底。我隻能用權變之道來形容他的這場轉變,儒家學說裏有一種思想叫做“中庸”,意即凡事不可走極端,要學會審時度勢。說難聽點這其實就是見風使舵,但我個人覺得見風使舵不是個貶義詞,至少不是絕對意義上的貶義詞,如果你在大河裏劃船,當你看見風向不對卻還一根筋地逆風行舟,那麽你就隻能去死。馮道不想死,所以他變了。


    可能是“吉人自有天相”,馮道最後沒有被砍頭,他被人給成功地營救了出來。至於是誰以及這人通過怎樣的手段和方式把馮道給救了出來,這個無從考證,反正他是活著走出了死牢。


    至於劉守光,他在跟李存勖互攻了兩年之後被李存勖給生擒了,最後還被砍了頭。不過,李存勖最想要的其實是劉守光的老爹劉仁恭的那顆項上人頭,因為劉仁恭可是他父親李克用到死都念念不忘的死敵。在攻入幽州後,李存勖將一直被劉守光軟禁的劉仁恭給掏了出來,然後將其帶迴太原並將其押解到李克用的墳前砍了腦袋。


    馮道這時候主動跑到了太原,他投到李存勖的陣營當了個小官。不過,馮道的直接領導並不是李存勖,而是李克用臨死前為李存勖安排的輔政大臣張承業。張承業本是唐朝當初派駐到李克用軍中的一名監軍宦官,朱溫挾天子以令諸侯之後便下令各地節度使誅殺軍中的監軍宦官,可李克用不惜違抗聖旨保了張承業一命,他也因此而對李克用父子忠心效命。


    需要特別提到的一點是,張承業這個人可是不簡單,李存勖最後能夠滅亡朱溫,張承業在這其中所起到的作用可是非同小可,在這方麵他堪稱李存勖手下的蕭何。另外,我個人甚至願意將張承業與曹操帳下的首席謀臣荀彧相提並論,而且更為難能可貴的是他對唐王朝的忠心程度絲毫不差於荀彧。


    要說馮道也確實非常有才,他的才情不但征服了劉守光,張承業同樣也是對其讚賞有加並很快將其引薦給了李存勖。既然能被父親留給自己的顧命大臣張承業所認可,李存勖自然也就近乎於無腦地給馮道點了個讚,他隨即就任命馮道為河東節度掌書記(趙普當初投奔到趙匡胤帳下也是擔任的節度掌書記一職)。從此以後,馮道就成為了李存勖手下的心腹筆杆子和重要幕僚。


    李存勖稱帝之後,馮道被加封為省郎並充任翰林學士,另外還獲賜紫衣。紫衣這個東西在當時可是朝廷大員才能配享用的顏色,而馮道這時候也已經進入了人生的不惑之年。我們之前為什麽要說馮道在出了死牢之後就變了呢?原因就在於他此時心安理得地接受了李存勖的封賞。他的恩師和伯樂張承業是怎麽死的?就是因為反對李存勖稱帝而被拒絕之後抑鬱而終(這也是我為何說他和荀彧很相似的原因之一),但馮道卻又是如何表現的呢?他沒有選擇像當初在劉守光手下那樣當一頭恪守忠君愛國之道的“強驢”,而是做了一個識時務的“俊傑”。


    馮道轉變了自己的為臣之道,但其個人私德和品行操守卻仍舊奉行君子之道。在隨同後唐大軍征伐後梁時,當時以王師而自居的後唐軍隊根本就沒有什麽王師的風範和操守,大兵所到之處無不是燒殺搶掠。作為隨軍大臣且又是文臣,再加上馮道為人和善並因此而深得軍中將士的尊敬,因此後唐軍隊在一番大肆擄掠之就會把搶來的金銀財寶以及漂亮的花姑娘送給馮道,對此馮道總是推辭不受,但遇到那種大老粗——就是那種“馮大人,你要是不收下這些東西就是看不起咱家,那咱家可要跟你急眼”——遇到這種人這種事馮道也隻好接下。不過,即使如此,馮道也沒有去糟蹋那些花姑娘。他把這些姑娘先找地方安頓下來,然後又派人去打聽她們的家人或住處,最後再又把她們送迴原處。


    為大丈夫如此,不足稱君子乎?柳下惠如斯,有高下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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