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趙普,大多數人心目中的印象就是這人是宋朝的開國宰相、北宋名相,這是一個能臣、重臣、賢臣,是幫助趙匡胤建立宋朝其後又掌理國政甚至是幫助趙匡胤逐步統一全國的大宋開國和立國元勳。沒錯,這些都沒錯,單從個人對國家的功績來說,他這些頭銜是當之無愧。


    自大宋建立之後不久,趙普就坐上了宰相的寶座,而且是獨相且時間長達十餘年,盡管他有副手——參知政事,但無論是薛居正還是呂餘慶都無法在趙普的麵前硬氣得起來,趙普時代的參知政事根本不像後來那樣幾乎可以與宰相平起平坐,在名義上參知政事是趙普的副手,可在職權上他們差得太遠,薛、呂二人被明文規定:不宣製(皇帝的敕書或敕令他們不能經手),不押班(上朝的時候永遠在趙普身後站著),不知印(沒有動用中書省公章的權利),不升政事堂(沒有獨立的辦公室),而且工資隻有趙普的一半,這哪是什麽副宰相?基本上就是一個宰相的高級機要秘書兼參謀的角色,也就是可以參政議政但隻能提意見或建議而不能做決定。


    這樣的規定和權力分配造就了趙普的行事風格,宋史對其的評價是“剛毅果斷,以天下事為己任”,這對於一個執掌國家行政權柄的宰相來說無疑是溢美之詞,而趙普對這樣的評價同樣可以說是受之無愧。不過,幾乎沒有限製的權力也讓趙普變得獨斷專行,很多時候在做決策時全憑個人喜惡。他在自己的辦公場所擺了一個大瓦爐子,全國各地的公文奏疏凡是他覺得沒有價值的或是不想理睬和采納的全部扔進去,裝滿了之後一把火就給燒了。


    怎麽樣?霸氣吧?


    再來看趙普是怎麽“伺候”他的皇帝陛下的:趙普曾經向趙匡胤舉薦一個人為官,但趙匡胤不同意,於是趙普連續三天上奏舉薦這個人。趙匡胤於是大怒,他撕毀奏章扔在地上,而趙普則又鎮定自若地撿了起來,第二天趙普又寫了同樣的奏章送到趙匡胤的辦公桌上。這迴趙匡胤同意了,後來這人被證明果然是一個幹吏。


    怎麽樣?這簡直就是魏征在世嘛!


    同樣性質的事還有一件:趙普舉薦一個有功之人升官,趙匡胤不喜歡這個人,於是他不允,趙普堅持要這樣做。趙匡胤大怒:“老子就不給他升官,你能咋的?”


    趙普怎麽說?麵對皇帝近乎於耍流氓的暴怒,趙普毫不畏懼和妥協地正色說道:“有功就該賞,有惡就該罰,賞罰乃天道,這不是你一個皇帝能夠決定的。”


    趙匡胤再次大怒,他起身就走,趙普竟也追了上去,趙匡胤一轉彎溜進了皇宮內院。這下趙普就不能進去了,他再怎麽剛直大膽可君臣之禮他還是得遵守的,但他沒有就此妥協,而是就站在門外邊愣是不走,到最後趙匡胤反而向他妥協了。


    這個事又如何?這恐怕連魏征也會自愧不如吧?可趙普就是這麽幹了。


    第三件事:趙匡胤曾經在宮裏舉辦了一場宴會,就要開席的時候突然下起了大雨且經久不停,這可把趙匡胤搞得鬼火大冒,他開始罵罵咧咧起來,身邊的太監宮女都為之而震恐。趙普上前對他說道:“外麵的百姓因為幹旱都盼著這場雨早點來,這雨又不影響我們吃飯,受影響的不過就是外麵那些吹拉彈唱的樂官們,你在這兒發的是哪門子火啊?”


    聽罷此言,趙匡胤這才轉怒為喜,這頓飯也順利地吃完。


    看完上麵這些有關於趙普的故事是何感觸?偉光正吧?確實如此,可接下來我們就要說點宋朝的這位又一個偉光正的黑材料了。


    趙匡胤開啟統一模式之後陸續對周邊的小夥伴拳打腳踢且都被打得有家不能迴隻能到開封去住豪宅,這讓那個在中國曆史上非凡卓絕的詞人李煜不能不整日提心吊膽。趙匡胤每次打人都要找理由,以求自己是出師有名是在吊民伐罪,但李煜在這方麵表現得很乖,他不暴力,不橫征暴斂,南唐在他的治下根本談不上什麽民不聊生,而且他早就上表稱臣,每迴過年過節都給趙匡胤送去大筆的金銀絹帛,他盡可能地讓趙匡胤找不到打他的理由和借口。可是,這樣還是讓他覺得不穩當,於是他打起了趙普的主意。


    趙普愛財,準確說不能叫愛財,世人有幾個不愛財?應該說是趙普喜歡收別人的錢。這個事不怎麽在曆史常識裏被提及,因為這有損其偉光正的形象,但史書從來不避諱談及他在錢財和個人私欲享受上麵的種種行為。趙普先生喜歡收錢這種事在當時幾乎可以說是公開的秘密,首先,趙匡胤在早年與其共事時應該就知道且在當皇帝後不止一次地聽別人說趙普貪贓受賄。其次,朝中的各位大佬以及他的下屬們也知道,但有趙匡胤罩著他,即使告發了他也沒有用,這些事也就見怪不怪各自心照不宣了。再者,趙普的這個好名聲就連趙匡胤的那些敵人都知道,比如李煜。


    應該就是在宋朝平定南漢期間,李煜為了給自己一點安全感,同時也是為了讓趙普在趙匡胤麵前多說點南唐的好話以免讓南唐緊跟著步了南漢的後塵,李煜就托人給趙普送了點小錢——五萬兩白銀!


    李煜有錢,江南之富庶絕不輸給蜀川,孟昶能用七寶裝飾夜壺,李煜的家底也就可想而知。區區五萬兩白銀對他來說雖然不至於是不值一提,但也絕對是談不上肉疼。趙普不一樣,他是草根出身,他哪裏見過有人一次性送給他這麽多錢,說他沒有臉紅心跳肯定是假的,但這個錢他不敢拿,因為送錢的人身份是如此的敏感。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趙匡胤接下來要打的人是誰,他如果敢偷偷地收下這筆錢,那他這輩子估計也差不多提前結束自己的曆史使命了。


    有個現象倒是很有趣:古今凡是收了錢的人民公仆多半都是會拿錢就辦事,如果這事他辦不了多半是不會收錢的,除非對方願意拿錢買交情。這幾乎成了行業準則,而公仆們在這方麵也非常有職業操守和職業道德。當然,例外也是有的,可下場往往不怎麽樣,在這方麵沒有職業道德不遵守行業規則的人民公仆在哪裏都會被人唾棄或鄙視,最後說不定還會落得一個枷木鐵鐐加身的下場。


    趙普這迴的情況有點例外,李煜給他錢但沒叫他辦什麽事,但趙普是心知肚明的,難處就在於這事他不好去做。按理說他就該拒收了事,可他這迴沒有按套路出牌,他把李煜給賣了,把這事直接告訴給了趙匡胤。皇帝陛下的迴答出乎他的意料:“這份禮你不可不收,但要寫封信感謝一下李煜,再拿點錢出來打點一下那個給你送錢的人。”


    趙普心裏大喜但嘴上和身體上卻無比的惶恐,他跪下磕頭說這個錢他怎麽也不能收。趙匡胤說道:“別這麽小氣,咱們是大國,別那麽小心眼,你收了這錢也可以讓李煜不用那麽整日的惴惴不安。”


    於是乎,趙普就此把這五萬兩白銀收入囊中。幾個月後,李煜派遣自己的弟弟李從善到開封來向趙匡胤進貢,按照慣例,趙匡胤得迴禮,隻是這一次他額外又加了一份迴禮,其價值正好是與五萬兩白銀等價的白金。李煜也不是傻子,趙匡胤這樣做的用意他顯然知道,至於行賄的事他是再也不敢幹了。


    再來說另一件事,這事應該跟李煜行賄趙普之事的前後時日相差無幾。


    同樣是出於對趙匡胤滅掉南漢之後的恐懼和擔憂,吳越國王錢俶也給趙普送禮來了。不為別的。隻因為趙普在全國一統的節奏和步伐上麵具有很大的發言權,他的意見可以左右甚至決定趙匡胤接下來先對哪一個動手。吳越雖然這些年一直都表現得特別乖順,可畢竟在實際的層麵上吳越還是處於獨立的狀態,所謂的天下一統就必須得將吳越之地納入宋朝的州縣名冊裏才能名副其實。所以,這時候不但李煜在心肝亂顫,錢俶絲毫不比那位大詞人好到哪裏去。


    錢俶這次送的禮物很特別,而且也沒有李煜直接送銀子那麽暴力和直接,他送給趙普的是十罐海鮮外加一封書信。很不巧的是,趙匡胤這天剛好又溜出皇宮散心並且又正好在這個時候路過趙普的家。趙匡胤經常外出溜達甚至有時候是半夜出來溜達,而且他也經常到趙普家裏來串門,這甚至搞得趙普後來都有些神經質了——下班迴家後他不敢脫朝服,因為趙匡胤喜歡搞突然襲擊來個空降趙府,可是這一次趙匡胤正好卡在錢俶派人來給趙普送禮的這個點上來到趙普家裏串門就讓人很是懷疑他究竟是“碰巧”還是有意為之。


    這邊趙普剛剛叫人把海鮮放在院子裏的屋簷下麵,錢俶給他的信根本還來不及打開,可就在這時候聽到通報說趙匡胤已經到門口了。趙普嚇得趕緊把信藏在了身上,然後急忙出迎。估計這十個裝海鮮的罐子確實夠大,趙匡胤到了院子裏一眼就把注意力放在了這些罐子身上。


    他問:“呃?這些東西是啥啊?”


    趙普迴道:“是吳越國王錢俶剛派人送的海鮮,剛到,還沒來得及搬呢!”


    趙匡胤眉毛一挑:“噢!海鮮?錢俶送的海鮮肯定不一般。來,打開讓朕瞅瞅。”


    這一打開可不得了,現場的人無不瞠目結舌——隻見這些海鮮全都金光閃閃!這哪裏是什麽海鮮,全是瓜子狀的金子。趙普當即嚇傻了,他隨即跪倒在地一個勁兒地磕頭。這可是欺君之罪,他連忙解釋道:“陛下,我實在是不知道這裏麵裝的不是海鮮,來人隻是說這裏麵裝的是海鮮,如果我知道是這玩意兒肯定不會收而且還會向你奏報此事,望陛下明鑒啊!”


    哪知道趙匡胤不但不生氣反而笑了,說道:“沒事,既然是他送給你的,那就收下吧!錢俶這小子也真是的,他還以為宋朝的國家大事都是你這個宰相說了算呢!”


    這事就這麽完了,但從趙匡胤這句話裏還是能夠知道他已經看出了這其中的端倪,對於錢俶以及李煜相繼給趙普送錢這種事,他完全讀懂了其背後的緣由。雖然他輕描淡寫地把這事給放過了,可他心裏顯然不是如此的平靜和輕鬆。今時不同往昔了,當初趙普隻是趙匡胤的幕僚之時,如果遇到這等事趙匡胤自然是笑得純粹,可現在他是皇帝,而趙普是宰相,一切就都不再單純和簡單了。


    好了,現在這場黨爭的兩位主角都已經登場亮相了,沒錯,就是趙普和趙光義。


    按理說,你趙光義在行政上就是一個首都的市長,而且還處於皇帝以及由趙普主導的中央政府雙重領導和壓製之下,你是不是應該左右逢源八麵玲瓏地小心做人和做官呢?換了別的人可能會這樣,比如後來的包拯、歐陽修、範仲淹和蔡確,甚至包括寇準,這些人裏麵就算有人敢於對皇權和相權說不,但也不敢染指甚至是侵淩皇權和相權,可趙光義不一樣。他是皇弟,當今的皇上寵著他讓著他,他雖然隻是開封的市長,可中央政府裏的朝廷大員們無不對這位名義上的下級謙讓恭敬,而下麵的中下層官吏更是以能夠跟他沾上點關係為榮,就連軍中猛人黨進也是對趙光義忌憚三分。而且,趙匡胤禦駕親征之時,他更是留守京城成了代理皇帝,隻是在轉眼間他就讓自己曾經的那些所謂的上級變成了他的下級。


    上述的這些條件和因素加在一起讓趙光義的身份和地位以及其影響力變得錯綜複雜且令人敬畏不已。在朝中他是主管京城重地的大臣,在皇室裏他是親王,他的身份和地位以及手中的權力注定了他會與皇權和相權產生交集,甚至是重疊,長此以往這不可避免地會擦出火花,矛盾也就越積越深,由此而產生的自然是不可言說的明爭暗鬥。


    試問:長此以往,中央政府的一號首長、當今朝堂之上的第一人趙普會怎麽想?又會怎麽做?


    好你個小破孩!當初你媽媽叫我帶你出去玩時,你嘴上的毛都還沒長幾根,沒想到現在居然這麽膨脹了,竟然把手伸得這麽長。你仗著有你哥哥給你撐腰就可以有恃無恐了嗎?別忘了,你哥哥還管我叫大哥呢!既然你這麽沒規矩,那我就讓你懂點規矩。


    在另一頭,麵對實力和野心都極具膨脹甚至還主動去跟朝廷內外的大臣和禁軍殿前司控鶴軍指揮使暗中勾聯的這位親弟弟,趙匡胤又會怎麽想?事實上,他才是這“三兄弟”裏麵最難做的那一個,他被夾在了中間好不難受。一邊是雄心勃勃且小動作不斷的弟弟,一邊是大權獨攬且囂張跋扈外加總是被人告發貪贓斂財的大哥,這兩邊都不是省油的燈,但趙匡胤對兩邊都不忍心下手。


    想當初這趙氏三兄弟之間的關係是多麽的和諧,可如今卻因為各自所處的位置而變得心生嫌隙,可這就是權力場的真實寫照。沒辦法,權力這個東西會侵蝕人性,別說關係好的兄弟好友,就連父子骨肉都逃脫不了被權力左右的這個鐵律。


    一切準備就緒,接下來好戲是不是就該正式開場了?很遺憾,我們在前麵就已經說過這場黨爭牽扯到了未來的太宗陛下且光義兄還是主角之一,因此如今的我們沒法在史書裏看到這場持續了很多年的爭鬥究竟達到了怎麽樣的激烈程度,也不知道這中間的過程有多麽的驚心動魄,更不知道雙方具體都用了哪些手段相互扔了多少磚頭。因為太宗陛下是偉光正,史書裏怎麽可以有那些會玷汙其偉光正形象的內容呢?因此,如今的我們隻能通過一些在史書中所記錄下來的看似毫無關聯實則暗藏玄機的碎片信息去感受當年的那場發生在宋朝頂級權力場的龍爭虎鬥到底有如何的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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