獅嚴皇宮,殿闕金階之前。


    諸多生靈皆是依次列坐於兩側的長木案之上,珍饈鮮果,靈羹玉宴,入目所見滿是熙攘喧囂。


    獅嚴妖王身形高大,頭戴明珠角翼冠,著一襲寬大金袍。


    這位人形妖王平日裏極具威嚴的臉上,此時卻滿是謙卑,雙手端起一盞酒液,朝著最上首的忘虛道人笑道:“引道上使,小王這裏有一個不情之請。”


    忘虛道人乃是靈犀山派下的引道使者,對眼前的酒宴顯然是興趣缺缺,他把玩著手中的酒盞,斜瞥了獅嚴妖王一眼,懶散道:“妖王身為一城之主,無需如此客氣。”


    獅嚴妖王捧著酒盞,朝著身側的侍人使了個眼色,笑道:“上使萬裏迢迢來我獅駝妖城,小王款待不周,備了些許薄禮奉上,還望上使能夠笑納。”


    一旁的侍人立刻端出白玉托盤,恭敬奉了上來。


    忘虛道人原本倚在鑾座之上,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樣,顯然並不認為在這窮鄉僻壤之中,一個通神造化境的妖王能拿出什麽好東西來。


    不過在其眼角餘光望見了托盤之後,立刻便眯起了眼睛,坐直身子,皮笑肉不笑道:“獅嚴妖王果然豪富一方,就連定神丹都有一顆。”


    獅嚴妖王滿臉堆笑道:“我觀上使在通神造化境之中已經頗有積累,若是欲要窺探神照臨真境,少不了此丹的幫助,小王一片心意,還望上使莫要推辭。”


    忘虛道人也不跟他客氣,一把便將那顆玉盤之上的“定神丹”收入袖中,笑意真摯了許多:“妖王若是有事,直言便可,無需這般多禮。”


    “石秀,快來見過上使!”


    獅嚴妖王朝著身側招了招手。


    旁邊走上一個身披甲胄的年輕女子,朝著忘虛道人恭恭敬敬拜了下來。


    獅嚴妖王的神情有些忐忑,道:“好教上使得知,小女石秀,二十有餘,去歲裏堪堪燃起命火,不知上使能否將她一同帶去靈犀山?”


    忘虛道人看了石秀一眼,麵露為難之色,道:“此女骨齡超出了一些,又是妖族與人族的混血,這恐怕於規矩不合……”


    聞聽此言,獅嚴妖王麵上露出掩飾不住的失望之色,那年輕女子亦是低垂著頭,險些垂下淚來。


    忘虛道人神情莫名,用手指敲了敲鑾座的把手,道:“若是方才那定神丹再來幾顆,用來疏通山中的關口,此事倒也不是全無可能。”


    獅嚴妖王歎了口氣,苦笑道:“上使應當知曉,我獅駝妖城每年交予靈犀山的靈稅便是四成,交予靈羅宮的靈稅同樣是四成,再加上妖城境內上上下下養著的妖將妖兵,根本剩不下多少盈餘。這顆有價無市的定神丹,還是我在機緣巧合之下所得,多的卻是一顆也沒有了。”


    忘虛道人輕啜了一口盞中酒液,目光重新恢複了冰冷。


    一顆定神丹雖然珍貴,可還達不到讓他破壞規矩的程度。


    獅嚴妖王側頭看了一眼暗自垂淚的女兒,心下愈加痛楚,朝著侍人吩咐道:“去把我送予上使的盤纏取來。”


    少頃,侍人又端上了一個托盤,其中有著許多珍靈寶物,可對於見過大世麵的忘虛道人而言,麵前這些尋常生靈為之瘋狂之物,他卻根本看不上眼。


    極是隨意地將這些東西收入袖中,忘虛道人倚靠在鑾座之上,神情有些詭秘,道:“獅嚴妖王,我也很是體諒你的愛女之心,看你這般誠懇,我便再給你一條路走,若你當真想要讓她前去靈犀山修行,還有著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獅嚴妖王麵色一怔,急忙道:“小王愚鈍,還請上使示下!”


    那身披甲胄的年輕女子,亦是抬頭望了過來。


    忘虛道人伸出袍袖,指了指天穹之上朝著此處而來的八座石台,笑道:“這八座石台之中,乃是靈犀山在獅駝妖城之內招收的近百個生靈,他們每人都持有一塊測驗令牌,代表著進入靈犀山修行的憑證。若是你能讓其中一人放棄自己的入山資格,把測驗令牌自願讓出來,我便可以更改這令牌之中的名諱,將你的女兒錄入其中。”


    獅嚴妖王還不曾開口,石秀便上前一步,神色堅定,道:“父王,我不想去靈犀山了,留在這裏,也沒什麽不好。”


    忘虛道人饒有趣味地望著石秀,道:“伱這女娃,當真是有些意思,你可知曉,這一去一留之間,看似簡單,實則卻是天與地的差別?”


    石秀目光澄澈,道:“正因為如此,我才更加明白,根本不會有人願意放棄自己的入山資格,將它讓給旁人。”


    “愚蠢!”獅嚴妖王麵露怒色,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她,“立刻給我閉嘴!”


    石秀有些委屈,卻還是退到了其身後,不敢再開口說半句話。


    正說話之間,夜幕天穹之上的八座石台陸續降臨至了殿前廣場之上,玄氣四散之間,帶起陣陣熾烈明亮的火花。


    其上的諸多青袍弟子皆是神情肅然,朝著忘虛道人齊齊行禮道:“我等見過引道使者!”


    無形的音波四散而來,卷過殿前廣場,使得宴會之間的許多妖怪都是臉色微白,駭然失色!


    無論是青袍弟子還是這些獅駝妖城的妖怪,絕大多數皆是命火通玄境的修業,可二者之間所散發而出的氣勢,卻是天差地別!


    隨意一個青袍弟子,都有著輕易碾壓十餘個獅駝妖城妖怪的可怕實力!


    “免禮,”忘虛道人隨意擺了擺手,側頭看向獅駝妖王,“時間有限,看在那顆定神丹的麵子上,你若是再不做出決定,我等這就離開了。”


    獅駝妖王麵色變化,起身道:“上使且稍等片刻!”


    他一甩袍袖,走下殿闕金階,帶著許多獅駝妖城生靈走到八座石台之前,麵上已然恢複了獅駝妖城之主、通神造化境妖王的威嚴。


    那些石台之上,有著九十餘個通過測驗的獅駝妖城生靈。


    獅嚴妖王威嚴赫赫,雖然這些生靈即將離開這裏,可是獅嚴妖王目光所過之處,這些生靈還是不由自主地避免與其對視。


    “有沒有人願意放棄入山資格,我願賞賜其一座皇城府邸,八千塊靈岫,再加上許多我所能提供的修行資源!”


    獅嚴妖王運起妖力沉聲開口,聲音傳遍了諾大的殿前廣場。


    鴉雀無聲。


    石台之上,諸多青袍弟子皆是麵無表情,而那些通過測驗的生靈則是低垂著頭,一時之間,此處竟是寂靜如死。


    獅嚴妖王目露焦急,再次開口道:“我願意賞賜兩座皇城府邸,一萬五千塊靈岫!再加五件法寶,由你任意挑選!”


    依舊是無人開口。


    誰都知曉,靈犀山乃是方圓五萬裏之內,最為強盛的兩大道統之一。


    而這獅駝妖城,隻不過是邊角之處的窮鄉僻壤,方圓不過千裏,放在龐大的靈犀山界,連個水花都泛不起來。


    此時有了一朝登天之機,根本無人願意放棄。


    忘虛道人麵上露出不耐之色,道:“獅嚴妖王,既然無人願意主動讓出資格,你便創造一個願意讓出資格的空位出來,提醒你一下,時間已經快要到了。”


    獅嚴妖王麵露狠色,冰冷的目光梭巡之下,隨意選定了一隻紅眼兔妖,寒聲道:“把它給我拉出來!”


    諸多皇城侍衛衝上石台,在那些青袍弟子身側穿行而過,直接把那隻紅眼兔妖拖了出來!


    “我已經通過了測驗!馬上便是靈犀山的弟子!我不願意讓出這個資格!”


    紅眼兔妖驚怒交加,帶著怨毒的聲音尖厲無比!


    獅嚴妖王沉默上前,狠狠一掌拍出!


    轟!


    紅眼兔妖連吭都不曾吭一聲,便直接被拍碎了頭顱,渾濁的紅白之物四處飛濺,使得四下的生靈皆是麵露恐懼,朝著四下躲閃開來!


    一個青袍弟子縱躍上前,將一塊測驗令牌奉了上來,道:“引道使者,此生靈於入山之前死去,令牌已經無主。”


    忘虛道人取過空白的測驗令牌,一邊刻錄石秀的名諱,一邊朝著獅嚴妖王笑道:“妖王,按照青丘律令,無故殺戮生靈者,需償財亦或償命,現在我是你的監督者,你要如何償還此妖之命?”


    獅嚴妖王手掌之間殘留著猩紅的鮮血,冷聲道:“我願奉上兩萬塊靈岫,交由諸多道友,買些酒錢。”


    頓時有侍衛捧上許多小些的托盤,分別送給了那些青袍弟子,此番下來,幾乎每個人都分到了數百塊靈岫。


    方才那取出令牌的青袍弟子收了靈岫,扯出一絲笑意,走到石秀身前,道:“石秀師妹,隨我來罷,這一路上若是有不明之事,問我便可。”


    石秀用力咬著嘴唇,低垂著頭,一言不發地跟著青袍弟子走上了石台。


    這石台之上另外的青袍弟子亦是麵露笑容,朝著石秀點了點頭。


    雖然對他們而言,數百塊靈岫並不算多,不過此畢竟算是意外之財,聊勝於無。


    “獅嚴妖王,我等便走了。”


    忘虛道人隨意躍上一座石台,俯視著此處,朝著獅嚴妖王笑道。


    獅嚴妖王拱手道:“我等恭送上使!”


    諸多獅駝皇城的生靈亦是轟然道:“我等恭送上使!”


    八座石台衝霄而起,愈來愈小,最終完全消散在了夜幕之間,不見了蹤影。


    獅嚴妖王麵色冰寒,側頭吩咐道:“尋出那紅眼兔妖的親眷親屬、上下三族,盡數誅殺。”


    “是,大王!”


    當即便有數個皇城侍衛魚貫而出,不一會兒便隱入了黑暗的夜色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獅嚴妖王威嚴的麵上露出疲憊之色,深深歎了口氣,低聲道:“獅駝境內的生靈,都算是我的子民,此心何堪。”


    其獨自走上殿闕金階,原本高大的背影,竟是有了些許佝僂。


    青丘氣運綿延數百萬裏,縱使違反青丘律令之後,能夠以財抵罪,可其神魂修境卻是會逐漸被青丘氣運拋棄,直至再無破境之機。


    不知從何時起,那彷佛近在咫尺的神照臨真境,對於這尊統攝一方的妖王而言,已是化作了夢幻泡影,變得那般遙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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