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祠堂內,幽深得仿若時間的深穀,死寂沉沉。


    腐舊的氣息與嫋嫋青煙纏繞,幾縷從門縫窗隙擠入的微光,艱難地劃破濃稠黑暗,勉強勾勒出一個孤影。


    那女子身著的青衣本是淡雅素淨,此刻卻被大片刺目鮮血染透,洇出一朵朵詭譎“血花”,恰似霜雪中綻出的紅梅,淒美且慘烈。


    她就那樣跌坐在那層層疊疊、滿是歲月積塵的眾多牌位跟前,淩亂發絲肆意垂落,遮住她大半張臉。


    周遭橫七豎八倒著好些酒壺,酒水潑灑出來,在地麵洇成一灘灘漬印,與那縷縷血跡相融,散發著刺鼻又酸澀的味道。


    她手中緊攥著一個尚未刻完的牌位,刀刃在木頭上劃出的淺痕,戛然而止,木屑還粘連在刻痕邊緣……


    她目光呆滯地凝視著手中木牌,指尖摩挲著那未竟的筆畫,像是要用這最後的摩挲,留住些什麽……


    “師父……”沙啞的聲音悠悠傳開,在寂靜的祠堂裏顯得格外清晰。


    蘇半夏懶散的抬起眼,艱難的勾了勾嘴角,“是紫蘇啊……”


    白紫蘇從來沒有想到還能見到蘇半夏這麽頹廢的樣子,她看著滿地的酒壺頓了頓,然後上前把它們一個個擺好,最後靠在了蘇半夏的身上。


    “師父,三師姐走了……”話一說出口,便是止不住的哽咽。


    “我知道,我知道。”蘇半夏溫柔的拍著她的肩膀,往日清冷溫柔的聲線粗糲的不成樣子。


    她怎麽能不知道呢,是她親耳聽到了這個噩耗,是她親手接過了她死去的弟子,親眼看到她孩子身上的鮮血把她的青衫染紅。


    那原本的青碧之色,轉瞬就被濃稠、刺目的紅所吞噬,如同春日裏蔥鬱的草地被野火無情焚燒,隻留下慘烈的“紅”肆意張揚。


    “師父……”


    “紫蘇,你和我一起把鬼卿的牌位刻完,好嗎?”蘇半夏的身上還帶著滔天的酒意,但是卻格外溫柔。


    她抓起白紫蘇的右手,在未完的木牌上端端正正的刻下了木鬼卿三個字。


    “不哭,你三師姐是人族的英雄,咱們應該為其驕傲的,不哭……”不苦,蘇半夏閉上了眼,淚水從眼角滴落,不哭,不苦。


    “我不哭。”白紫蘇點了點頭,艱難的扯出一個笑來,淚腺似失控的閥門,淚水在眼眶裏不停打轉,幾欲奪眶而出。


    第二天太陽升起的時候,蘇半夏又變成了那個雅正端方,事事從容的碧水宗宗主,隻餘白紫蘇在祠堂裏陪伴了木鬼卿一日又一日。


    寒雲如鉛,沉甸甸地壓在蒼穹之上,直到第七日,凜冽的風裹挾著漫天雪花,簌簌而落。


    每一片雪花都冰冷刺骨,悠悠飄蕩,將這世界裝點成一片素白,仿若要用這無邊無際的潔白,掩蓋塵世的哀傷。


    此刻,正是木鬼卿入葬的時候,喪葬的隊伍緩慢前行,素幡在風中烈烈作響,聲聲都似戳在人心尖上的哀號。


    白紫蘇一襲素衣,單薄的身形在風雪中搖搖欲墜,宛如一朵將殘的霜花,孤立在路旁。


    她麵龐毫無血色,眼神空洞,唇瓣微微顫抖,就那樣呆呆地站著,往昔靈動的眸光早已熄滅,隻剩無盡的死寂與茫然。


    記憶裏,那個被葬之人,是何等熱烈,笑起來眉眼彎彎,仿若攜著暖陽,走在街巷時,裙角飛揚,活力滿溢,能驅散周身陰霾。


    可如今,那具棺木緩緩沒入冰冷的黃土之下,一抔抔土被撒落,漸漸將棺木掩埋,也埋葬了往昔的笑語、曾經的韶華。


    “今送別碧水宗第三百五十九代親傳弟子木鬼卿——”


    蘇半夏站在最前方,藍空青和白紫蘇稍遜於半步,白術早已因為戰事緊張而奔波於前線,連七日都留不及……


    那一日,灰色的天幕低垂,天地間一片素白,唯餘一襲粉色身影煢煢孑立在那座新墳之前。


    墳上的土還透著濕冷與新鮮,在四周皚皚積雪映襯下,顯得格外刺目、悲涼。


    “師姐最愛看我穿粉色了。”白紫蘇默默念叨著,“師姐,剛才人多,不能丟了咱們碧水宗的臉麵,我特意迴去換的粉色衣裙,好看嗎?”


    她麵帶笑意的在那小墳堆麵前轉了一圈,可是沒有得到半分迴應……


    忽的,她仿若被抽去了脊骨,身形佝僂,雙腳似生了根,深深紮進雪地裏,一步也挪動不得,眼眸就那樣直勾勾地盯著墓碑。


    雪花紛紛揚揚,不間斷地撲簌簌落下,一片接著一片,層層疊疊地積在她的肩頭、發頂,不多時,一頭烏發便已銀白一片。


    似是歲月陡然老去,又似這天地也在用冰冷的雪,為她的哀傷添一抹注腳,試圖掩埋她滿心的悲戚。


    而她,仍在這無邊孤寂裏,守著那座墳,守著逝去的過往,不知時光流轉。


    等到白紫蘇再睜開眼睛時,熟悉的房梁便撞入眼簾,木紋的脈絡在昏黃光暈裏,勾勒出往昔安謐日常的輪廓。


    屋外,凜冽寒風裹挾著大雪,正肆意紛飛,鵝毛般的雪片你追我趕、簌簌而落,似要將世間的紛擾與喧囂統統掩埋。


    反觀屋內,炭火在爐中畢畢剝剝地燃燒,映紅了四周,暖意融融,恰似春日暖陽輕裹周身。


    白紫蘇直挺挺地躺著,身軀仿若被寒霜凍住,紋絲不動,麵龐毫無血色,嘴唇微微幹裂,眼神呆滯得仿若一汪死水。


    她呆呆的說,“大師兄,我好像夢到三師姐了,她在夢裏很驕傲,說她成為了人族的英雄,但是我卻聽到了她在喊疼……”


    “她一直在叫,說我好疼啊,好疼啊……”


    說著說著,淚水就忍不住滑下,她的三師姐多怕疼啊……


    坐在旁邊的藍空青已經紅了眼眶,但還是安慰著她,“這說明她一直在想著你啊,就算是到了世界的那頭,也依舊惦念著你。”


    “是啊,她一直想著我……”白紫蘇哽咽著問,“大師兄,你說我是不是長大的太慢了,若是我快些長大的話……三師姐是不是就不會死了?”


    藍空青摸了摸小姑娘的腦袋,“瞎說什麽呢,我們紫蘇已經成長的很快了,這次迴來,可是突破到了築基呢,今日師兄下廚,給你做一頓好吃的,怎麽樣?”


    白紫蘇轉過了身,不再說話,留下滿室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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