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臉上看不出什麽情緒,隻是薄唇抿得很緊,幾乎要抿成一條線。


    他縱烏騅而來,


    什麽都顧不上,隻有一個心思,疾馳而歸,所以他素來一絲不苟的墨發,此時於額前垂下兩縷,顯得有些散亂。


    “在外麵候著,不得入內。”


    他沉默許久,才說了這句話,聲音也是極為低沉冷淡。


    戚灼華點頭道是。


    心內忐忑不安。


    陛下為什麽會驟然迴宮,他又是否聽見殿內的動靜,如果聽到的話,又聽到多少?


    她來不及細想,


    男人已入奉先殿。


    逆光而來,步調平穩,眸色攝人,令人不敢直視。


    裴霜意沉默了一瞬,


    趕忙低頭行禮,“參見陛下。”


    侍琴驚訝,先是看了沈青拂一眼,才趕忙跪下,“奴婢給陛下請安,陛下萬安。”


    沈青拂背對著他,平靜注視著先皇靈位,知道是他來,


    迴過身來,與他對視。


    男人的眼神滿是探究審視,更多的是恍若還沒迴過神來的震撼。


    她卻一如往常。


    隻對視了一秒鍾而已。


    沈青拂俯下身,禮數一向周全,她照常行禮問安,聲音清澈平靜。


    “臣妾請陛下安。”


    如果沒有地上那具死相慘烈的屍體,仿佛兩人此時相聚,更像是尋常的夫妻小別重見。


    事已至此。


    寧玄禮還是將她從頭到腳都看了一遍,走到她跟前,沉默了一會,問道,“皇後,你有否受傷。”


    沈青拂微笑,“臣妾無恙。”


    有恙的是別人。


    這其中,還包括他的孩子。


    她這身粉衣柔美清雅,她的笑容也是從容婉轉。


    穿得這麽粉,殺人這麽狠。


    寧玄禮盯緊了她,薄唇略動了動,卻什麽都沒說。


    彼此之間,一時隻剩下沉寂。


    陛下不開口,沒人敢說話。


    裴霜意低著頭,捏緊手指,陛下突然迴鑾,定是人為傳信……


    侍琴緊張的盯著帝後二人。


    她心跳不止,額頭竟也生理性的沁出幾滴冷汗來。


    寧玄禮沉默良久,抬手撫上女子的側臉,她卻順著他的手掌,慢慢的歪著頭靠攏,就這麽感受著他掌心的溫度,如往常一樣。


    “阿拂。”


    他還是開了口,“……你沒事就好。”


    沈青拂親昵的蹭著他手心,紅唇一勾,“臣妾多謝陛下關懷。”


    寧玄禮低覷一眼地上的屍體。


    雙目瞪起,死不瞑目,腹部高隆,一屍兩命。不可不謂是淒慘。


    他淡淡問,


    “今日發生何事。”


    侍琴趕忙挪動膝蓋,跪著上前答道,“迴稟陛下,穆氏設下鴻門宴,企圖毒害皇後娘娘,而今畏罪自裁,服毒自盡了!”


    寧玄禮不置可否,墨眸盯緊了麵前的女子,薄唇擠出幾個字來,


    “阿拂,是這樣嗎。”


    他希望她此刻能說實話,


    因為從前,她一句假話都不會說。


    沈青拂直視著男人雙眼,卻並未答話。


    裴霜意見狀,趕忙叩首道,“陛下,穆氏逞兇,妄殺國母,好在娘娘得先皇庇佑,福大命大,才不至被奸人戕害!”


    沈青拂此時輕輕笑了一聲。


    “陛下何其睿智,三言兩語,豈能蒙騙陛下雙眼。”


    飛魚內衛已知曉此事,


    也沒有必要遮掩。


    寧玄禮早晚都要知道她是個黑心腸的人,倒不如此時就讓他曉得了。


    她平靜道,“穆氏害人害己,臣妾已賜她一死。”


    寧玄禮心中微動。


    阿拂起碼是對他說了實話,已經夠了。


    他口吻軟下來,“穆氏終究身懷皇嗣,何不待她產後,再行賜罪。”


    沈青拂卻道,“不止穆氏,還有穆家。”


    她眼神格外平靜,如同無事發生。


    寧玄禮從未見過這樣的她,他視線無法在她臉上移開,企圖將她徹底看清。


    他沉聲問,“穆家何罪。”


    沈青拂莞爾,直視男人,“臣妾以為,穆家之罪,罪在將來。”


    好一個罪在將來!……


    寧玄禮陷入沉默,“……”


    阿拂不知內情,賜死穆氏,除去皇嗣,毫無疑問的,她手段幹脆利落。


    穆氏死罪,牽涉穆家。


    自然不可以放過穆家。


    她是越發有一國之母的風範了。


    到底她是從前就是這樣,還是做了皇後以後,才逐漸是這樣……


    寧玄禮墨眸睥睨著她。


    “阿拂,穆氏之罪,罪犯彌天,死不足惜,可皇嗣,卻是無辜。”


    沈青拂嗯了聲。


    “今日臣妾,殺了陛下您的孩子。”


    寧玄禮心中震撼不亞於那日於百花園見她,繁花舞蝶,嬌人垂淚。


    她明明是最善良單純的。


    怎麽會。


    為何……


    侍琴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趕忙撲了出來,“陛下!穆氏滔天大罪!是奴婢!……都是奴婢看不過去,才喂了穆氏服毒,都是奴婢動的手,與皇後娘娘無幹!!”


    寧玄禮聲音冷沉,


    “你是皇後親侍,你動手,與皇後動手,有何分別。”


    裴霜意磕頭道,“陛下,皇後娘娘一向愛重您,怎麽會忍心殺害您的孩子呢!都是罪婦咎由自取!”


    寧玄禮擰著的墨眉逐漸舒展。


    對,阿拂就是最單純的。


    而今這樣,隻不過是被逼的,都是這些女人逼的她,逼得她不得已,不得已自保,不得已殺人,不得已而為之……


    她全是逼不得已!


    都是這些女人的錯!


    寧玄禮心中驚濤駭浪早已驚襲掠過,


    他手中珠串捏得很緊,硌得他疼了。


    他才驚覺彼時連唿吸都慢了幾分。


    拿起這串純白色的珠子抵著自己的額頭,撚了撚,頭才沒那麽脹疼了。


    男人唿喚她的名字,“阿拂……”


    沈青拂卻平靜道,“請陛下稱皇後。”


    她殺了人還能如此淡然。


    寧玄禮良久才平靜下來。


    阿拂已經是他的妻子,是他的皇後,是大祁的國母。


    時移勢易,這些女人都要害她,是她們的錯,阿拂是被她們逼迫,性格才有所變化的。


    他語氣不由得又軟了好些,“阿拂,朕隻需要你沒事就好,朕不在乎別的。”


    “……”


    沈青拂微怔,沉默了一下。


    侍琴默默鬆了口氣。


    悄悄擦了把汗。


    還好還好,陛下還是在乎娘娘的。


    此時,奉先殿外,卻響起一聲女子的驚唿,“啊,天哪,穆修儀這是……死了嗎!”


    顧絲綿神情驚愕的走了進來。


    俯身行禮。


    “臣妾參見陛下,參見皇後娘娘。”


    她似乎很受驚嚇,捏起手帕掩在自己鼻尖,雙肩微顫抖著,“臣妾驚聞清思宮事變,陛下迴鑾,所以臣妾趕忙過來探望,想請陛下懲處穆修儀,想不到竟然見到此等慘狀……”


    顧絲綿咬著唇,難以置信的盯著沈青拂。


    “莫非是皇後娘娘,私自處刑,就這麽處死了穆修儀?!”


    她頓時深吸一口氣。


    “可是穆修儀還懷著皇嗣,皇後娘娘,您怎麽能殺害陛下的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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