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將明。


    沈青拂悄然轉醒,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白皙的皮膚上泛著如同紅梅一樣的瓣瓣痕跡。


    他真是一晚上也沒放過她,


    她安靜的看著身旁的男人,看了一會,然後取下手腕上的景泰藍紋金手鐲,從裏麵取出一顆朱砂紅色的小藥丸放入口中。


    這是避子藥。


    既然已經做了皇後,也沒有必要再去生皇子了。


    生育之痛,實叫人難以承受。


    她閉上眼繼續睡覺。


    到了五更天時分,寧玄禮習慣性的醒過來,他正抱著她,彼此之間沒有一點縫隙,她睡得很安穩,隻有眉頭是略微蹙著的。


    他忍不住勾起嘴角,抬指撫平她的眉頭。


    怎麽阿拂皺眉也好看。


    兩人垂下的青絲在床榻間彼此纏繞,這就是結發為夫妻嗎,他心中一暖,低下頭吻了吻她的臉頰。


    當初東宮大婚時,他不曾對她的婚房用心。


    昨夜的坤寧宮,他恨不得將庫房所有的好東西都給她搬過來,也算彌補了當初的遺憾。


    他從未想到過,他竟能如此愛她。


    寧玄禮替她掖好被子,才起來更衣上朝。


    約到辰時初,


    沈青拂才睡醒,守夜的宮人喚道,“皇後娘娘起床——”


    便有許多宮女端著洗漱用具,一溜煙的進來坤寧宮內殿,齊齊整整的排好,“恭請皇後娘娘聖安。”


    她淡淡掃了一眼這些人。


    都是內務府送來的,梁公公那個老油條,她手裏捏著他的把柄,他也不敢再疏忽,再度放進來幾個類似於杏兒的宮人。


    不過她也不習慣陌生的人近身侍奉。


    “東西都放下,你們退下吧。”


    “是,娘娘。”


    侍琴幾人熟練的為她置備好一切,洗漱,更衣,挽發,上妝。


    皇後不同於尋常宮妃,發髻也要以端莊秀麗為主,要梳得大方貴氣,因而底下沒有留下一縷發絲,搭配上赤金如意鸞鳳發釵,一對青玉流蘇。


    “咱們娘娘果真是天底下最美的女子。”


    侍棋一邊感歎,一邊拿著一對南珠耳墜為皇後戴上。


    侍畫笑著說,“奴婢聽聞,陛下封了娘娘的母親為正一品誥命夫人,還為靖國公送了尚方寶劍,有言道,見尚方寶劍如見陛下,咱們聖上的彩禮可真是厚重啊。”


    “那當然啦,娘娘是陛下心尖尖兒上的人。”


    侍書替皇後整理著衣擺,“娘娘,時辰到了,咱們也該去壽康宮給太後請安了。”


    按照規矩,帝後大婚後,皇後是要去給太後奉茶的,聆聽太後教誨。


    沈青拂望著鏡中的自己,滿目華貴,卻壓不下她身上清雅聖潔的氣度。


    “走吧。”


    鳳輦停在坤寧宮外。


    裴霜意熟練的彎腰下跪,扶著她的手送她上輦。


    壽康宮。


    “臣妾參見母後,願母後祥康金安,萬壽萬福。”


    沈青拂嚴謹行禮。


    太後和善的眼神打量著如今的皇後,端莊自持,氣度高華,倒是很不錯,哎,隻是可惜太愛皇帝了。


    她淡淡一笑,“皇後還是來得這樣早。”


    從前剛封為貴妃時,她便來得早上一會兒,到現在成了皇後,也還是持重守禮。


    沈青拂乖巧道,“臣妾理應奉茶,侍奉母後。”


    太後滿意的點頭,“福泉,上茶吧。”


    “嗻。”


    崔福泉呈上一盞祁紅遞到皇後跟前。


    沈青拂接過來,掀開茶杯的杯蓋,輕輕的掃開上麵漂浮的茶葉,呈送到太後麵前,“母後請用茶。”


    太後飲茶。


    她品嚐著祁紅,微笑點頭,“皇後,坐吧。”


    沈青拂落座。


    隻見壽康宮的置寶架上放置著一枚熠熠生輝的南海舍利,聽說是白昭容進獻給太後的,討得太後很是歡喜。


    “長平和姝玉兩個孩子,哀家見著就分外喜歡,明日是他們兩個的百日禮,哀家聽陛下說,有驚喜要送給長平,隻不過陛下連哀家也瞞著,還不知道是什麽呢。”


    太後不乏笑意。


    皇後誕育皇嗣有功,她的心也稍微放鬆下來幾分,陛下總算是有個皇子了。


    沈青拂微笑道,“長平還是繈褓嬰兒,陛下如有嘉獎,都是看在太後的份上,陛下是一片孝心。”


    太後差點哎呀了一聲,隻得低頭喝口茶壓下去。


    皇後是聰明人。


    皇帝對長平的嘉獎,都能往她這兒勾扯上,不得不說,跟陛下有時說話的方式還是有點相似之處。


    太後繼而道,“皇後早產,未必不是因為陛下當日寵愛蕪淑妃的緣故,皇後對陛下用情至深呐。”


    她在熱河行宮聽聞一切。


    當下便已猜到,蕪淑妃身份存疑。


    既然人都死了,事情也解決了,北淵的餘部也被盡數攻趕到海島上,也就不值一提了。


    沈青拂的眼底一瞬蒙上濕潤的霧色,“臣妾之心,母後看得分明。”


    太後歎氣,“同是女子,哀家怎麽可能不懂你。”


    皇後就是因為過於傾慕陛下,當初才會由家中請旨嫁入東宮為側妃,這兩年來,皇後處處為陛下考慮,她都看在眼裏。


    用情至深的女子,總是會受情傷的。


    太後正色道,“哀家在宮裏度過這許多歲月,又研習佛理,哀家這兒有一句話,要告知皇後。”


    沈青拂點頭,“臣妾洗耳恭聽。”


    太後語調平淡如同梵音,


    “一切恩愛會,無常難得久。生世多畏懼,命危於晨露。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沈青拂好像看起來若有所思。


    跟著眼神憂傷的點了點頭,“臣妾多謝母後教誨。”


    太後頷首,“時辰也不早了,你迴宮吧,也該等著那些個妃子過來給你請安了。”


    “臣妾告退。”


    坤寧宮。


    眾妃陸續而至,紛紛行禮。


    “臣妾見過皇後娘娘,願娘娘千歲無憂。”


    “臣妾恭祝娘娘大婚之喜。”


    “臣妾給皇後娘娘請安。”


    “娘娘金安。”


    沈青拂端坐於上,目光平靜,“平身,都坐吧。”


    “謝皇後娘娘。”


    “謝皇後娘娘。”


    眾妃落座。


    白昭容打量著這坤寧宮的一切,真是富麗堂皇啊,任她在家中已見識過不少好東西,還是很難與宮中珍寶相比。


    可見皇後多麽得陛下重視。


    謝貴嬪望著沈青拂,不禁流露出笑容。


    皇後娘娘性格單純善良,她得封皇後,也是應當。


    從前她以為陛下專寵蕪淑妃,而今看來,似乎很假,這帝王之愛,真是令人捉摸不透。


    她的心裏卻沒有對陛下的任何疑慮,既然愛人,自然是要愛他的一切,包括他的妻子。


    底下祥充媛的位置空著。


    沈青拂淡淡問道,“祥充媛怎麽沒有過來。”


    底下一片安靜,鴉雀無聲,沒有人替祥充媛說話。


    侍琴迴稟道,“娘娘,儲秀宮的惜玉過來傳了話,說祥充媛身體不適,抱病在床,不能來給娘娘請安了。”


    沈青拂擔憂的點頭,“既然如此,便給儲秀宮傳太醫過去看看吧。”


    “奴婢明白。”


    白昭容咂咂嘴,沒話說。


    她若是當了皇後,肯定沒有她這麽好心。


    謝貴嬪目光少見的深沉了幾分。


    祥充媛先前衝撞皇後,眼下又稱病不來,誰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病了。


    在這後宮浸泡的時日久了,她如今也漸會猜度人心。


    杜婕妤不說話,隻是低頭喝茶。


    顧婕妤也是神情淡淡。


    薑美人起身恭賀道,“嬪妾繡功尚可,特意繡了一幅鳳求凰的帷帳,送與皇後娘娘,望娘娘笑納。”


    她身後的靜雯呈上來。


    鳳求凰的紋樣,真的很美觀。


    陸美人手裏的白玉霜方糕吃著都不香了,目光呆呆的,都是延禧宮的,怎麽你這麽優秀,這顯得我就隻知道吃了。


    事已至此,還是先吃點吧。


    她又吃了兩塊棗泥山藥糕,喝了點雪頂含翠。


    沈青拂微笑,“薑美人有心了。”


    彼時,外頭響起一陣嘈雜的動靜,


    侍棋進來稟告,“娘娘,內務府的梁總管過來了,奴婢瞧著,他身後的小太監們,手裏都端著衣物。”


    “讓他進來吧。”


    侍棋應下,將人帶進來。


    梁公公也是很熟練的諂媚的笑,又猛然想起皇後不喜歡旁人這樣的笑,他又趕緊收起諂笑,恭謹道,“啟稟皇後娘娘,尚衣局做好了坤寧宮宮人們的衣物,呈送到了內務府,奴才已查驗過了,一切妥當,特意給娘娘送來。”


    “好,有勞梁總管親自來。”


    沈青拂隻有一個淺淡的眼神,梁總管立刻會意,皇後娘娘這是讓他撂下東西就可以走了。


    “奴才內務府還有事務尚未料理,先行告退。”


    小太監們遂將送來的衣物一並放下。


    內務府的人全都退了下去。


    隻見那衣案上的宮人服飾相當精美,繡著各自不同的紋樣。


    掌事宮女的衣服,正是鵝黃色繡梧桐紋襦裙。


    掌事太監的衣服,正是青紫色繡蟒紋官服。


    比起其他宮妃底下的宮人,坤寧宮的宮人,連衣服都是威風八麵,各有貴重之處。


    眾妃眼裏不禁升起豔羨。


    沈青拂賜下珍珠,“陛下隆恩浩蕩,體貼諸位姐妹勤勉辛勞,特意令本宮賞賜你們每人一斛珍珠,可用來製作頭冠首飾。”


    侍琴很快將十斛珍珠分發下去,


    每一斛是五十顆珍珠,顆顆圓潤碩大,飽滿光亮。


    “多謝陛下,多謝娘娘。”


    “多謝陛下,多謝娘娘。”


    眾妃互相閑話稍許,盡皆退了下去。


    坤寧宮的宮人們即刻去換了新的衣物,每個人都是歡天喜地的。


    裴霜意端了一張碟子來,“娘娘請用。”


    他換上這身青紫色繡蟒紋錦袍,頭上束著墨冠,顯得有幾分貴氣。


    他跪下來,雖然在跪著,身子卻有些歪,倚著這張鳳椅,將手帕覆在手間,想要給她捏腿,“娘娘要奴才伺候嗎。”


    “不用了。”


    沈青拂瞧著他遞來的碟子,上麵是切好的桃子果肉,還有一些山楂果肉,紅白相間的,倒是挺好看。


    她拿起細長的銀簪插起果肉慢慢的咬入口中。


    “近來立夏,外頭幹燥,奴才怕娘娘喉中不適,所以特意做了這些果子來。”裴霜意低著頭說話。


    “有心了。”


    沈青拂淡淡道,“霜意,你如今已經是坤寧宮的掌事了,不必事事親力親為,有什麽事叫底下人做就是了。”


    裴霜意哎了聲,目光暗淡的收起手帕。


    跟著說道,“奴才叫人將皇子與公主挪迴了內殿,好叫娘娘隨時能看見,奴才自作主張,娘娘恕罪。”


    沈青拂笑了聲,“你很會做事。”


    她起身去了內殿的最裏麵,長平跟姝玉各自躺在嬰兒床上,金絲楠木製成,上麵鋪著軟被。


    真是粉嫩的小娃娃。


    到了一百天了,這個時候雖然還是隻能躺著,可是眼睛已經會滴溜溜的轉了,不時伸出小手晃悠晃悠,似乎想要抓著什麽。


    幾個乳母嬤嬤忙著陪侍。


    照顧得麵麵俱到。


    沈青拂不禁垂手摸了摸長平跟姝玉的臉蛋,兩個小娃娃的臉蛋都這麽軟乎乎,手感很好,摸起來就嫩生生的。


    “陛下駕到——”


    寧玄禮下了早朝就即刻過來了,朗聲的笑,“阿拂。”


    她照常行禮,他雙手將她扶起來,“明日熙兒和凰兒的百日禮,朕讓人找了畫聖入宮,專為他們兩個畫像,朕想著等他們以後大了,也可以時常拿出來看看。”


    “陛下思慮周詳。”


    沈青拂淡笑道。


    寧玄禮深切的看著她,不由得一笑,“阿拂做了皇後,如今的言行舉止,當真有國母風範,叫朕生有意外之喜。”


    沈青拂溫柔的目光,“陛下是明君,臣妾也要學著做賢後,才好配得上陛下。”


    他心中一陣暖流湧動。


    阿拂對他的愛意如海如潮……


    寧玄禮眼神格外繾綣眷戀,跟著抱住她,“朕今日早朝,讓工部去興修運河,好於運河之上興練水師,一跟這些老頑固說話,朕就氣不打一處來。”


    沈青拂懵懂的抬起眼眸,“家國大事,臣妾深宮婦人,如何能聽得。”


    還是這樣單純無辜的眼神,一如往昔。


    寧玄禮不禁抬手摸向她發頂,想要揉她腦袋,手心卻觸及冰涼鳳冠,他隻得稍退一些,捏了一下她耳垂,“阿拂與朕是夫妻,自然什麽都能聽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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