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燦額頭一下冒出冷汗來。


    先是檀香燃起鬼火,又是錦衣鳳凰啼血,到底為何會如此!


    “母後,殿下……”


    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事發突然,妾真的不知為何會這樣,請殿下相信妾,妾絕無故意驚擾先皇靈寢。”


    皇後臉色鐵青,憤怒的瞪著她。


    楚燦心中一驚,趕忙哀憐的望向寧玄禮,語調顫抖,“殿下,您一定要相信妾……”


    他隻有寡淡的一句,“去換下衣服。”


    楚燦捏緊手指,怯弱的咬著唇,隻能一時忍耐從地上站起身,俯身告退,“妾這就去更衣。”


    憐香早就嚇傻了。


    惜玉還算鎮定,趕忙過來,雙手扶著她下去換衣服。


    皇後憤怒之餘更多的是擔憂,她語調冷沉,“今日種種事端,怕是先皇顯靈,不承認元側妃這個佳婦,衝撞先皇靈寢,實乃大大不敬!”


    崔福泉趕忙勸道,“皇後娘娘息怒啊!鳳體要緊。”


    寧玄禮一向不信這些鬼神論斷。


    他擰著眉頭,沉聲道,“母後,我大祁數位先皇,曆代皆是明君聖師,豈會因為一點鬼火就魂魄不寧,母後實不必為驚擾先皇而憂慮。”


    皇後胸口起伏不定,咬著牙,“太子,今日香現鬼火,鳳凰啼血,樁樁件件都是不祥之兆,先皇已警示於此,難道僅憑你一兩句輕描淡寫之語,就打算為你選定的太子妃開脫嗎?”


    這母子二人針鋒相對,互不相讓。


    沈青拂蹙眉,輕輕扯了扯太子殿下的袖口處,語調微顫,“殿下……”


    她像個受了驚嚇的小兔子,


    明明躲在了他身後,還在安慰他。


    寧玄禮眉心一軟,安撫的眼神望著她,略微搖頭,“無事。”


    他隨即喊來季長暉,“沈側妃受驚,你親自護送她迴常熹殿。”


    “是,殿下。”


    出了奉先殿後,


    沈青拂從容不迫的掩住手指,眼神平淡,步調悠然。


    ……


    奉先殿內,


    楚燦換好衣服,慌張的跑過來,一下跪在地上,“母後,殿下,尚衣局送來的這件衣服有問題!真的不是妾的錯!”


    她垂著頭,倍感屈辱。


    此刻換上的衣服還是侍女所穿的,因奉先殿並沒衣服可以給她換。


    她也隻得穿上侍女的衣服,


    暗自給惜玉遞了個眼神,


    惜玉趕忙呈上,“殿下請看。”


    那件太子妃服飾放於衣案上,寶石璀璨的鳳尾上仍有殘紅。


    “皇後娘娘,太子殿下,請息怒。”


    惜玉懇切辯駁道,“主子身上這件衣服出現血跡,這血並不是真的,而是紅蠟滴了上去,這些都隻是蠟油而已。”


    雖然事實如此,


    但惜玉也想不明白,為何那滴紅蠟竟然這麽精準的滴在了鳳尾的瑪瑙上,紅瑪瑙顏色如血,難怪她觀察了這麽久都沒發現端倪。


    楚燦可憐兮兮,“母後,殿下,此事定是有人陷害妾!”


    寧玄禮聲色未動,一言不發。


    事前在鳳尾的瑪瑙上滴了紅蠟,奉先殿燭火頗多,溫度夠高,所以紅蠟一經融化,也就成了鳳凰的血淚。


    這樣精妙的心思,到底是誰做的。


    皇後眯起眼來,胸口仍在起伏,“傳尚衣局管事來。”


    “嗻。”


    崔福泉趕忙傳了徐尚衣來。


    徐尚衣還未行禮,


    皇後一把奪過案上的衣服,擲到他跟前,“徐尚衣,你可真會辦事啊!”


    徐尚衣慌忙跪地,


    “皇後娘娘息怒,還請娘娘明白示下!”


    “你自己好好看看,你送來的這件太子妃服飾,如何會滴了紅蠟上去,辦事如此不當心!可知何罪!”


    徐尚衣滿頭大汗,趕忙仔細看了又看。


    這衣服上……竟有蠟油!


    “皇後娘娘,太子殿下,絕無可能啊!臣先前將衣服送去芳華殿,由元側妃親自驗過收下,臣才告退的,這滴蠟,隻有可能是底下人保管不當,不慎滴了蠟上去!”


    他又是一聲叩頭,“臣絕無怠慢太子妃的服飾,若是尚衣局的人出了差錯,臣也會第一時間發現的,絕不會送這樣的衣服進芳華殿!”


    皇後並未息怒,“如此說來,是元側妃的人保管不當所致?”


    楚燦一驚,


    平日保管衣物的都是她貼身的奴婢,憐香跟惜玉。


    她絕不能讓她們被皇後懲罰。


    她當即咬了咬牙,“母後不可聽信一麵之詞,這徐尚衣是在為自己開脫,眼下出了狀況,他自然不會承認。”


    憐香還在慌神,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惜玉趕忙附和道,“是啊,皇後娘娘,此事定是徐尚衣辦事不妥!”


    那件衣服送來時的確是無恙的。


    可到如今這地步,主子已經被人陷害,她和憐香就更不能折進去。


    也隻能跟這個徐尚衣互相攀咬。


    徐尚衣一時語塞,指著惜玉,“你,你怎可誣陷於我!殿下,臣當真冤枉啊!”


    “你冤枉什麽!”


    楚燦急於把自己摘出來,咬緊牙關,“你辦事不妥當,有哪一點是冤了你!”


    “殿下,臣……”


    “夠了。”


    寧玄禮語調雲淡風輕,“徐尚衣,這件衣服是你親手所製,你難辭其咎,罰俸一個月。”


    徐尚衣勉強鬆口氣,


    還好隻是罰俸,不是革職。


    可是這件衣服出問題,也當真與他無關啊!


    隻聽太子殿下又道,“芳華殿眾人看管不力,全部罰俸兩個月。”


    “是,太子殿下……”


    楚燦不甘心的咬了咬唇,究竟是誰在興風作浪,陷害於她!


    眼下最重要的,還是要打消皇後的顧慮。


    她趕忙對皇後行禮道,“母後,妾也是為人陷害,還請母後體諒。”


    皇後仍舊不悅,沒有任何迴應。


    就算鳳凰啼血是被陷害的,


    那香現鬼火又從何說起?


    她看了眼楚燦身上的侍女衣服,更為不悅的皺緊眉頭。


    竟不知叫人迴去拿件得體的衣物送過來嗎?


    眼見皇後沒有給她絲毫迴應。


    楚燦隻得望向寧玄禮,眼神哀切,“殿下……”


    寧玄禮淡淡道,“元側妃,你尚未行過冊封禮,不宜提前穿上太子妃服飾,若你謹言慎行,也不會有今日之禍。”


    楚燦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頭慍意。


    她語調冷硬,“妾知錯。”


    心裏隻有冷笑。


    按照太子殿下的意思,此事又是她的錯,她明明是被人陷害!


    皇後重重按了下眉心,“元側妃驚擾先皇,致使檀香落地,實是大不敬,以後不許你靠近奉先殿半步,迴去好好抄寫金剛經百遍,焚經祝禱,求得先皇諒解,不得有誤!”


    楚燦瞪大眼睛,咬著唇。


    當下也隻得應下,“……是,母後。”


    崔福泉上前,按皇後娘娘吩咐,一臉尷尬的把元側妃請了出去。


    皇後隨即又嗬退眾人,


    奉先殿隻剩下皇後與太子二人。


    皇後深深的注視著先皇靈位,眼神敬畏擔憂,“列祖列宗在上,皇室風波不斷,皆因妾領導無方,先皇之靈明察秋毫,切莫怪罪,若有罪過,止在妾一人耳。”


    “母後不要自責。”


    寧玄禮難得寬慰道,“今日種種,與母後毫不相幹,先皇豈會怪責。”


    “元側妃的檀香,竟會燃起鬼火,何其詭異!”


    皇後慎重說道,“太子你可知,那檀香都是提前備好的,絕不是因為陳舊。諸事縱有一萬種可能,但也唯有令元側妃不準靠近奉先殿半步,本宮才能真的放心。”


    顯然母後已經認定了楚燦命格不祥,衝撞先皇。


    雖然他從不信鬼神之說,


    可這檀香也確實在眾目睽睽之下,燃起了鬼火,那樣妖冶的藍綠色火焰,實在叫人意外。


    寧玄禮沉聲吩咐道,“來人,將今日那支鳳紋檀香呈上來。”


    內侍匆忙來報,“呃,殿下……您說叫把元主子的檀香撤下去,奴才便已經聽吩咐丟掉了,要不奴才再去找迴來?”


    “罷了。”


    寧玄禮略微皺眉,“不必找了。”


    那支檀香已被許多人接觸過,再找迴來,也不是當時的痕跡了。


    天下間沒有鬼神,更無鬼火。


    “……”


    寧玄禮墨眸幽深,陷入沉思。


    半晌,陡然有一絲銳芒掠過眼底,像是深潭激起漣漪,他一瞬間眯起了眼眸。


    ……


    常熹殿。


    侍琴端上了一盆水,“主子,您要的水來了,奴婢特意放了您常用的玫瑰香油進去,保管主子的手,洗得白白嫩嫩的。”


    沈青拂慢悠悠淨手,尤其將食指的指甲,洗得很幹淨。


    淨手後,又往手上塗了點玉容膏。


    新作的指甲透亮美豔,


    她輕輕一嗅,果然隻剩下清新的花香,已沒有半點磷粉的氣味。


    古代的磷粉不同現代,略有雜質。


    燃之,有藍綠色火焰。


    古人尤其以綠火視作不祥,林中常見鬼火,其實隻是磷火自燃。


    楚燦的檀香並沒有被點燃,


    被點燃的隻是從她甲縫中掉落的磷粉,燭火溫度高,觸之即燃。


    這磷火,也就被視作鬼火。


    太子不信鬼神,這點伎倆對他無效。


    不過,她本就不是衝著太子去的,隻要皇後信了元側妃不祥即可。


    “哎,我的小老虎還沒繡完呢。”


    “主子的繡活兒,奴婢給放好了,這就給主子拿過來,針線活傷眼睛,主子還是勞逸結合為好。”


    沈青拂懶散的嗯了聲。


    纖長漂亮的手指捏著針,慢慢的繡這隻虎頭帽。


    這個時間,想來奉先殿那邊也完事了。


    她隻消等著就好。


    未多時,殿外傳來唱喏聲,“太子殿下到——”


    寧玄禮步伐平穩,疾步而來。


    “給殿下請安。”


    沈青拂徐徐行禮,習慣了扶她起來的那隻手,猶豫了有那麽一秒鍾。


    寧玄禮還是扶起她,順勢握住了她的手,一下拉到自己眼前,他垂眸注視著她這雙手,纖長的手指,連新作的指甲都這樣美麗。


    她不明所以的望著他,“殿下?”


    寧玄禮抿著嘴角,墨眸眯緊,唇邊的笑意卻是似笑非笑,“阿拂,何時換了這麽好看的新指甲。”


    沈青拂眼底亮晶晶的,笑得天真,“殿下也覺得好看嗎,妾前幾日就換了這個顏色,還特意添了一朵小巧的白萼花呢。”


    “是嗎,那孤可要好好欣賞一下。”


    寧玄禮洞悉一切的銳眸掠過她,勾起她的手指,他甚少這樣略微用力,隻見她指甲濃豔漂亮,也足夠幹淨,他挽著她的手湊到自己鼻尖一嗅。


    清新幹淨的氣味,


    是她身上熟悉的鮮花香味,別無其他。


    他眉心微動,半晌,才緩慢的鬆開她的手。


    沈青拂不解的歪了歪頭,“殿下看起來,並不像在欣賞。”


    她眼底寫滿了單純,坦然。


    和往常沒有任何不同。


    寧玄禮眸光斂起,淡笑著,又是一聲低低的歎息,“孤不該懷疑阿拂。”


    是他多心。


    她眼神裏分明隻有一如既往的溫柔和愛意。


    “……懷疑?”


    沈青拂瞬間錯愕的看著他,眉頭蹙起,她天真爛漫的眼底迅速凝上不解跟傷心,“殿下……疑我?”


    寧玄禮抿了抿薄唇。


    楚燦那支檀香,在點燃之前,隻有阿拂曾問過紋樣。


    他不能不懷疑她。


    沈青拂眼底一瞬浮現淚花,略有哭腔,“那殿下疑我什麽?”


    寧玄禮微笑,“孤以後不會再懷疑阿拂。”


    他這樣說。


    沈青拂身子一顫,一時之間竟有些啼笑皆非,她什麽都沒說,轉過身徑直去了軟榻邊上坐下,細瘦的身子背對著男人。


    她一言不發的接著縫那隻虎頭帽。


    “阿拂……”


    寧玄禮低低的喚了她一聲。


    沈青拂沒有迴應,低垂著頭,白皙的後脖頸處那顆紅痣更為明顯。


    半晌,她肩膀略微顫抖。


    一下,一下的顫。


    寧玄禮趕忙走過去,扶住她肩膀,“阿拂,孤是有疑心,孤答應你,以後都不懷疑你,好嗎?”


    沈青拂死咬著紅唇,默不作聲,任由一滴滴的淚珠墜落。


    她連哭都是無聲的。


    寧玄禮心中一緊,牽住她的手,定定的看著她,“為何一句話不說。”


    沈青拂一聲泛著哭意的輕歎,自嘲的扯了下嘴角,“殿下疑妾,連事情原委都不肯告訴妾半句,妾已無話可說。”


    寧玄禮沉默半晌,在她身後抱住她,緩慢的攏住她的腰身,他能分明感受到她身子在他懷裏輕微的一顫。


    “別哭了。”


    他強行掰過她來,正迎上這張掛著淚痕的臉,她還是低著頭,視線也不看他,淚珠還在往下掉。


    寧玄禮抬指拭掉她的眼淚。


    “阿拂,前事不計,你權且讓它過去,孤答應你,從今以後,永不相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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