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死後,不必守孝。”


    “朕對太子隻有一個要求,大祁國泰民安,江山後繼有人。”


    沉重的話音,擲地有聲。


    帝王之尊,不容置疑。


    寧玄禮聲音顫抖,“兒臣領旨。”


    皇帝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


    安樂鄉服下後,身體狀態重迴康健之時,但也隻有半日時間,半日之後,身死魂消,唯一的好處,就是沒有任何痛感。


    皇帝將一枚金質令牌放在龍案之上,


    繼續道,


    “這是移山令。”


    “得之,可召百萬軍師。”


    “除此之外,朕另有一支飛魚內衛,交給太子。”


    “他們身處暗夜,行事鬼魅,隻忠於曆代先皇所選的下一代繼承人,你有任何想要達成之事,內衛都會替你達成。”


    皇帝劇烈的咳嗽一聲。


    寧玄禮雙眼通紅,扶住皇帝,“父皇……”


    “小四兒。”


    皇帝這樣喊著他最信賴的兒子,他緩慢低聲道,“其實當年你從戰場凱旋,朕並非有意要罰你,隻是想磨練你的性子,你不要怨朕……”


    皇帝的聲音漸低。


    寧玄禮搖頭,已是泣不成聲,“兒臣從未怪過父皇。”


    皇帝釋然又欣慰的笑了笑,“朕知道,因為,你是我的兒子。”


    他再沒什麽力氣,已歪在龍椅上。


    堪堪扶住龍椅的扶手,皇帝強迫自己勉強坐直身體,“當年你橫掃南漠,沒有給自己留一絲退路,眼下你要提防著,南漠餘孽,若有異動,立刻清除……”


    “兒臣明白……”


    皇帝的生命已達終點。


    他眼神渙散,望著這一切即將消散的權勢,尊榮,萬人之上的權力,都如過眼雲煙。


    皇帝首先是一國之君,


    其次,是先皇後裔,


    是百姓所有的指望,跟國家命脈的唯一掌控者,是政治機器。


    除開這些責任。


    他最終還是一個男人,還是他自己。


    皇帝隻剩下低弱的呢喃,“你要照顧好你母親,我不想讓她看見,你知道,你母親哭起來的樣子,一直都很醜……”


    執劍的手跟著垂下。


    皇帝駕崩。


    寧玄禮一瞬默然,叩首,“兒臣恭送父皇。”


    ……


    乾清殿。


    外麵驟然下起了初雪,這是京城初冬的第一場雪,輕薄,卻不失寒意。


    沈青拂著人關閉門窗。


    她拿炭盆煨了幾個芋頭,準備自己吃,殿內有一絲芋頭清香的味道。


    彼時,殿門敞開。


    有雪花跟著飄進來。


    太子殿下神情冷肅消沉,一步一步的緩慢走進殿內。


    沈青拂從未見過他這個樣子。


    “殿下。”


    她還未及行禮,已經被男人抱住。


    寧玄禮抱得她很緊,他沉默了許久,也沒有鬆開她,隻是擁著她。


    他身上染了雪花。


    沈青拂不禁打了個寒顫,還是隻能任由他抱著。


    男人窩在她脖頸處。


    半晌,


    他低聲略含悲意,沉吟著,“阿拂,我沒有爹了……”


    沈青拂一愣。


    她記得,書裏的皇帝沒這麽早去世啊。


    距離寧玄禮登基應該還有兩年之久,皇帝為何這麽快就……


    她抬起眼眸與他對視,眼底浮現淚意,“殿下,妾在這裏。”


    寧玄禮將她抱得更緊。


    外麵跟著響起鍾聲。


    一共響了三聲。


    “陛下晏駕——”


    “陛下晏駕——”


    “陛下晏駕——”


    消息很快傳遍皇宮。


    時年大祁二十二年冬,皇帝駕崩,皇後大慟,痛哭三日。


    皇帝諡號敬文。


    於奉先殿停靈。


    舉國哀悼,凡在朝為官者,府邸皆掛縞素。


    皇帝喪儀由皇後與太子操辦,極盡哀榮,百官入宮盡孝。


    東宮眾人緊隨其後。


    著孝服,飲孝茶,於先帝靈前致哀。


    奉先殿。


    今朝格外擁擠。


    東宮姬妾十二人。


    沈側妃為首,三位良娣跟隨其後,再往後便是其餘人。


    宮人呈上孝茶。


    沈側妃的茶,是第一杯。


    蕭沉玉跪在她身後,一直盯著她,隻見沈側妃拿起茶杯,抬起袖口掩住,略微仰頭,飲下一口。


    蕭沉玉麵露得逞的笑意。


    她早已買通了宮人,往第一杯茶裏下了無淚散,等下沈側妃就會無法哭出來,無法為先帝致哀,到時候,她一滴淚都沒有,就會被皇後指責不敬先帝,側妃之位是當不得了。


    楚燦瞥了一眼蕭良娣。


    她聽永安殿的眼線稟告說,蕭良娣打算在為先帝致哀這日有所動作,還找了與她頗有親聯的蕭太醫要來了無淚散。


    看她這個表情,想來應該是順利完成了。


    借刀殺人,真是暢快。


    沈青拂低覷一眼自己濕透的袖口,不動聲色的攏住衣袖。


    眾人齊聚先帝靈前致哀。


    沈青拂跪在蒲團上,一身純白孝服,頭上別著白色絨花,她身姿嬌小,連哭都是牽連著身體,一顫一顫,起先隻是小聲的哭,最終忍耐不住,放聲大哭。


    她這哭聲,極盡哀思。


    周圍的人都被感染,不停的抹淚。


    蕭沉玉震驚的盯著她的背影,這怎麽可能呢,她明明中了無淚散……


    隻聽沈側妃的哭聲愈來愈響。


    蕭沉玉沒忍住嘴角抽了抽。


    什麽情形,她是專業哭喪的嗎?


    沒有任何異常發生。


    楚燦不禁皺起了眉頭,這蕭良娣到底在搞什麽,真是不中用。


    彼時,奉先殿外。


    大皇子闖了進來,同樣是一身縞素,但表情相當桀驁不馴。


    “太子殿下,你沒有資格做下一任皇帝!”


    前來致哀的百官俱是一驚。


    眾人紛紛望過去,


    大皇子冷哼道,“我聽說,父皇駕崩當日,龍精虎猛,甚至還在校場上,與太子殿下比試劍藝,吳大伴當時就在校場,親眼所見,是不是啊?”


    吳大伴尷尬的看了眼太子。


    太子殿下一個平靜的眼神遞了過來,吳大伴了然的點了一下頭,“正是。”


    大皇子繼續冷笑道,“試問父皇當日龍精虎猛,豈會驟然駕崩,這其中,怕不是有太子殿下的手筆。”


    吳大伴趕忙澄清,“大殿下,休要胡言啊!太子殿下是先帝爺欽點,豈能隨口汙蔑!”


    “汙蔑?”


    大皇子嗤之以鼻,“吳大伴,你跟隨父皇多年,你倒說說看,我何來的汙蔑?”


    吳大伴一時哽住。


    陛下的死因,不可外泄,恐怕有損皇家體麵。


    他隻得道,“先帝爺過世,大殿下理應致哀,不可信口雌黃。”


    大皇子冷笑,“父皇過世,我自當致哀,但父皇遽然崩殂,總要有個合理的解釋,老二老三,你們說,是嗎?”


    二皇子三皇子都低著頭,不說話。


    太子語調平淡,甚含涼意,“大哥,跪下。”


    “……你!”


    大皇子臉色一變,也隻得跪在先帝靈前,“父皇,您去得不明不白,兒臣也隻是為了您,討個說法!”


    寧玄禮淡然平靜,“先考敬文帝駕崩,功業震世,於校場之上,得見雲蒸霞蔚,數道祥瑞之光,先考敬文帝遂乘雲而去,魂魄已入青天,成仙成佛,護佑我大祁數萬年。”


    “你……你簡直胡說八道!”


    大皇子擰緊眉頭,“什麽雲蒸霞蔚,什麽祥瑞之光,太子殿下就企圖拿這神乎其神的話,來堵悠悠之口嗎?!”


    皇後臉色鐵青,一言不發。


    先帝駕崩,諸位皇親國戚都在,大皇子竟跑來鬧這麽大一出笑話!


    沈青拂抬起衣袖掩住嘴唇,朝自己老爹靖侯漫不經心遞去一個慧黠的眼神。


    太子必須順利登基。


    所有擋路的,都不該在此。


    沈不言悄悄收到這小狐狸一樣的眼神,他立刻會意,當即在群臣之中站起來。


    “大殿下,你豈可對新帝無禮。”


    “豈知先帝在時,最不願見到你們兄弟鬩牆,難道今日當著先帝之靈,你還要口出妄語嗎?”


    沈不言振振有詞,“先帝駕崩當日,老夫亦與先帝同在校場,亦曾得見雲蒸霞蔚,祥瑞盛景,亦看見先帝乘雲而去,魂魄直上青天。老夫所言,句句屬實。”


    百官互相對視。


    靖侯為何會突然跳出來摻和這樁事,萬一被大皇子記恨如何是好?


    皇後繼而道,“靖侯已經言明,有他作證。大皇子,你還有什麽疑問嗎。”


    大皇子臉色變了幾變。


    “靖侯,你不過一個二等侯爵,竟敢對我無禮!”


    寧玄禮冷淡道,“大皇子,你是來為先帝致哀的,還是來故意擾亂先帝靈寢的。”


    二皇子趕忙勸道,“太子殿下,大哥終究是父皇的長子,你就寬恕他這一迴吧。”


    三皇子附和,“是啊,太子殿下。父皇也不想看到我們兄弟相爭啊。”


    大皇子咬著牙,“你們……”


    全是廢物!


    “爾等盡哀,不得敷衍。”


    寧玄禮語調冷涼,“孤仰承先帝旨意,必要為先帝之靈掃清沉障,大皇子質疑於孤,實則是不滿於先考敬文帝,實為不忠不孝,帶下去,圈禁宗人府。”


    大皇子一驚,“我乃先帝長子!你敢!”


    “孤乃新帝。”


    寧玄禮平靜淡漠,“新帝所下第一道旨意,爾等可有異言?”


    沈青拂默默的再次朝靖侯投去一個眼神。


    沈不言心領神會,當即拜倒,“參拜新帝,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人紛紛叩首。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大皇子頓時冷汗直流,癱坐在地。


    季長暉一揮手,左右侍衛立刻上前,將大皇子帶了下去。


    其餘人俱是驚訝,不再說話。


    寧玄禮手持檀香,緩緩落跪,“先皇祭,哀——”


    所有人頓時痛哭。


    這場哀思已至,一直持續到後半夜。


    國喪之期,持續二十七日。


    先帝葬於帝陵,吳大伴自請守陵。


    國喪過後。


    坤寧宮。


    皇後平靜道,“太子,登基事宜已著禮部去辦,眼下你的東宮後院,該如何冊封?”


    寧玄禮眸色一深。


    “後院諸人,沈側妃位分最高,宜立為貴妃,享二字封號,住未央宮,母後以為如何。”


    他一定要讓阿拂走在所有人前麵。


    絕不會再像永樂台那樣,若非阿拂被迫走在後麵,豈會失去珩兒。


    皇後歎了聲,“若沈側妃的龍嗣得以保全,此刻封她貴妃之位,倒也說得過去,隻是她終究沒有子嗣。”


    “這有何妨。”


    寧玄禮繼續道,“沈側妃雖無子嗣,母家卻有功勳,靖侯身負從龍之功,他的女兒立為貴妃,有何不可。”


    他也是有一絲意外。


    像沈不言這樣的老狐狸,當著這麽多皇親國戚的麵,都敢第一個站出來。


    怎麽他生的女兒,卻不隨他。


    皇後一怔,“奉先殿先帝靈前,靖侯不過說了那一兩句話而已,便可稱為從龍之功嗎?”


    “一兩句話,卻無其他人敢說。”


    寧玄禮微笑,“兒臣已決意要給沈側妃貴妃之位。”


    皇後不由得按了按頭,“可靖侯隻是個二等侯爵。”


    “爵位,可再封。”


    寧玄禮繼續道,“既然如此,就封靖侯為一等靖國公,由世子沈青溪承襲爵位。”


    皇後愣了愣。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靖侯府家的世子,才不過幾歲大的年紀。


    “這……”


    她也不再反駁,問道,“新帝是執意如此了,那沈側妃的貴妃封號,可要由內務府去擬來?”


    寧玄禮淡淡一笑,“兒臣想了昭宸二字,日月光明以為昭,榮耀尊貴以為宸,總比內務府的要好上許多。”


    皇後驚訝,“昭宸二字,未免過大?”


    寧玄禮慎重的看著皇後,“母後,沈側妃為人單純良善,若不給予她尊榮,她於宮中很難自保,兒臣是有私心,還請母後成全。”


    皇後心裏默默念了這幾個字。


    昭宸貴妃,住未央宮。


    “也罷,你父皇初登帝位之時,也是封本宮為貴妃,那便如此吧。”


    她頓了頓,問道,“楚良娣,新帝打算如何晉封。”


    寧玄禮眉頭微皺。


    楚燦……


    他曾經想過,要立她做他的太子妃,甚至做他的皇後。


    可從未想過,他和楚燦之間,竟已走到今天這一步。


    事已至此。


    他語調平靜,“就封楚良娣為德妃吧,望她能勤修懿德,莫要再生事端。德妃之位,也足以讓她於宮中站穩腳跟,享受尊榮。”


    皇後嗯了聲,“想必其餘人,新帝也就不甚關心了,那就由本宮一應調度冊封。”


    “有勞母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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