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昭訓不會作畫,勉強畫著玩。


    謝良媛的視線落在太子身上那件牡丹錦袍,挑選了一種和牡丹同顏色的朱砂紅霜,落下筆墨。


    楚燦一邊作畫,一邊掠過沈青拂那邊。


    隻見沈側妃似在思索,挑選畫什麽花好,不時拿著毛筆畫畫停停,一下一下畫得很認真。


    沈側妃,不管你畫什麽,


    你的畫紙上最終隻會呈現“蘭婢禍國”四個字。


    皇後的名諱,鄭蘭。


    你大不敬,誰也保不了你。


    不要怪我,要怪就怪寧玄禮吧。


    是他害了你。


    不多時,她再抬眼,隻見到沈青拂寫下詩句,跟著拿起專屬的印章扣在了上麵。


    楚燦心中石頭落地,哼,這下木已成舟了。


    一切,都在她掌握之中。


    她抬頭望天,滿目都是燦爛的陽光,正像極了她的名字。


    沈側妃,你在這晴好的天退場,也不枉此生。


    這,便是我為你選定的結局!


    一炷香後,便有姬妾陸續將畫作畫完,


    崔福泉收上畫紙,放在案上,呈送給皇後,這一步一步掠過眾人,楚燦緊盯著那張長案,裏麵已經放上了沈側妃的畫紙。


    隻見崔公公已順利放到皇後跟前。


    她瞬間舒暢下來。


    那畫紙被藥水泡過,遞到皇後眼前,正被陽光照了兩個時辰,剛好會顯形,待皇後看到了沈側妃親筆寫下的大不敬之語,必定動怒。


    沈青拂期待的望著皇後,


    有一絲緊張的捏著自己的手指,臉上露出期盼的神情。


    楚燦盯著她的表情,心中冷笑,沈側妃,你還期待著皇後誇獎你嗎,不殺你親族都是輕的。


    皇後翻閱著畫紙,


    臉上浮現笑意,“沈側妃,你畫了本宮最喜歡的紫龍臥雪啊,很不錯,畫得很好,本宮很喜歡。”


    楚燦臉色陡然一變。


    什麽……


    隻聽沈青拂悅耳清澈的聲音已經響起,“妾多謝皇後娘娘讚賞,妾不過雕蟲小技罷了,能得皇後娘娘一笑,便已足夠。”


    難道是畫紙還沒顯出字來?


    不應該,沈側妃用的墨都是特製的,畫完用不了多長時間就會消失,那張畫紙上隻會留下大不敬的字,跟她的印章才對!


    楚燦臉色變了好幾變。


    皇後顯然已經欣賞起了其他畫作,“謝良媛畫得也很好。”


    沈青拂的畫紙已被放到一旁。


    “嗯,杜奉儀的畫雖然簡單,倒也不失氣韻。”


    “謝皇後娘娘讚賞。”


    杜若施禮,心中也有疑惑,但並未表露出來。


    楚燦難以置信,斂起情緒,走到皇後跟前,行禮道,“母後,不知可否容妾欣賞一下沈側妃的畫作,妾也好跟她學習學習。”


    沈青拂害羞的笑,“姐姐,妾的畫作微不足道,姐姐也要一觀嗎?”


    楚燦迴過頭,“沈側妃,畫得好就不必藏著,還是你的畫,有什麽問題,不敢讓我看?”


    沈青拂驚訝的搖了一下頭,茫然無措,“姐姐是什麽意思,妾沒聽懂。”


    楚燦更加篤定,“母後,請容妾也參詳一番吧。”


    皇後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微笑,“元側妃,你很有上進心。”


    她略一揮手,


    崔福泉便從畫紙中挑出了沈青拂的畫,雙手呈給了楚燦。


    楚燦趕忙接過來,


    隻見那畫紙上,紫龍臥雪盡態極妍,美輪美奐,


    更有沈側妃的題詩在上:


    紫龍臥雪生和風,吉祥如意臨蒼穹。


    漫卷秋霞輕舒臂,剛柔相濟情深濃。


    落款是沈青拂的印章。


    嗬,這就是沈側妃的親筆字跡,那蘭婢禍國四個字模仿得已有七八分相像,為何這張畫紙上卻什麽都沒顯出來。


    楚燦難以置信的看了又看,她手已有一絲顫抖。


    甚至,這幅畫的畫墨也沒有褪去。


    半晌時間,她終於看了個分明,這就是普通的畫紙,普通的墨。


    楚燦心中一顫,“這……”


    怎麽可能。


    沈青拂款款走至她眼前,羞澀溫柔,眼裏泛著晶亮亮的光芒,“姐姐,妾的畫藝自是比不上姐姐的,讓姐姐見笑了。”


    楚燦臉上的震驚怎麽也壓不下來,


    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本想以大不敬之罪徹底除了沈側妃,


    為何……


    還不待她想明白,隻聽嗡嗡嗡的聲音由遠及近,好多蜜蜂成群結隊的飛過來,紛紛往畫紙上撲,


    她手中這張畫紙上已吸引來蜜蜂。


    初時隻有幾隻,


    隨後越來越多,嗡嗡嗡嗡!


    楚燦嚇得丟了畫紙,“啊!”


    皇後跟前的畫紙上也撲來了蜜蜂,一群接一群,


    更有沒作畫完的姬妾,書案上也盡是蜂群。


    “啊!”


    眾姬妾慌亂得到處亂跑。


    場麵頓時亂作一團。


    嗡嗡嗡的聲音,嘈雜混亂,到處都是蜜蜂撲來撲去。


    沈青拂驚唿一聲,趕忙一溜煙跑到書案底下,快速利落的縮進去,小小的一隻,抱著袖子護著頭,一點也不敢抬頭。


    寧玄禮率先看了她一眼。


    倒是不傻。


    還知道藏起來保護自己。


    空中到處都是蜂群,本就有無數菊花,香氣芬芳,引得蜜蜂到處亂飛,但大部分的蜂群還都是往畫紙上撲。


    皇後跟前的畫紙最多,


    無數蜂群一直圍繞著皇後撲來撲去。


    皇後臉色已由驚訝轉為鐵青,抬起長袖遮掩住自己,臉上滿是掃興。


    “來人,護駕!”


    寧玄禮皺緊眉頭,命令道,“先護送皇後娘娘迴宮。”


    “是!”


    侍衛們趕忙護送了皇後迴坤寧宮。


    群蜂隻多不減,


    寧玄禮墨眸鋒銳,沉聲冷靜道,“長暉,即刻命人用火把驅散蜂群,這些蜂是衝著筆墨來的,把這些畫好好查看查看。”


    “屬下明白!”


    季侍衛一聲令下,好幾隊的侍衛跟過來,舉起火把往空中懟去,火煙燒散了蜂群,到處都是煙霧的氣息。


    眾人紛紛捂著口鼻咳嗽。


    直到是蜂群被驅散盡,已是半個時辰之後。


    這賞菊宴,顯然是砸了。


    楚燦大驚失色,蜂群已經驚擾了皇後,她分明看到了皇後臨走前的眼神,似是格外掃興……


    她錯愕的攥緊了拳頭。


    到底是怎麽迴事!從哪兒來的這麽多蜂!


    季長暉迴稟,“啟稟殿下,屬下已查看過。”


    “說。”


    “是,殿下,今日作畫所用的墨裏有蜂王漿,諸位主子作畫,畫墨都在紙上,所以引來了群蜂。”


    “給孤查。”


    “屬下領旨。”


    寧玄禮旋即吩咐道,“你們都受驚了,先迴宮吧。”


    “是……”


    眾姬妾驚魂未定,趕忙告退。


    沈青拂被侍琴扶著,吃痛的捂上自己的肩膀,眉頭微蹙,慢慢跟著眾人一同離了賞菊宴。


    寧玄禮眸光一下發緊。


    還未及收迴視線,


    楚燦已朝他慌張的跑過來,失了禮數,“殿下,妾真的不知道,墨裏會被人放了什麽蜂王漿,引來這麽多蜜蜂,眼下驚擾了母後,可該如何是好?”


    此時隻有他們兩個人。


    好好的賞菊宴,遍地狼藉。


    “元側妃,母後的賞菊宴是你一手操辦,筆墨紙硯都是你準備的,為何墨裏被人混入異物進去,你竟懵然不知。”


    寧玄禮語調平淡,“若你留心查看,即會發現端倪,何至於此。”


    太子殿下過於從容,


    顯得未來的太子妃越發慌亂失禮。


    楚燦趕忙辯解,“妾昨夜已仔細查過,並無異樣,作畫所用的墨都是提前研好的,誰知今日墨裏便被人加了蜂王漿,此事是有人陷害妾啊!”


    他還是語氣淡淡,“為何母後過來之前,你不再仔細查一遍。”


    “妾……”


    楚燦哽住,


    她讓人把沈青拂的畫紙做了手腳,因為心虛,也不想再查,隻是在昨晚查了一遍,如她安排的一樣,也就放心了。


    沈青拂到底是怎麽躲過去的,


    那畫紙上分明應該有大不敬之語啊!


    她咬了咬牙,“殿下,此事或許與沈側妃有關,也許是她想陷害妾,故派人往墨裏混入蜂王漿進去。”


    “或許,也許,”


    寧玄禮語調微冷,“元側妃日後就打算拿揣測之詞,替孤管理東宮嗎?”


    楚燦咬牙,“妾不敢。”


    她的確沒有證據,


    可她怎麽也想不明白,那張陷害沈側妃的畫紙,到底是怎麽憑空消失的?


    “今日母後受驚,你亦有失察之過,迴宮好好反省去吧。”


    他話音越是平淡,就越是自有威壓。


    楚燦深深的一顫。


    她重吸了口氣,“殿下,母後的賞菊宴是妾一手操辦,沒有人比妾更希望賞菊宴能順利,今日妾是被人陷害,但求殿下查清真相,懲治惡人。”


    “此事,孤自會查明。”


    寧玄禮平靜道,“元側妃,東宮瑣事可大可小,日後凡事都須慎而重之,你明白嗎。”


    楚燦僵硬的點頭,“妾明白。”


    季長暉看了看太子殿下的臉色,似乎沒有動怒,


    趕忙上前道,“迴殿下,禦膳房少了幾罐蜂王漿,屬下已查問過,當值的譚司膳也不知蜂王漿是何時丟失的。”


    寧玄禮墨眸深邃,折去一朵墨菊,漫不經心的把玩,薄唇動了動,“譚司膳屍位素餐,看守不嚴,逐出宮中,永不錄用。”語罷,隨意一扔。


    “是,殿下。”


    太子殿下未停留,徑直離開。


    楚燦望著他的背影,許久,


    到底,到底是誰要害她……


    她眸色越來越深,尖銳的指甲攥入手心裏。


    沈青拂,為何能全身而退,


    她本應該是一隻待宰羔羊才對。


    不行,她必須聯係宮外的人,好好查一查這個沈側妃!


    坤寧宮。


    皇後麵色不佳,單手拄著頭,右手手腕搭在軟枕上,被宮人上藥。


    她手腕處有兩塊紅腫,被蜂蜇的。


    崔福泉麵露擔憂,“幸好這些蜂群都不是毒蜂,今日讓娘娘受驚了。”


    寧玄禮走近,行禮,“不知母後情況如何。”


    皇後語調平淡如常,“已讓太醫看過了,塗點藥膏便無大礙。”


    “今日賞菊宴沒有辦好,傷及母後鳳體,是兒臣疏忽。”


    “太子疏忽?”


    皇後擰起眉頭,“太子要治國理政,後宮諸事都是後妃料理,與你何來幹係。元側妃失察之過,本宮不予追究也就罷了。”


    寧玄禮沉默了一會,


    “母後,今日之事,元側妃也是為人陷害。”


    “宮中有誰不被陷害?”


    皇後不以為然,“想當初,本宮初為你父皇的貴妃,不也是一樣被人陷害,本宮不還是一步一步走過來了。”


    “世間女子,有誰能及母後雷霆手段。”


    “太子殿下這話,本宮就當做你在誇獎了。”


    皇後慢慢撫上自己的手腕,幽幽一歎,“今日本宮已當眾說明,過了中秋,就會立你的元側妃為太子妃,不過,別怪本宮看不起她,料理賞菊宴這點小事都能出差錯,日後恐怕就算做上太子妃,也會被別人拉下馬來。”


    寧玄禮一言不發。


    皇後似是毫不在意的擺了一下手,“也罷,也不是什麽大事,隻是掃興而已,就這樣吧,以後的賞菊宴都不辦了,宮中也正好省點開銷。”


    “母後寬和。”


    “太子,你的後院,跟你父皇的後宮比起來,也不遑多讓。”


    皇後語調竟莫名含有打趣的意味,“看來,你要多費心了。”


    “兒臣明白。”


    ……


    常熹殿。


    沈青拂的淺色紗衣褪去一半,露出白皙的肩頭,上麵紅腫的一小塊紅痕,被侍琴小心翼翼的塗了藥。


    “主子,今個兒不知怎麽迴事,賞菊宴上竟出現那麽多蜜蜂。”


    沈青拂正欲開口,


    聽到了殿外的腳步聲,


    她輕輕歎氣,“哎,誰知道呢,這麽多蜂,也不知道太子殿下有沒有被蜇傷。”


    寧玄禮步調平穩,走進殿來,他倦懶的目光浮上一絲暖意,“若不是親耳聽見,還不知道,阿拂這麽擔心孤。”


    “殿下萬安。”


    他一眼瞧見她肩頭上的紅腫,扶她起來,“孤見你迴來的時候捂著肩膀,就知道你也被蜇到了,很疼嗎?”


    沈青拂委屈的扁扁嘴,眼底一瞬浮起淚花,“疼。”


    寧玄禮知道她素來是個嬌氣包,嗓音溫柔,“莫哭。”


    旋即沉聲吩咐道,“去傳太醫。”


    “是,殿下。”


    秦太醫匆匆趕來,“給殿下請安。”


    “你來看看,側妃被蜇傷的地方,要不要緊。”


    “是。”


    秦太醫仔細看了看,低頭迴道,“啟稟殿下,側妃主子身上是被蜂王所蜇,多塗幾天藥油,不要沾水,便會好了。”


    “不能沾水?”


    沈青拂嘟囔著,“那我豈不是每晚都不能泡浴湯了。”


    寧玄禮目光溫柔的注視著她,“阿拂,忍耐幾日,嗯?”


    她扁扁嘴,不說話。


    男人朗笑的聲音,神閑氣定不乏慵懶,“你也是有點氣運在身上,占便宜的事輪不到你,挨蜇倒是有你的份,還是被萬裏挑一的蜂王蜇的。”


    沈青拂哼唧了聲,“殿下光笑話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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