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華殿。


    楚燦就這樣枯坐著,眼裏無神。


    她已坐了整整五個時辰,隻盯著燭台上那截燃到尾部的蠟燭,一滴一滴燭淚滑落,紅得耀眼灼目。


    寧玄禮已經走了五個時辰了。


    嗬,看來是宿在綻曇殿了。


    “主子,已經寅時初了,您快安寢吧。”憐香心疼道。


    楚燦深吸一口氣,冷笑,“原來我已經在這兒坐到第二天了,怪不得天外似有亮色呢,嗬。”


    她早知寧玄禮的心不會為她一人停留。


    上一世的教訓,讓她心死。


    但沒想到,這一世,竟是她親手把沈側妃送到了寧玄禮身邊。


    楚燦緩了緩心神,冷靜道,“我讓父親去國寺裏求一串菩提佛珠,父親可讓人送來了嗎?”


    “迴主子,已經備好了。”


    “那就好,給皇後娘娘的東西,必要是最好的。”


    她要名正言順的登上太子妃之位,必須讓皇後滿意才行。


    盡管她知道,寧玄禮是一定會讓她做太子妃的。


    楚燦收斂起所有情緒,隻剩下疲憊,“還有一個時辰,就該去給皇後請安了,皇後愛喝的祁紅,也要一並備上。”


    “主子放心,奴婢明白。”


    -


    常熹殿。


    嶄新的匾額被宮人們小心翼翼的換上,這可是太子殿下親筆題的字,常熹,日月以為常,光明以為熹。


    可見沈側妃在殿下心中的地位。


    季長暉過來送下賞賜時,人還是懵圈的,但還是照吩咐辦事,“太子殿下有旨,贈常熹殿浮光錦二十匹,四季花卉二十盆,翡翠美玉兩斛,珍珠養顏膏二十罐,珍稀藥材二十味。”


    “謝殿下賞賜!”


    “謝殿下賞賜!”


    幾個侍女都好生的送了季長暉出去。


    侍琴欣喜的返迴殿內,


    沈青拂才悠悠轉醒,她慵懶的扶著帷帳起身,渾身沒勁,侍琴趕忙過來扶住她,“主子,您不再睡會了嗎?殿下交待過,您今個兒可以不用起來的。”


    他還真體貼呢。


    要是真這麽體貼的話,昨晚她說讓他停下他怎麽不停?


    沈青拂被侍琴扶著去了浴室,身上唯一一件寢衣脫下來,羊脂白玉般的肌膚上到處都是梅花印,看一眼都讓人眼紅心跳。


    “主子,奴婢放了鬆針白檀,還有玫瑰花油。”


    沈青拂懶散的嗯了聲,踏入水中,慢慢浸入,抬手搭在浴池的邊緣,那一段藕臂都有不少的紅痕。


    “侍琴,殿下賞賜過的那套瑪瑙頭麵,你去找出來。”


    “是,主子。”


    沈青拂倦然的閉上眼,


    她對這種事其實一點也不陌生,在現代也交過不少男朋友,她熟練得很的。隻是昨夜她還要裝作青澀生疏的樣子,扮演著被他一點點侵略征服,好像陪著他一同清醒著沉淪。


    她泡了一會池水,起身,拿起屏風上幹淨的中衣換好。


    徑直走到梳妝台處,慢慢的梳著頭發。


    她身後一道黑影閃過,跪在地上,“主子。”


    沈青拂懶倦,“何事。”


    墨驚雪遞上一封信,答道,“屬下截到元側妃密信,是從東宮送往江懷王府的。”


    她單手接過信,展開。


    楚燦這封信,是寫給江懷王世子謝搖光的。


    謝搖光,是楚燦的表哥。


    其人風流多情,尤愛美人。


    她記得原書裏到了後麵,楚燦做了皇後之後,才會聯係上這個謝搖光,江懷王手裏有兵權,她沒少在朝堂上發展自己的外戚勢力。


    現在,楚燦連太子妃都還沒做上呢。


    這麽快就聯係上謝搖光了。


    這封信上寫,楚燦要謝搖光近來多去廟會消遣,屆時,她會為他送上一個絕色佳人。


    嘖。


    沈青拂將信扔給墨驚雪,“既是送往江懷王府的,就由她送過去,把信補好,不要被人看出拆過的痕跡。”


    “屬下明白。”


    墨驚雪略抬起頭,眼下的烏青尤為明顯,他問道,“主子,您如今,心願得償了嗎?”


    “尚未。”


    “屬下會陪著主子,直到您心願得償。”


    “主子,瑪瑙頭麵找來了。”侍琴的聲音在殿外由遠及近,墨驚雪很快轉身,隱入暗處消失不見。


    赤金累絲嵌紅瑪瑙頭麵,華貴異常。


    沈青拂挑了一對小釵,一對手鐲,一隻戒指。


    這對小釵就插在皇後娘娘賞賜的石榴花釵底下,不細看是看不著的,這才是不顯山不露水。


    她微笑,“辰時到了,去給元側妃請安吧。”


    侍琴也隨之微笑,“元側妃送了主子這樣一份大禮,咱們是得去謝謝她。”


    芳華殿。


    沈青拂端坐許久,才見到楚燦不緊不慢的走來。


    楚燦臉色疲倦,雖有笑意卻不達眼底,“沈側妃,讓你久等了。我去坤寧宮見了皇後,陪了娘娘用了好一會的茶,這才迴來的。”


    “給姐姐請安。”


    “免禮。”


    楚燦坐得端正,端的是一副大家閨秀的風範,“皇後娘娘說了,咱們身為太子殿下的側妃,就要為他綿延後嗣,這是我們的職責所在。”


    沈青拂乖巧點頭,“姐姐說的是。”


    她這頷首的幅度不大,卻帶動發間上的那對小釵,也跟著晃了晃。盡管釵的主人為了低調,藏在了石榴花釵之下,但還是很輕易就吸引人的目光。


    楚燦一下目光收緊。


    那對小釵,沒有人比她更熟悉了。


    上一世,大婚之夜的第二日,


    寧玄禮就將這套瑪瑙頭麵送了來,


    這一世,他竟然送給了沈青拂!


    寧玄禮,你果真沒有心!


    她擠出一絲笑,問道,“沈側妃,你這對新釵,可是殿下所賜?”


    沈青拂目光單純的望著她,抿著嘴角含羞帶怯,不置可否,“這還是要多謝姐姐,若無姐姐成全,妹妹焉能自愈心病呢。”她說著撫上鬢間,柔軟的輕紗袖口跟著垂下,不經意間露出裏麵那對瑪瑙手鐲,顯得她的手腕更加瑩白如玉了。


    楚燦頓時僵住。


    果真是一整套的,一整套都給了她!


    她以為隻是改換了殿名,送了厚賞。


    想不到其中還有這套頭麵!


    楚燦臉色變了又變,幾欲沉不住氣,她勉強自己冷靜,“沈側妃,你我同為殿下的後妃,你自然無需跟我道謝。我這樣做,也隻是為了殿下高興即可。”


    沈青拂崇拜的看著她,“姐姐當真賢惠。”


    賢惠?


    楚燦更加坐直了身。


    她早晚都是寧玄禮的正妻,自然是要賢惠得體的。


    彼時,殿外一聲唱喏:太子殿下到——


    兩人紛紛行禮。


    “太子殿下金安。”


    “拜見太子殿下。”


    寧玄禮俯下身,兩隻手分別遞到兩人麵前,一手一個扶了起來,“孤才下早朝,聽聞江南遍地豐收,孤正高興著。”


    楚燦淡笑道,“喜事到,燈花爆。妾今早還看見芳華殿的燭花爆了兩下呢,看來是特意來恭賀殿下的。”


    寧玄禮難掩悅色,“燦燦真會說話。”


    他跟著漫不經意掠過一眼旁邊的沈青拂,未動聲色。


    楚燦笑意微僵,


    他眼裏竟不知不覺已有了沈側妃。


    她的表情很快恢複如常,“殿下,眼下正值七月,宮外多廟會,妾聽皇後娘娘說,此時酬神納禮,祈福點燈,靈驗得很呢。皇後娘娘的意思,自是願殿下福遂康寧,子嗣昌隆。”


    寧玄禮若有所思。


    沈青拂眼前一亮,“殿下,廟會上有意思的東西多著呢,妾從前在家裏時,就常去廟會上玩,妾最愛扮觀音了。”


    “你還會扮觀音?”


    寧玄禮挑眉看她,“孤看你隻顧著玩倒是真的。”


    沈青拂扁扁嘴,不說話了。


    楚燦咬了一下唇,勉強扯出一絲笑容,她一定要在寧玄禮跟前表現出賢惠大度,“殿下,沈妹妹還小,貪玩也是有的,您不要跟她置氣。”


    她看上去平和從容。


    寧玄禮朝楚燦點了一下頭,似有欣慰。


    “既然是母後的意思……”


    他思量片刻,“待過了明日,料理完政務,孤隨你一同出宮祈福。”


    楚燦欣喜一笑。


    旋即又道,“沈側妃這樣喜歡廟會,出宮祈福,你便也跟著一同去吧。”


    沈青拂猶豫了一下,“妾怎好打擾姐姐跟殿下。”


    楚燦心裏哼笑了聲。


    她倒還算識趣。


    不過,這次廟會,她卻必須得跟去。


    楚燦正欲迴應,


    誰料太子殿下卻已開口,“你也是孤的側妃,自然也要遵循母後的教誨,不可不去。”


    他這話擲地有聲。


    楚燦臉色變了幾變,強行保持著端莊大方,“是啊,沈側妃。”


    她調整語氣,盡量平靜道,“我們都是殿下的後妃,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自是要為殿下綿延後嗣,為大祁開枝散葉。”


    “姐姐如此賢德。”


    沈青拂目光裏滿是豔羨和欽佩,“……不像我,隻知道貪玩。”


    寧玄禮悠聲朗笑,“想不到阿拂對自己的認知還挺清晰。”


    楚燦麵色一僵,手裏的錦帕狠狠攥緊。


    他這樣的笑聲,從前是隻有對著她才有的。


    寧玄禮,


    莫非,你真的對她動心了嗎?


    ……


    楚燦已不知今日是如何送了太子殿下和沈側妃離開芳華殿。


    她心裏隻剩下強壓下去的酸澀。


    或許,她一開始就不應該欲擒故縱。


    她這顆心,隻想用無邊的權勢來填滿,才不會這麽空虛寒冷。


    “給表少爺的信,送去了麽。”


    “主子放心,奴婢已派人送去江懷王府了。”


    “嗯,那就好。”


    楚燦的情緒順暢了一些,卸去所有偽裝躺在軟榻上,閉上了眼。


    這一整夜,終於在此刻才睡得著。


    -


    翌日,宮外。


    靜心寺前停了一輛華貴馬車。


    此處是京城最大的寺廟,這裏既供奉三清,又供奉佛祖菩薩。


    人傑地靈,香火不斷。


    今日有廟會,人就更多了。


    “長暉。”


    寧玄禮吩咐道,“你親自陪兩位夫人進去祈福。”


    “是。”


    今遭是太子殿下攜兩位夫人布衣出巡。


    難得有偷得浮生半日閑的時候。


    季長暉腳步輕快,取了香,分別遞給楚燦跟沈青拂。


    楚燦執香祈福。


    默默在心裏念道,信女楚氏,願誕下太子殿下頭胎長子,求菩薩成全心願。


    她將香放入香爐。


    沈青拂跟在她後麵,執香走近。


    她這輩子篤信唯物主義價值觀,一不信神,二不求佛。


    既然如此,那就……


    沈青拂雙手合十,表情虔誠。


    她心裏道:


    諸天神佛在上!


    我沈青拂不信不求,今遭不過為避人眼目。


    我所求所願,皆靠自己,


    不勞諸位保佑。


    他朝富貴榮華大權在握,母儀天下,我要我的名字記在青史之上,萬古流芳。


    諸位,盡可在天上好好看著,


    隻要爾等袖手旁觀。


    善哉!


    看她表情如此虔誠,楚燦問道,“不知妹妹許了什麽願啊?”


    沈青拂笑了笑,“姐姐,心願說破了,可就不靈驗了。”


    她停頓一下,道,“我的心願,姐姐應當是最清楚不過的了。”


    楚燦了然的勾起一抹笑。


    像沈青拂這樣癡心的女子,既深愛寧玄禮,最多便是祝寧玄禮福遂康寧,還能有什麽別的心願?


    季長暉迴稟道,“四爺,兩位夫人都祈福過了。”


    寧玄禮嗯了聲,目光沉著。


    他望著這樁廟宇,心裏的想法突然變得簡單了許多,再無甚糾結。


    楚燦,沈青拂,都是他的女人。


    隻要他公平對待,燦燦和阿拂,在他心裏都會是平等的地位。他並非聖人,心中就算容納了兩個女人,又有何不可?


    出了靜心寺。


    正值廟會,街上熱鬧非常。


    有對酒的,有下棋的,還有在河邊放燈的。


    沈青拂換了一身白色暗繡輕紗裙,頭上束著珠玉冠,垂下兩條白色絲絛,一直搭在腰際,她笑著捧住寧玄禮的手,“夫君,你陪姐姐玩吧,妾要去酬神咯。”


    她這身打扮,如觀音臨凡,


    知道她貪玩,從沒想過她還能玩出個名堂來。


    寧玄禮眯了眯墨眸,拿過一方絲帕蒙上她的臉,“觀音法相眾多,輕易不露真容,知道麽?”


    “知道了。”


    她笑著帶上侍琴便徑直去了,寧玄禮吩咐了兩個侍衛跟上她。


    楚燦望著沈青拂離去的背影,眸色越來越陰深,她收迴視線。


    “夫君,我們去放花燈吧。”


    “也好。”


    往河邊走去,橋上人眾多,花燈也各式各樣。


    楚燦挑選了一個小兔子花燈,難得露出一絲真心的笑。


    ……


    鳳凰台。


    如今酬神的戲台子,已被許多世家公子圍著。


    這些公子最愛的遊戲便是曲水流觴。


    謝搖光最厭惡作詩,曲水流觴的酒杯流動他這裏,他二話不說就直接喝酒,懷裏還摟著兩個美人,那美人隻管喂他酒喝。


    “謝世子爺,您多喝點呀。”


    他天生一張雌雄莫辯的妖孽臉,縱情放蕩,邪肆的桃花眼上很快染上一層醉色。


    謝搖光醉眼朦朧,支起手彎撐著頭,他恍惚中似乎看見不遠處的鳳凰台上,果真降下一位觀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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