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殿。


    寧玄禮閱覽著平雲關送來的奏章,關外風平浪靜。


    他朱筆一勾,接著看下一本。


    須臾一個時辰後,


    他疲倦的抬指按了按眉心,每日批閱這些折子令人乏味,但這也是他身為太子的職責所在,無可推脫。監國數月,朝政之事他早已遊刃有餘。


    “長暉。”


    “屬下在。”


    “芳華殿這幾日可請太醫了麽?”


    寧玄禮為了楚燦的病情詢問道,“元側妃有否遣人來找過孤?”


    “迴殿下,元側妃還在病著。”


    季長暉哽了一下,道,“屬下派人問候過了,聽說元主子還在服藥,不過……沒有讓人來過乾清殿。”


    寧玄禮眸色黯然幾分,薄唇抿成一條線,一言不發。他摩挲著手指上的扳指,墨眉皺起,不知在思索些什麽。


    “對了,殿下。”


    季長暉又道,“屬下聽聞,今個兒綻曇殿倒是請了太醫過去。”


    綻曇殿?


    寧玄禮墨眉皺得更深,“她也病了?”


    “屬下不清楚。”


    季長暉答道,“殿下一向不關注沈側妃的事,所以屬下也沒有特別留意。”


    寧玄禮摩挲著扳指的動作略一停頓。


    連長暉都知道,他不在意沈側妃。他心裏隻有楚燦,他心裏明明隻有楚燦。


    到底昨夜為何會做那樣的夢……


    真是荒唐。


    季長暉又問,“殿下,可要去綻曇殿嗎?”


    寧玄禮沉吟半晌,淡淡道,“孤……不去。”


    -


    綻曇殿。


    秦太醫探過情況後跪在地上,“迴沈側妃,依微臣看來,這隻幼貓是突發心悸,因而猝死,死時並無痛苦。側妃無需過於傷心。”


    “無需過於傷心……”


    沈青拂紅腫的雙眼似乎已流幹了淚水,她木訥的張了張嘴,“依秦太醫的意思,我連傷心難過都成了多餘的麽。”


    “微臣不敢!”


    秦太醫將頭伏得更低,“微臣實話說來,這隻幼貓,確實已無救治方法,微臣無能,做不到起死迴生啊!”


    侍琴忍著眼淚,扶住沈青拂。


    “主子,您也不想這樣的,是您和小油炸糕的緣分太淺了,您對它這樣好,它下輩子投了胎還會來找您的!”


    “真的麽……”


    沈青拂哀痛的眼底終於浮現一點生機,“它不會怪我沒有照顧好它嗎。”


    侍琴看她這樣沒忍住掉下淚來,連忙搖頭,“主子,不會的。小油炸糕最喜歡您了,它投了好胎,肯定還會再來找您的。”


    這話似乎並沒有安慰到沈青拂。


    她嘴角一扯,牽動起一個自嘲的弧度,“侍琴,我真的好沒用……”


    “主子!”


    侍琴趕忙跪了下來,“主子千萬不要自責,是奴婢沒有照顧好小油炸糕,千錯萬錯都是奴婢的錯,主子切莫再傷心下去了啊!”


    侍棋,侍書,侍畫也紛紛跪下。


    “求主子保重心神,切莫如此心傷!”


    沈青拂就像聽不到似的,緩慢僵硬的蹲下身,抬手摸了摸幼貓,指尖頓時像被刺痛一般,小貓平日那油光水滑的橘色毛發此刻也變得黯淡無光,粗糙頹然。


    她本已紅腫的眼眶,一時之間再度蓄滿淚水。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她呢喃著,像是抽離了所有的力氣一樣,頹敗的垂著頭,“我,我什麽都沒有了。”


    “主子……”


    幾個侍女皆是不忍,


    都舍不得主子落淚,又無可奈何,都跟著抹起眼淚來。


    季長暉怎麽也想不到。


    到了綻曇殿,卻看見這樣一幕愁雲慘淡的場景。


    他不禁抬眼望了望自家殿下。


    太子殿下向來從容冷靜的眼神,此刻染上一層朦朧的薄霧,似有一絲不忍。


    “無論你把自己哭成什麽樣子,它都迴不來了。”


    寧玄禮單手拉住沈青拂的手腕,強行把她從地上拉了起來,“別哭了。”


    沈青拂搖搖欲墜的身子,連站都站不穩。


    她半倚著男人的胸膛,抬起雙眸,晶瑩的眼淚如斷線珠子一般落了下來,一滴都沒有沾在麵上,“殿下……”


    寧玄禮一時難以忽視她。


    “參見太子殿下。”


    “參見太子殿下。”


    侍女們紛紛行禮。


    寧玄禮一揮手,讓她們都退下,眾人互相使了個眼色,都退了下去。


    綻曇殿隻剩他和她兩人。


    沈青拂眼神痛苦,既哀且悲,眼眶紅腫得不成樣子,眼淚墜落就像怎麽流都流不完一樣,她無力的動了動唇,“殿下,妾沒有了,妾什麽都沒有了。”


    寧玄禮堪堪聽見她呢喃著說的最後半句話。


    她說,她什麽都沒有了。


    他擰緊了眉頭,扶住她腰際的手慢慢得收緊,“你是孤的側妃,孤絕不會讓你一無所有。”


    沈青拂並沒有貪戀他的懷抱,若在平時她定然欣喜,此刻卻鬆開了他的手,離開他扶持的動作,迴過身來,望著他,麻木的喃聲道,“妾很難受,唯怕惹惱了太子殿下,今日妾不想跟任何人說話,請殿下原諒。”


    寧玄禮心尖陡然一緊。


    她白皙嬌弱的臉上一滴淚痕都沒有,卻打濕了前襟一片,他從未發現,她也有如此倔強的一麵。


    他忍不住安慰道,


    “天尚有不測之風雲,人尚有旦夕之禍福,何況是這樣的凡塵生物呢。沈側妃,你要堅強起來。”


    沈青拂深吸一口氣,並未答話。


    她又蹲下身,把那隻沒有縫完的小絨球玩具放到了貓身旁邊。


    就這樣低著頭,任由眼淚一滴滴墜落。


    寧玄禮俯身,在她旁邊低聲道,“孤知道這隻小貓對你來說很重要,昨日見你那樣喜歡它,不料今日它就……你莫哭了,孤這就讓人給你找來成百上千隻小貓,任你挑選,如何?”


    沈青拂始終低著頭,“哪一隻都不是它。”


    “……”


    寧玄禮沉默半晌。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果然冰涼。


    “孤陪你一起把它下葬吧,好嗎?”


    沈青拂緩慢的仰起頭,木然的眼底沁出幾分感激,“多謝殿下。”


    尋了一處種著茉莉花的地麵,


    把小貓葬在此地,連同它平時的玩具,小絨球,小團鈴,一同葬了進去。


    茉莉花的花瓣掉落下來,掩映於此。


    沈青拂的嘴角勉強勾起一個淺淡的弧度,“有勞殿下陪妾送了小油炸糕最後一程,妾感激不盡。以後妾想它了,便好來此地看它。”


    她說完這話仿佛用盡了所有力氣。


    身子虛弱得一歪。


    寧玄禮單手撈住她,沉聲道,“……沈側妃,你累了,孤送你迴寢殿休息。”


    他抱起她,未想她身子竟輕成這樣,纖瘦單薄。


    太子殿下的眉頭擰起,抱著她人進了殿中,吩咐道,“侍琴,煮碗安神湯來。”


    “奴婢這就去!”


    沈青拂被放在榻上,眼睛紅得發腫,她是哭得已經疲倦了,一言不發的喝了安神湯,虛弱的昏睡了過去。


    “你們幾個,都過來。”


    寧玄禮吩咐道,“你們都是沈側妃的陪嫁侍女,她頓失愛寵,心情鬱結,你們要想辦法令她舒心。”


    “奴婢明白,殿下放心。”


    侍琴很快答道,“殿下,眼下正值盛夏,繁花競放,奴婢會勸主子出去多走動走動的。”


    寧玄禮嗯了聲,起身,


    他迴頭看了沈青拂一眼,匆匆一眼掠過,在眾人跟前很快收迴了視線,“孤尚有政務要處理,照顧好你們主子。”


    “是,恭送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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