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婉從病房出來,那張蒼白的臉上,一雙眼睛早已哭得通紅。


    傅景琛一直站在門外,溫婉路過他的時候,並沒有停頓。


    她徑直走到趙承澤跟前,定了定神。


    “我媽媽她……”


    溫婉頓了一下,剛才是她太激動,說話有些口不擇言。


    冷靜下來,她也知道,這人雖然話說得不近人情,但也是實話。


    她深唿吸一口氣,忍住心尖上的疼,開口道。


    “她是不是時間不多了?”


    趙承澤點頭,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


    “現在患者的生命完全靠著儀器撐著,心髒和其他器官已經到了負荷的極限,活著對她來說,分分秒秒都是折磨。出於人道主義,我不建議繼續治療。”


    即便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溫婉在聽到那些話的時候,還是沒有忍住向後趔趄了一步,好在一旁的傅景琛攙扶住了她。


    “當心!”


    溫婉冷著一張臉,直起身子,和傅景琛拉開距離。


    “後天就是我媽媽的生日了,有沒有什麽辦法,能夠讓她稍微……”


    溫婉哽咽的有些說不出話來,好在趙承澤雖然看起來不近人情,但還算是有耐心,聽著溫婉將話說完。


    溫婉定了定神,才算是能完整的說句話出來。


    “能不能讓她這兩天稍微精神一些,我想讓她過完這個生日。”


    趙承澤看了一眼後麵的傅景琛,見他點頭,知道他是同意了。


    “我確實可以暫時緩解病患的痛苦,至於能不能讓她狀態看起來好一些,這要看患者自己的意誌。而且,我需要提前跟你說清楚,那藥物,一旦用上,對身體各器官的損害就是不可逆的,患者……”


    溫婉打斷趙承澤接下來的話,不讓他說出來。


    “我知道,就照你說的去做吧!”


    溫婉下定了決心,不願讓媽媽再受苦。


    她不願看著母親那樣躺在病床上,渾身插滿管子。


    那樣沒有尊嚴的忍受折磨,延續生命,一定也不是媽媽想要的。


    而且,她的時間也不多了,她要在自己病發之前,安排好媽媽。


    眼看著溫婉強自鎮定的和趙承澤溝通她母親的事情,傅景琛一直在她身後默默看著,沒有出聲。


    直到溫婉轉過身來,他看著一向柔弱的溫婉,臉上是他從不曾見過的漠然,那一刻,他忽然有一種會徹底失去她的錯覺。


    “溫婉!”


    他伸手,握住溫婉的手腕。


    她的手腕越發纖細,人瘦的有些不成樣子,原本就小巧的臉,這時候兩頰更是凹陷進去一塊,看著實在叫人心疼。


    溫婉低頭看了看被傅景琛捉住的手腕,沒有急著抽出來,可眼神裏卻滿是厭惡。


    她抬起頭來,定定的看著眼前的男人,那張臉,像是蒙了一層薄紗,叫傅景琛怎麽也望不清女人的真心。


    “陸醫生被你弄哪兒去了?”


    她開口就是問陸晉的下落,傅景琛心口升起不悅,可對上溫婉那雙死寂一般的眸子,那股子怒氣被心驚代替。


    他活了三十多年,從沒想過,會有一天在自己妻子臉上,看到那樣的表情。


    那樣如死灰一般,瞧不見希望的死寂。


    傅景琛開口,嗓子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似的,廢了好大的勁兒,才說出話來。


    “隻是調去外地支援,沒有對他做什麽!”


    溫婉點頭,“那就好,陸醫生是個好人,不要因為我,害了別人。”


    她的聲音淡淡的,傅景琛倒是寧願她像之前那樣,跟自己鬧,哪怕打她一巴掌,也是好的。


    從前總希望她能乖巧一些,聽話一些,可現在,她這樣安靜,反倒叫傅景琛心底不安。


    溫婉說完,就準備重新迴到病房,不想繼續麵對傅景琛。


    “等等!”


    傅景琛抓住溫婉,眉頭間擰起一座小丘。


    “陳芷……媽已經睡著了,讓她好好休息,你也需要休息。”


    他看出來溫婉有些不對勁,打算讓趙承澤給她好好檢查一番。


    溫婉隔著病房玻璃,看著母親枯瘦的身體,在唿吸機的帶動下,胸口上下起伏。


    剛忍住的眼淚,這時候又溢滿眼眶。


    叫人瞧著心酸。


    “你休息好才能有精神照顧媽,我讓趙博士給你做個檢查,調養身子。”


    傅景琛的話,讓溫婉的眸子狠狠顫了顫。


    “傅景琛,你能不能別再跟我說話,別再讓我瞧見你了,多看你一眼,我都覺得惡心,可我又不能把你殺了。”


    溫婉一臉平靜的說著最最誅心的話,一字一句,像刀子一般,深深紮進傅景琛的心裏,再猛地拔出來,帶出血肉,叫傅景琛疼得,整個身子都止不住的發抖。


    “你要是還有點良心,就從我眼前消失,讓我安安靜靜的把我媽媽送走。行嗎?就算我求你,求你可憐可憐我,求你高抬貴手,行嗎?傅先生?”


    “溫婉,別這樣……”


    傅景琛被這樣的溫婉嚇著了,他第一次在溫婉麵前這樣低聲下氣,心裏隱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溫婉的眼神落在傅景琛抓著自己的那隻手上,眸色清冷又死寂。


    “傅先生是怕我跑了嗎?不會的!我媽都被你弄來這地方了,我還能往哪跑?實在不放心,你找個人來監視我,或者拿根鐵鏈子將我拴著,這樣,總該放心了吧!”


    傅景琛知道,溫婉說這話,就是在故意氣他!


    他什麽時候要將她拴起來了?


    將她母親轉過來,也是想讓趙承澤看看有沒有什麽辦法,能把她給醫治好。


    之前,趙承澤一直在國外,直到最近才完成項目,順利迴國。


    “溫婉,你別這樣跟我說話!”


    傅景琛沉著一張臉,語氣也有些壓抑。


    兩人之間氣氛有些詭異,眼看著就要吵起來。


    溫婉盯著傅景琛,突然就笑了。


    隻是這笑聲,在空蕩的走廊裏,格外淒冷,還帶著幾分嘲弄。


    嘲弄傅景琛自以為是,終將自食惡果。


    “惹怒傅先生了嗎,那我向傅先生道歉!”


    說著,她向後退了一步,居然真的向傅景琛深鞠一躬。


    隻是那微顫的雙肩,暴露了她此時的情緒。。


    “請傅先生體諒我,體諒我母親即將離世,我出言不遜,得罪了您,請傅先生大人有大量……”


    “夠了!”


    傅景琛再也聽不下去,一張俊逸的臉,因為怒氣變得有些青紫,胸口控製不住的起伏。


    他被氣得說不出話來,一想到溫婉剛才那些陰陽怪氣,故意做小伏低的樣子,他就覺得像是被人猛地在心窩處塞了一拳,還叫他沒法子發泄。


    看著傅景琛遠去的背影,溫婉在他身後勾起一抹笑來。


    隻是那笑有些慘烈,說是勝利者更像是兩敗俱傷。


    趙承澤一直在一旁看著,從未經過情事的他,隻覺得這兩人都別扭的可怕,更是搞不懂,為什麽夫妻之間,還會像仇人一般!


    走出研究所,傅景琛陰沉著一張臉,滿腔的怒氣,這時候,真想找個地方好好發泄一番。


    他從車上摸出一包煙,抽出一根,咬在嘴角,


    那隻手因為極度憤怒,有些克製不住的發顫,試了幾次,都沒有將火點上。


    一旁的陳思明拿出打火機,將火遞到傅景琛跟前。


    就著火苗,火舌很快舔上煙卷,燃起紅點。


    傅景琛兩頰深陷,那火點就亮了一分。


    他重重的吐出一團煙霧,卻又被煙霧嗆到,止不住的連咳。


    “傅先生!”


    陳思明擔心他的身體,可這時候想勸,也知道都是徒勞,隻能拍拍傅景琛的後背,讓他咳得緩一些。


    “您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


    傅景琛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


    已經到了初冬,京都的夜晚,總是籠著一層薄霧,朦朦朧朧的叫人看不真切。


    傅景琛看著遠方,腦子裏,卻全是方才溫婉的模樣。


    “她不想讓我陪著,可我真怕她自己撐不過來,去把趙可心叫來,陪著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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