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賞廳左側另一間紗幔後。


    身影晃動,消失不見。皇城之後,一道光飄進一座輝煌大殿的裏間,房中凳上的男子動了動,光被吸收進去。


    男子走出裏間,大殿中威嚴的騎士雕像被陽光沐浴。


    一個女人正靠著牆壁,她抬頭看向男子:“赦罪,他說了什麽?”


    赦罪目光微凝:“事情麻煩了,他與那個凡人的羈絆,成了。”


    ……


    觀賞廳右側一間,人影緩緩起身,不急不慢地轉身離去。


    黑暗的大殿中,王座上的人放下酒杯。一團黑影驟然從地麵升起,拿起酒壺,為那人的酒杯滿上。


    “善惡難辨,六百年了你還是這般。也不知道你上一世到底做了什麽,這一世居然能綁上一個凡人來與你一起扛天道了。”


    “我都有點懷疑,你到底是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了,還是……想瞞天過海呢?”


    ……


    兩個時辰很快便過去了,清談會結束。勝者是一名青年,以滿腹學識致勝。


    二樓觀賞廳右側另一間,紗幔被拉開。


    李夜辰一愣:“這不是星海書院藥靈島的錢長老嗎?”


    林溫笑了笑:“沒錯,不過他先是樓主,再是長老。”


    花願總覺得斜對麵那個錢長老臉熟,直到瞧清楚錢長老身側另一人:“錢奕蓮?!”


    錢奕蓮聞聲轉頭,瞧見花願後忙招了招手,又推身邊之人去看:“花願!知耿!”


    林溫疑惑:“你們認識啊?”


    “有點交情。”花願答後,心想,難怪覺得錢長老臉熟,原來是錢奕蓮的親人嗎?


    台下之人一齊對錢長老行禮後,清談會散。


    推開包廂門,錢奕蓮也剛好出來,兩撥人互相走近,相互行了見麵禮。


    錢奕蓮:“花願知耿,沒想到你們也來觀看本季的清談會了啊。這兩位是你們的同窗吧?我還有點印象。”


    花願點頭:“嗯,也是朋友。”


    林溫和李夜辰禮貌地笑了笑,隨後由李夜辰開口:“花願,我們想再去逛逛夜市,就先走了。”


    花願聽出了其中意思,連忙道:“好的,迴見。”


    知耿也道了聲“迴見”。李夜辰和林溫便先行離開了。


    錢奕蓮拉了拉錢長老:“跟你們介紹一下,這是我兄長,錢奕荷。你們在書院應當見過了吧?”


    花願微微皺眉,想了想:“好像是見過,不過那時我暈過去了,沒有瞧清楚。”


    知耿微笑:“就是錢長老,他當時還讓他的弟子來幫了我們。”


    錢奕荷想起孫歡慶那備受打擊的模樣,忍不住輕咳一聲:“是我。”


    隨後,錢奕荷眼珠一轉,笑道:“花願,能否問一下你的煉丹術師承何人?”


    花願卻是搖了搖頭:“我沒有煉丹房門的老師啊。隻是自己看過一些書,剛好又有藥草罷了。”


    錢奕蓮和錢奕荷齊齊怔住,心中不由後退半步。


    錢奕荷:也不怪孫小節哭的稀裏嘩啦的,這要我我也難受!


    錢奕荷:花願他比我小八歲吧,隨便看看就能成,那我作為煉丹世家的子弟我算什麽?!


    錢奕蓮還不死心:“花願,你不會是在逗我玩吧?”


    花願無奈地笑了笑:“絕無欺瞞。”


    “轟!”


    什麽聲音?——哦,天塌了。


    錢奕荷扶額,又轉念一想:“那什麽,你還沒有注冊過煉藥師吧?要不要來我的煉丹樓,每個月都有月奉可以領!”


    花願與知耿對視一眼後,朝錢奕荷拱了拱手,抱歉地笑道:“多謝錢長老好意,可我本是天雲的學子,也不能一直待在水城。煉丹藥不過是以備不時之需,我並不想在此方領域展露鋒芒。”


    錢奕荷一拍扇子:“其實月奉可以寄過去的,當真不再考慮考慮?”


    錢奕蓮也握緊了自己的扇子,滿臉著急。


    花願擺擺手:“哈,我當真對煉丹不感興趣。實在是對不住了。”


    錢奕荷見收攏無望,隻好作罷:“那行吧。若你以後離開書院,在水城遇到麻煩,大可以來煉丹樓找我。在雲城便找蓮兒,他也會幫你的。”


    花願無奈,剛想開口,就被錢奕蓮搶了先。


    “皇城你也不必擔心,隻要不是惹怒了聖上,我們的本家在皇城,族長便是大哥,我和二哥不在時你便去找大哥,一定會幫你擺平的。”


    花願深深歎了口氣,心想自己也沒幫過他們什麽,他們這又是何必呢?


    最後也隻好行謝禮:“多謝,除非萬不得已,我一定不會給你們添麻煩的。”


    錢奕荷笑著甩開折扇:“不麻煩啦。”


    ……


    花願和知耿離去。錢奕荷嘴角還勾著笑:“蓮兒,你是不是也覺得,花願必然有一日名揚天下?”


    錢奕蓮笑道:“沒錯,他的天賦很好,也願意努力。不光他,他身邊的知耿,還有他的同窗四人,也都必將光芒萬丈。”


    錢奕荷輕歎一聲,扇著扇子轉身離去:“隻是不要太亮了,太亮了就有人不高興了。”


    又道:“他在樓下說的話你聽見了嗎?”


    錢奕蓮笑了笑,跟了上去:“善惡難辨,他說的對。”


    ……


    花願與知耿出了星澤,路上又買了兩袋龍眼蜜餞。迴到書院小樓的時候已經快要亥時過半了,大家都迴來了,林溫與李夜辰的房間燈剛剛滅去。


    花願和知耿輕手輕腳地上樓拿了衣物,下樓時外麵竟剛好下起了大雨。


    “嘩啦——”,最後一桶水倒好,花願解了衣物坐進去,知耿也剛剛好坐下。


    “唿,舒服呀。”


    浴室水霧彌漫,花願偏頭看去,知耿將毛巾搭在臉上,仰頭半躺著。


    鎖骨上那處蝴蝶形狀的胎記裸露著,因水熱而微微泛紅。


    去了人那麽多的地方,聽了那麽多嘈雜的聲音,做了那麽多有趣無趣的事情……可隻要一靜下來,自己果然還是會想起。


    ……


    與知耿互道晚安後,花願迴了房中,沒有點燈,隻是靜默地在床榻邊坐下。


    納戒微光一現,一枝桂花被花願握在了手中,還殘存著悠悠清香。


    他想起今晚的那句,“我也會,永遠會。”


    過往衝破枷鎖,在迴憶中與之交疊——


    街坊路人:


    “這白秋就是個惡毒至極的白眼兒狼!”


    “為什麽這麽說,難道?”


    “沒錯!白家那場火就是那死孩子放的!這個小惡魔親手燒死了自己的養父母,而且他養母都已經懷有身孕了啊!”


    “可是警方不是說了是意外嗎?”


    “怎麽可能!白家其他人都出來作證了,白先生夫妻二人明明待他極好!你瞧,這網上發的照片裏都是給他買的東西,帶他去的地方!”


    “那照片裏這孩子怎麽看著不高興呢?”


    “他腦子有問題唄!領養院都出來作證了,這孩子天生性格有缺陷,白先生能選他都是他的福氣!他居然還下此毒手!”


    “會不會真相其實不是這樣,那火就是意外呢?”


    “不是我說你啊大兄弟,你動腦子想想。他養父母對他那麽好,怎麽會大晚上讓他一個人待在外麵呢!那火怎麽就沒燒到他!所以肯定是他蓄意殺害!”


    “可是……”


    “沒什麽可是!難道你是在幫那白眼狼說話嗎?!”


    一雙雙目光盯來,路人嚇得冷汗直流,連連擺手:“啊額沒有沒有,我就問問,就問問。”


    “哼!說話注意點!”


    “唉!你們快看那邊,是不那死孩子!”


    眾人看去,垃圾桶邊上,兩個孩子正在踩剛撿的瓶子。感受到注視,兩人抬起頭來。


    “是白秋!”


    “真是那死孩子!”


    “白眼狼去死啊!”


    一道道怒喝聲響起,耿秋咬了咬牙,重新低下頭,他將踩扁的易拉罐撿起,放進陳願拎著的蛇皮袋裏。


    “還撿!!你這種惡魔連垃圾都比不上!”


    “就是!怎麽沒餓死!!”


    “真晦氣!再不滾我他媽打死你!”


    耿秋握緊拳頭,繼續去翻垃圾桶,陳願氣得轉身想要罵人,卻被耿秋拉住。


    “哐!”第一個飲料瓶砸了過去,瓶中還有一半的飲料,打中耿秋後撒了一地。


    眾人安靜一瞬。


    卻隻見耿秋慢慢轉身,撿起地上的瓶子,將剩餘的飲料倒幹淨,又把空瓶放進蛇皮袋。


    於是,怒罵聲更盛了,一個個滿的、空的、沒蓋蓋子的瓶子砸了過去,混在其中的還有石頭石子。


    耿秋一手拉住陳願,將他擋在自己身後,一手撿起地上的瓶子。


    直到“啪啦!”,清脆的一聲,一隻啤酒瓶四分五裂地落在了地上。


    陳願一下掙開,繞到前麵,捧起耿秋的臉頰:“耿耿!”


    入目是半張臉鮮血淋漓。


    人群寂靜一瞬,隨著一個小孩丟出石頭:“爸爸媽媽說你是壞人!壞人該打!”


    瞬間,謾罵聲再度響起,瓶子扔沒了,開始扔各種垃圾。


    開始那個男人走上前,抬起腳就準備踢下去。


    耿秋連忙把陳願推開,“哐啷!”,自己被踢到肚子,狠狠撞在垃圾桶上。


    耿秋咬牙,抬起眼。眼眸中,暴怒,壓抑,陰冷,憎恨。他死死瞪著在場的每一個人,每一張麵孔都被牢記。


    耿秋怒吼:“打呀!!你們接著打!你們今天要是打不死我,總有一天,我要你們所有人都去死!!!”


    “耿耿!”陳願連滾帶爬地爬起來,想去扶耿秋。


    “好啊!!大夥都聽到沒有!!這可是他自己說的!!”


    人群一擁上前,耿秋怒目而視,沒有絲毫畏懼,隻有滔天的恨意:一群豬狗!總有一天,我要你們全部去死!


    就在這時,陳願一個閃身擋到耿秋身前:“你們這群不明是非的敗類!說他放火害人你們有什麽憑據!!”


    “群眾的眼睛都是雪亮的!這麽明顯怎麽可能看不出來!”


    “哪來的小乞丐!剛沒鳥你你倒自己湊上來找打了!!”


    “快滾!要不連你一起打!”


    陳願抖了一下,可下一秒又繃直了身體:“我不!就是你們的錯!這麽喜歡惡魔兩個字,那就打死我們自己去當啊!!”


    耿秋呆愣地看著陳願的背影,那個背影並不高大,卻又剛好擋住了所有險惡的目光。


    人群似乎也反應了過來。那男人收了腳,朝陳願身上啐了口口水,罵罵咧咧地退開。


    “還不滾!!再來我們這!我他媽見你們一次打你們一次!”


    “快滾!要不是法治社會我都抄菜刀砍你了!”


    陳願怒瞪了人群一眼後連忙轉身,小心地拉起耿秋。兩人在罵聲中互相攙扶,忍受著飛來的石子和垃圾,一步一步朝黑暗的巷子深處走去。


    耿秋咳嗽一聲:“阿願,你信我?”


    陳願一手拉著耿秋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臂,一手拖著蛇皮袋,眼眸清明:“我信你,我一直信你。耿耿,我會永遠站在你這邊的。”


    他們渾身肮髒,但他們最為明亮。


    ……


    心髒抽了抽,一下一下地疼。花願握緊了桂花枝,深深歎了口氣。


    他站起身,拿出紙傘,從後窗躍下,落在泥地上,撐開傘。


    他慢慢走著,繞過許許多多的路,來到了水邊。


    花願將懷中的桂花拿出,喃喃道:“我喜春暖桃花,你就偏偏喜那秋寒香桂。”他自嘲地笑了笑。


    大雨擊打在傘麵“劈啪”作響,花願將那枝桂花拋進水中,一瞬間便被大雨打得不見了蹤影。


    “阿願。”


    花願靜靜地立著,立在水邊,看著桂花枝消失的地方。


    “我記得你。”


    雨漸漸停了,他終是收起紙傘,轉身離開了。


    水邊的樹後,一身黑衣出現。


    知耿收了紙傘,目光冷淡地在水邊站定。直到瞧見,遠處的水麵浮出一根樹枝,桂花早已散落不見,才往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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