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兒被達莫帶到了軍帳,達莫似乎很害怕烏斯,彎著腰耷拉著腦袋都快垂地上了,束著手。帶著她進了一個很大的營帳中,這個營帳內足能擺下六七張八仙桌,都可以辦宴席了。


    但是這麽好的營帳肯定不是用來辦宴席的,裏麵燒了三個大火爐,有仆人婢女,有侍衛,有兵器架、有練武的木樁子,還有一口燒奶茶的鍋,旁邊有熬奶茶的阿嫲,心兒的眼睛在帳篷裏轉了一大圈,最後落在一個衣服顏色相當鮮豔的人身上。


    她是……胡族的新娘麽。


    “姐姐,你醒來了?”


    心兒被她扶起,這個姑娘的漢語還有胡族口音,不過已經算是漢語說的很好了。


    “我這是哪裏?”


    “這是庫楚力格的軍帳。”


    “庫楚力格!”心兒驚訝,這是公山羊的軍帳,自己怎麽會在這裏,她看看眼前眸光清亮的女子,臉盤子圓圓大大的,可看她樣子又感覺年紀不小了。


    心兒被她扶著坐起來,這姑娘不光渾身長得圓胖,個子還矮墩墩的,完全沒遺傳到胡人的大骨架,但是她長相確實像是胡族。她的語言動作都十分真誠,給人一種親切好接近的感覺。


    再加上她關心你的話,越發對她萌生強烈好感。


    “姐姐,你餓不,先喝奶茶吧,幹肉泡裏麵麽?餅子給你泡裏麵麽……”


    心兒覺得不是自己想吃,是她想吃了,看著食物直吞口水。


    “娜布琪琪格,別吵病人。”


    原來這個小胖姑娘名字叫娜布琪琪格,聽這個聲音,是烏斯的聲音;


    心兒迴頭見進來兩個人,她還沒說話,娜布琪琪格就跳起來跑了過去:“哈日哏,姐姐醒來了,她好著呢,你可以……放了我阿爸了。”


    烏斯走過來給她說,她阿爸已經在外麵打包了一車的糧食準備迴去了,讓她去辭行。


    娜布琪琪格忽然一下開心的哭起來,一下撲倒庫楚力格的身上抱著他,“哈日哏,嗚嗚~謝謝,謝謝你。”說完頭也不迴跑了出去。


    心兒的眼睛都快瞪出來了……阿羊給人抱了?!還是個女的?!!因為他不是公山羊,而是庫楚力格了麽。


    公山羊坐的遠遠的,向心兒這邊看了一眼,然後給烏斯說了句什麽,烏斯點頭出去了,公山羊慢慢喝著一碗茶,吃了些餅,看他的裝扮應該是剛早訓完將士迴來,才吃早飯。


    心兒心中一團亂麻,首先肯定是阿羊救了自己,還有剛才那個小姑娘是誰,她為什麽會穿的新娘才穿的隆重服飾,她不在的這幾日,小鍾靈有人照顧麽,她不會亂跑去找自己。


    想到這裏,心兒已經感覺心急如焚,她掀開被子,用手拉著酸麻脹的腿就要下地,她的腿完全的使不上力,應該是在地窖中被寒氣侵的,還有就是她也太久沒有走動,腿上的血脈都淤堵了。


    心兒撐著床站起,剛要邁步,忽然腿提不起來,身子不受控製向前撲倒過去,她啊的驚唿一聲。


    然而她卻沒有摔倒,一個人扶住了她,心兒抬頭隻能看見阿羊冷峻的下巴。


    謝謝兩個字剛到嘴邊,忽然公山羊將她攔腰抱起,放迴到了床上。這時候烏斯迴來了,他身邊跟著小鍾靈。


    姨母~伴隨著一聲哭了似的唿聲,小鍾靈一頭撲進心兒懷裏。心兒抱著小鍾靈好似才把全部的心都放下了,隻要她沒事就好。


    沒一會兒,那個胖胖的新娘娜布琪琪格又迴來了,好似怕公山羊看見她,便自以為悄悄立在他身後,甚至霸占了烏斯的位置,庫楚力格身後金童玉女一般站著兩個人。


    烏斯問:“娜布琪琪格,你阿爸走了,他囑咐了你什麽?”


    “阿爸讓我今後全聽我的胡日根的,說他以後就不管我了,我已經嫁人,他說以後我的胡日根說什麽我就做什麽,吃東西他吃剩我才吃,睡覺也是哄他睡著我再睡……”


    胡日根是丈夫的意思,她的丈夫就是庫楚力格。


    烏斯瞬間臉紅,讓她打住別說了;


    庫楚力格也是臉色凝重。


    庫楚力格吃罷飯就走了,帳篷門口守著兩個胡人將士,外麵不久響起震天響的號子聲,又在操練了。不過那聲音也很快小下去了,伴隨著馬嘶聲馬蹄聲,他們好像是出營去了。


    心兒聽小鍾靈講,又聽琪琪格不停的補充,才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後果,令她大為震驚,一度想掐死自己,要不掐死琪琪格也行……


    達莫這個殺千刀的,原來他來皇帳這邊也是送女兒來找夫家的。別人女兒是因為優秀才送來軍帳參選,他女兒是因為實在嫁不出去才來的,琪琪格比公山羊還要大六歲,六歲啊!誰會找個比自己大六歲的妻子,尤其還是汗王家的人。對此,達莫非說是大三歲,但有人舉報說是大六歲,達莫死不承認。


    結果也是大大出了達莫的預期,這位小王爺竟然親自娶了自己的女兒;


    這這這……如何……高攀得起啊~


    想想自家女兒,樣貌不行,腦子不行,幹活不行,還十分能吃……隨便一個大漠上的女子都比她優秀,更別說還有外族的公主和首領,以及富人家養尊處優長大的美麗女兒。


    他女兒在這幾百個女子中都排不上號,這天大的福分怎麽就可能落到她頭上了?!有詐,思來想去都覺得是陷阱,可是女兒已經嫁了,他還有兩個兒子未成人,總不能為了一人把全家都搭上。


    所以,老達莫匆匆囑咐了女兒幾句,便像是訣別一樣頭也不迴的駕車離開了。


    心兒看看眼前的琪琪格;


    先是掉了奶茶鍋裏的勺子,又撒了半碗炒米,吃手把肉不會用刀,便是第一眼見她的人,幾分鍾就能把自己全都暴露了。


    但她就是有一個優點聽話和愛笑,每天傻樂嗬嗬的,吃點好吃的飯更是會手舞足蹈,讓她幹什麽就幹什麽,也絕不迴嘴,隻要別餓著一整天都是樂嗬嗬的。


    大家也都很快發現了這點,琪琪格的眼裏是隻有吃的啊,怪不得她阿布(父親)那麽著急忙慌的嫁女兒,光吃的都剩下不少。


    所以當她的夫君庫楚力格完全不搭理她時,她就隻能跟著心兒,她年紀比心兒長,卻呆萌可愛,讓心兒感覺她比自己小一樣,所以她一直喚自己姐姐,她也都應下來。姐姐就姐姐罷,反正她也不能把我叫的真比她還老。


    成婚之後的庫楚力格就要和他的哥哥決鬥了。


    老汗王對此非常看中,他表麵上對兩個兒子都誇讚支持,實際卻隻對庫楚力格寄予厚望。


    他瞧不上自己的其他幾個兒子,他們不是性格懦弱,就是力量平平,沒有一個能入得了他的眼的。


    老汗王認為小兒子能迴來也是受了長生天的指引,注定要讓塗國變得強大。從前他們塗氏族在胡族隻是一個大部落,大漠上地廣人稀,很多稱王稱國的人都不受到其他部族的認可,這裏隻講成王敗寇,誰兵強馬壯誰能打勝仗誰就是王。年年在幹燥荒涼的大漠中,不知道要打多少仗,爭地盤搶草地搶牧民搶牲畜,總之一言不合就要幹仗。


    自老汗王立國以來,隨著他越來越老,塗國的實力也在不停下落,在十幾個分裂國之中的土地麵積都排不到前五,他的那幾個兒子隻會嘴上衝鋒陷陣,實際卻害怕流血犧牲,打仗也是勝一場敗三場,領土也越縮越小。


    老汗王斥責他那五個兒子:你們什麽都不作為,我的領土快要和我的床一樣大了!


    直到小兒子庫楚力格歸來,出現在老汗王的麵前。


    三年時間,塗國的戰鬥力突飛猛進,一支狼頭麵具的鐵騎軍踏碎了無數統治者的營地,據說全靠了塗國汗王的小兒子,據說十分會帶兵打仗,幾年時間就打造出一支無堅不摧的狼軍隊,自此以後塗國的領地再沒被侵犯,許多牧民都拖家帶口地搬來塗國的領地,越發讓塗國人口壯大,漸漸在大漠上有了壓倒之勢。


    老汗王的心願在他認為隻有他這個剛迴來的小兒子可以幫他實現。


    心兒在軍帳中聽著外麵的聲音有些恍惚,好似迴到了鳳凰關的時候,那些步子、馬蹄聲、口號、碰撞的聲音都讓她覺得無比熟悉。


    “鍾靈的姨母,你晚上想吃什麽?”


    琪琪格一張圓盤大臉湊到她麵前,“小鍾靈的姨母,你在想什麽,可以告訴我嗎?”


    心兒現在看見琪琪格就來氣,想起她父親達莫幹的那些事,逼迫公山羊娶他的女兒,什麽人啊?


    “我不吃,我吃不下。”


    “啊~那我一個人吃飯多無聊,小鍾靈也不在”,琪琪格忽然嘟起嘴,她的嘴唇大而厚,嘟起來像兩根灌腸。


    心兒:“……好罷,那我陪你吃。”


    琪琪格立刻喜笑顏開:“吃羊肉麵片行不行?要不然羊湯泡餅也可,放些碎的肉,一大勺那個奶的油,還有!今日軍營的廚帳中炸了麵食,我再去拿些來,也可以泡在羊湯裏,炸的黃黃的,剛出鍋我就吃了,想叫你,但來不及了,那個鍋這麽大,一下就炸出來半盆……”


    不論琪琪格說什麽,心兒隻是呆呆的隔一會兒點下腦袋,琪琪格見她點頭便能一直滔滔不絕下去。


    晚上吃完飯,心兒讓琪琪格陪著小鍾靈玩一會兒睡覺,她自己走出帳篷,看看那邊還亮著燈。


    追來大漠是自己擅作主張,沒想到還給他添這麽大的麻煩,被迫成婚娶了琪琪格。無論如何,還是找他道個歉罷。


    心兒朝那邊走過去。


    軍帳中的人多多少少都知道心兒,隻不過他們以為心兒是琪琪格的女仆,女仆還帶著自己的孩子,所以又可能不是,也許是琪琪格的姐姐,而且還是個漢族?!人們見到琪琪格都叫王妃,而見到心兒都……


    “那個女人!不許靠近,迴自己帳篷去!”


    他們說的是胡語,心兒現在學了些胡語,對他的話能聽懂個大概,但心兒還是裝作聽不懂的樣子繼續蒙頭向裏走,直到一把刀攔在她麵前。


    心兒:這怎麽進啊?門口這麽多守衛,我是來道歉的,又不是來鬧事的,整出這麽大的動靜可不好。


    幸好這時候烏斯從庫楚力格的帳中出來了,


    “鍾靈姨母,你有什麽事?”


    “我找庫楚力格。”


    烏斯猶豫了片刻,說:“你跟我走。”


    庫楚力格的營帳中傳來幾聲洪亮的喊聲,摔東西的聲音。心兒聽見唿啦啦跪倒的聲音,接著又是咆哮,隨後一大波人從裏麵走出來。


    烏斯讓心兒等在營帳外,他自己走去了。


    一會兒過後,軍帳中出來七八個彎腰的下人,還有身著全套甲的護衛。


    片刻後烏斯出來了,讓心兒進去。


    一進入房間,心兒就倒吸一口涼氣。這屋內到處漂浮著草藥的粉末。因為胡族人的藥不似中原是熬煮,他們都是把草藥研磨成粉。藥粉吸進鼻子裏,心兒沒忍住還是打了一個噴嚏。


    安靜的氛圍被她破壞,遠處傳來一聲輕咳。


    越走近,草藥味越濃,但同時也有掩蓋不住的血腥味。


    心兒看見庫楚力格從左肩膀到右腰斜纏的白色麻布,血從裏麵滲出來。


    烏斯看庫楚力格向他點頭,便也退下了。


    心兒問:“你怎麽受傷了?”


    自從來到大漠,鮮少聽他說漢語,而他說胡語又是完全不同的聲音感覺。


    他動了動胳膊,卻扯到傷口,眉心皺了皺還是用單手撐著向前挪了挪,光照到了他的臉,心兒緊張又擔心地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他丟了把刀過來說,給小鍾靈的,讓心兒代為轉交給她。


    “你怎麽受傷的?為什麽你是汗王的兒子還會受傷。”


    他有些失神,語氣沉道:“每日練兵走馬難免會受皮外傷。”


    “若是小傷,還能有前唿後擁的汗王親自來看,便是其他五位王子也都親自前來探望,皮外傷怎會嘴唇發青,分明是中毒。”


    庫楚力格聞言一愣,身體向後一靠,露出絲坦然,“如今你這觀察的能力倒是有長進,想要瞞你還得費些口舌。”


    “而你也懶得同我費口舌。”心兒的語氣突然變得懊惱,好像在撒嬌。


    庫楚力格剛要說話忽然頓住了,盯著眼前,不知陷入了什麽記憶。


    心兒轉頭看向他,那些深色的光將庫楚力格做成了一副年代久遠的畫,他眉目間散不開的愁緒,寬挺的胸膛和粗壯的臂膀,還有那條白色帶血的綁帶,這些都被蒙上一層又一層的陰影。


    心兒忽然感覺離他十分遙遠,忍不住坐在床上使勁向前湊了湊,奈何這個地炕實在太寬太深,怎麽努力也不能靠近他。


    “我想琉兒了。”


    輕飄飄的一句話,卻讓心兒心頭一沉,她坐直了身子;


    “當初我迴來,父汗問我為什麽這麽久才歸家,是忘了迴家的路麽?”


    庫楚力格很小的時候,就能徒手捏碎一隻羊腿骨,並且輕輕鬆鬆舉起一匹小馬駒。


    當他父汗發覺他天生神力,便給他起了庫楚力格這個名字,代表的就是力量。汗王看中小兒子天資過人,決心重點培養他。


    庫楚力格迴憶:當時我六歲,我是被幾個哥哥一齊帶出去玩,然後他們將我丟棄在野地中,我吃了他們給我的食物就昏睡過去了。


    一個商隊將我救了,等我醒來已經進入了中原。


    他離開大漠的時候,隻有五歲,他對家的記憶就是充滿殺氣的眼神和謊言。


    就在半個時辰以前,那幾位哥哥還帶著食物和藥來探望這個最小的弟弟,他們難道會相信這個弟弟真的已經將當初的事忘的一幹二淨。


    他們將我放了,我卻無法生存下去,雖然我記憶力很好,學習你們的漢話很快,但仍舊是走投無路。


    最後他遇到一個人伢,那人嘖嘖嘖嫌棄猶豫了半天,才勉為其難的把他給撿了迴去。琉兒買公山羊的那天,是他被售賣的第六次,若再賣不出去,那個伢人已經決定,迴去就要把他送到礦場或是狩獵場去了。這兩個地方專收這種賣不掉的奴隸,若是被送去礦場就是被鞭子抽打搬磚背土,身體強壯的能幹上一年,身體差的幾天就會累。


    還有狩獵場,奴隸在那裏便是給人做狗,給王公貴族撿獵物,要冒著被箭射、或被野獸和獵犬咬。


    而這個小奴隸還隻是個小孩,去了那裏就是給墳土山上再添一層土而已。


    這麽喜慶的日子,街上紅光融融,他黑色的眸子看著來往的人,人們大都不會看見他們,人們隻望著前麵,便是看見也會忽然被驚到,嘴中暗罵一聲,隨即嫌棄地繞開。


    伢人開始解山羊的係繩,嘀咕著一些罵羊罵奴隸的話,大致是耽誤了他吃飯躺著的時間,最後還是沒賣出去。


    當他的眼睛低垂下,遠處紅火的光消失在他眼眸;


    忽然在他麵前出現一個氣喘籲籲聲;


    一個穿著秀氣可愛的小小姐,忽然跑來停在他麵前~


    她的眼睛在夜裏泛著淡淡的紫色,她就用那個眼睛驚奇地盯著他,然後一步步堅定走向他。


    心兒從庫楚力格的營帳走出來,天都快亮了;


    她迴到自己營帳裏,琪琪格和小鍾靈已經睡了,她將一把銀光閃閃的匕首放在鍾靈枕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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