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山羊一雙眼睛好像要滴出血來,隻是帶刀的目光,就要將翁征明碎屍萬段。


    翁征明看著他臉上非但毫無懼色,甚至還露出一絲笑來,他輕描淡寫道:“你是真認識鍾留夷,還是你們……早就形同陌路了?”


    公山羊頓住腳步,後背一僵;


    他隻是離開了一年,而這一年卻發生了最多的事。


    他迴來後雖然和琉兒相處如常,但他總覺感受不到她的心了,甚至也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緒。


    為什麽?真是因為我離開太久了麽。


    翁征明這時又道:“公將軍,我是知府,鍾留夷做的那些事你我心知肚明,我對她的寬容已經仁至義盡。今日你來找我尋仇,還說我害死她?明明害死她的是你,是她父親鍾天酬,與我何幹!你在戰場上大殺四方,追求你的赫赫戰功,等你當上將軍迴來,她早就變了一個人,怪隻怪你迴來的太遲。”


    公山羊的眉宇比此時的天還陰雲密布,握刀的手心滲出冰冷的汗水,張了張口卻說不出什麽話。


    他說要一直陪著她的,卻因她的口是心非而離開。他在戰場上保住性命的第一時間不是想著迴來找她,而是為了功名耽擱了足足一載。


    那些日子裏,他不是沒有想過她會遭遇到危險,但他想更多的是自己有能力有身份才有資格能和琉兒在一起。


    “我可以告訴你,而且從始至終我都沒有害過她,甚至她孤軍奮戰時,還是我幫了她。你來找我無非想知道事情的真相,而有些事情,你隻能來問我。”


    翁征明看了看公山羊身後的金世道,忽然高聲道:“我可以將我知道的全告訴你,但你須得答應放了我義父。”


    似在給公山羊說,又好似在給所有人說。


    金世道聽見翁征明讓放了自己,急的向前跪行了幾步,被羅滕飛一把拽迴。


    過去這一年發生的事情,公山羊確實很多不知情。雖紫兒也對他說了些,但是許是她小姐怕連累她,也沒有對她和盤托出。當初鍾留夷執意趕走公羊,決心自己報仇,之後她設計殺了馬懷丙、給長公主下毒、還燒了鍾家祠堂,這一切憑她一人怎可能辦到,定有人在背後。


    隨後,公山羊讓羅滕飛扣著金世道,自己跟著翁征明進了府衙他的書房。


    書房中,翁征明遣散了下人,兩人坐在一張壓滿卷宗的桌上,翁征明將他怎樣給琉兒透露了長公主藥引的消息,還將馬懷丙自留的證據偷出來給琉兒的事,以及其中的細節講了一遍。在這之後,公山羊就替琉兒頂罪上了戰場。


    翁征明從公案旁邊的箱中掏出一個卷宗,說:那日他跟隨充軍隊伍走後,鍾留夷立刻去追他了,卻在追的路上被一個黑店給扣住。


    他將案件的卷宗遞給他,”這就是當時黑店裏發生的全部經過,場麵描述相當血腥,就算是你久經沙場也未必見過。”


    見他不接卷宗,翁征明一字一句道:“她將那兩賊人,大卸八塊還不夠,簡直是碎屍萬段。”


    公山羊臉色陰沉凝重,看著那個卷宗始終沒有勇氣去接,翁征明就把卷宗放在他麵前,繼續道:“在那之後,鍾老爺便迴鍾陽了。據鍾府裏的人說,鍾老爺並不待見鍾留夷這個庶女,幾乎不願見她的麵。


    即使她把鍾府搞得惡名昭彰,也換不來鍾老爺對她的一句過問。之後,她便買了幾個丹砂礦,日日給她那閉門修行的父親奉丹砂,想助她父親早登極樂仙位。她還報複了所有得罪過她的人,輕則傾家蕩產,重則妻離子散。”


    翁知府看著公將軍麵色微變,反倒露出副看淡神色,語調一轉道:“可你知道,這是一切究竟是為何?”


    公山羊恍然,鍾老爺為什麽要如此對待自己的親生女兒,先是送到外麵給丫鬟養,後是不顧她在鍾府的死活,最後同住一個屋簷下也是對她不理不睬,這是為何?


    公山羊猛的一驚,胸口大力撞在公案上,差點掀翻……


    翁征明看看桌子,抬頭看向公山羊:“因為,鍾留夷才是長公主的親生女兒……”


    公山羊驟然記起昨日琉兒說,她說她手上沾著母親的血,原來是這個意思。


    怪不得那麽久的時間,鍾老爺都一直躲著不見鍾留夷,也從來不迴鍾府。


    他就是這般讓長公主娘娘養著妾室的女兒,卻讓其親生女兒流落在外。


    難道說,長公主的女兒不是他的女兒麽,他怎如此狠心。


    翁征明道:“在結婚的前夕,鍾老爺中毒醒來後,告知了鍾留夷真相”,翁征明看了一眼他道:“我已將所有我知道的事告訴你,你還有什麽想知道?”


    公山羊看他:“你十句話裏有一句真沒有?”


    “句句真。”


    翁征明目不躲閃一臉真誠。


    “你光說了鍾天酬,你還沒說你。她還懷著你的孩子,你竟然狠心將她扔在黑牢中。”


    翁征明眉心一跳:“這些都是我義父為報複鍾天酬做的,我是他的義子,他處處打壓我,我雖是知府卻沒實權,府中事事都是聽他吩咐。”


    公山羊冷哼一聲,“你的三寸不爛之舌今日救不了你,我先殺你,再殺你義父,最後殺鍾天酬,你們一個也逃不了。”


    翁征明翻身欲走,被公山羊一把抓住了胳膊……


    忽然紅色的粉末從天而降,上次躲過,這次卻是不防備。


    公山羊掩住口鼻還是吸入不少,此藥粉吸入鼻腔苦澀辛辣,瞬間分了神;


    一個紅衣女子趁機帶走翁征明。


    公山羊見那人正是五煞鬼裏的血紅老五,五人死的隻剩她一個人了,她竟然還沒逃走,他把刀提在手中,拍桌而起追了出去。


    三人追著出了衙門,公山羊腳步快,眼看要追上欲舉刀行兇,忽旁邊閃出一人,攔住了他的去路;


    此人英姿挺拔如鬆柏,威風凜凜,一身銀色戰甲披肩,眉眼蒼勁如鬆柏,再看他麵目卻會驚訝發覺這人已是高齡,他因日夜兼程的趕路,渾身風塵仆仆,麵容滄桑顯疲態,幾絲散在額角鬢間。


    公山羊低低喚了一聲:“師父~”


    沈將軍聲音是壓不住的怒火:“若你還認我這個師父,現在就住手跟我迴去!我會同皇上求情,隻要你迴頭是岸,今日的事權當沒有發生過。”


    翁征明在遠處因聽得這一句,謔!好大口氣,不愧是皇上麵前功勞最高的老將,自己手下殺了四人還能當作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沈將軍看公山羊提著陌刀,一臉的血,氣喘如牛,不明白他為何要自毀前程,隻覺痛心疾首:“徒兒你傻啊!為了一個女人竟然要毀了自己的大好前程。我聽羅滕飛說那女子已死,人死不能複生,你為何還要將自己搭進去!”


    沈將軍年輕時立下戰功無數,年歲高時幾乎是救命稻草一般遇到了公山羊,他是靠著這個徒弟在甲子之年還能百戰不殆,於朝堂上搏得牢固地位,全靠了公山羊在戰場上驍勇善戰。


    皇上收到了翁征明彈劾公山羊的奏章,並沒有直接下旨懲處,而是先問過了沈將軍,沈從山是用自己官職發誓才保下了他,皇上體恤功臣,讓沈將軍來找他徒兒,他便快馬加鞭、日夜兼程趕來了鍾陽。


    這世上,除了小姐,第二對他好的就是沈將軍了。


    公山羊一步步走向師父,在他麵前跪下了。


    沈將軍老淚縱橫,雙手重重拍打他的肩膀:“徒兒,迴頭是岸啊~你年紀輕輕,應該好好報效朝廷,兒女情長隻會害了你,你還有大好的前程,切不可被恨蒙蔽了雙眼。”


    公山羊聽著師父字字句句,猶如勸人醒悟的鍾鼓,敲打在他耳側,震耳欲聾。


    沈將軍抹了抹縱橫的老淚,伸手拉起跪在地上的公山羊,邊說道:“師父這就帶你上京,我們去找皇上,讓他赦免你的罪,我給你在京城置辦宅院,你師母早就說要給你說親,文官大員的子女知書達理,隨你怎麽挑,便是太師丞相,還有誰敢不給我麵子……師父定給你選一門最好的親~”


    “你說什麽!”


    公山羊一句話,將沈將軍驚的雙眼瞪大,一臉難以置信的衝他吼道。


    “你說什麽?!”


    “師父,我要離開沈家軍。”


    “將軍,不可啊!”羅滕飛聽見了,也在一旁大唿他不可。


    公山羊已經從懷中掏出軍令牌,輕輕放在了地上;


    他抬頭最後望一眼師父:“今日我退出沈家軍,從此便不再是您的徒弟,我所做的一切也都與您無關。對不住,您的師恩我隻能來世再報。對不住您。”


    頃刻間,天地忽然一下都變暗了,四麵八方風雨來聚會。


    一陣狂風吹的黃沙卷起,所有人都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公山羊手中的陌刀變了角度,他起身離開沈將軍,刀尖直衝羅滕飛手裏的金世道。


    “徒兒你快住手。”


    沈將軍的聲音響起時,公山羊已經衝出去了;


    金世道被綁的像個粽子,隻差了一張嘴沒有被封,忽見一刀向他劈來,立刻駭得心膽俱裂,像待宰的牲畜一樣扯著嗓子尖叫起來。


    羅滕飛死抓著拚命掙紮的金老爺完全原地不動,他雖然知道自己該阻攔將軍,但是身體卻做不出任何違逆將軍的事情。


    公山羊手中的陌刀足可以將金世道一劈為二,但他卻沒有殺他,而是用刀尖勾住他下巴將他勾起。


    金世道也不顧自己知府義父身份,粗言俗語地向公山羊討饒:“大爺饒命,大爺饒命,爺爺饒命啊~”


    公山羊挾持金世道,眼睛在便人群中找翁征明,見他像個沒事人一樣站在他府兵的圍護中,好似這個尖叫哀嚎的胖子與他無半點幹係。


    可惜……讓你失望了。


    公山羊將刀架在金世道脖子上,大聲對眾人說:要知府大人以命來換他的義父。


    此言一出,幾乎是打著了翁征明的七寸。


    曆朝曆代都是最注重孝道,百善孝為先,對於官員品格評價更是如此。若哪位官員不孝的名聲傳出去,他的仕途和烏紗帽非但會毀於一旦,甚至還會因不孝的罪名鋃鐺入獄。


    所以翁征明必須出來!


    沈將軍攔在公山羊麵前:“今日你要與我斷絕關係,但我永遠都認你這個徒弟,我還要再勸你,憑你的膽識和能力,將來一定能統率我朝幾十萬大軍,成為皇上征服南北的帥將。你萬不可如此糊塗,將自己的大好前程斷送在這小小的鍾陽!”


    公山羊眼眶澀疼,他聲音壓抑道:“師父我哪裏還要得了前程,我的身家性命都沒有了。”


    沈將軍痛心疾首道:“好男兒誌在四方,兒女情長隻會害你”。


    見他沒有一點要改過的意思,刀還握的死死的,轉而又問他:“若今日我一定要攔你,你是不要連我一起殺?”


    公山羊立即道:“師父,我隻殺我要殺之人,怎敢傷師父一毫。”


    沈將軍意味深長看了他一眼,手心蓄力,快速一掌拍在他抓著金世道的肩膀上,這一掌力道雖不大,卻剛好打在關節處,胳膊一下脫臼,公山羊再抓不住金世道。


    “不論你今日怎麽說,我都不會讓你做出殺頭犯罪的事,你必須給我好好活著。”


    沈將軍一把將金世道拉開丟出去,他手中沒拿兵器,雙手撲上去控製公山羊的身體,說道:“你那個鍾小姐,她是難產死的,如何你要來知府大開殺戒,混賬東西,你隻是要殺人泄憤,就先殺我,殺師父不用坐牢!我自願殺身成仁。”


    公山羊看著師父,眼神中盡是無奈,眼中有淚;


    沈將軍拚了一條老命阻攔他,忽覺公山羊渾身一震,他用肩膀撞在沈將軍胸口將他撞開,左手捏住右臂向上一頂,將脫臼的胳膊裝了迴去。


    沈從山做夢都沒想到公山羊會對他動手,他還來不及震驚,便隻見眼前刀光一閃,公山羊的陌刀已經巧妙穿過他,插進了在他身後,金世道的胸口!


    沈將軍耳邊傳來一個冷靜固執的聲音:“師父,對你不起,您幫我把將士們都帶走,我不想他們被我連累。”


    攔不住,根本攔不住 !


    他一直都是這個性子,自己如何能不知曉……


    在戰場上,他從沒放棄過一兵一卒,才讓百萬大軍死心塌地跟隨他,他一腔赤忱,狗馬之心。他自始至終一直說的一句話,就是要迴來娶他心上人,這是他唯一的心願,便隨他去罷……


    他從金世道身上利落抽刀,金世道的身體一個大跳,好似和刀粘在一起,但是身體跌在地上的姿勢也十分古怪,似乎是重起跳輕下落。


    羅滕飛此時雙眼隻巴巴盯著將軍,公山羊衝他笑著點頭,過命的交情有時隻需一個眼神便能傳達千言萬語,羅滕飛跪在地上淚如雨下。


    沈將軍雙手垂下,他拉羅滕飛叫他走,他癱在地上不起,沈將軍心中憋氣,狠狠踹了他兩腳;


    羅滕飛抬頭看公山羊,又迴頭看那邊的將士,不得以站起身跟著沈將軍離開,公山羊的隊伍退出了鍾陽;


    這下可以背水一戰了,公山羊仰頭閉眼片刻;


    當他再睜眼,睛裏沒有擋在麵前知府衙門的蝦兵蟹將,他眼裏隻有他將要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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