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山羊和琉兒、翠竹分開之後,就在人群中尋覓,他的眼睛裏能看到全部是朝著同一方向的人行軌跡,有序中隻要有一點不同就會出現混亂,混亂會蕩起對抗的波紋。


    公山羊將自己的視線鋪開,在有序中尋找不同的異動,很快他將目光鎖定在不遠處的拐角,一夥人逆著人流朝那邊去了,公山羊立即追了過去。


    公山羊悄悄跟著這夥人,他們抬著已經昏迷的心兒走出人流進入沒人的巷道,裏麵停著一輛轎子,公山羊剛打算動手救人,忽見轎子裏鑽一個熟悉的身影,那穿著打扮分明就是鍾府裏的嬤嬤。


    公山羊心道不好,立即翻身往迴趕。


    此刻,琉兒在一間房間內醒來,她被一陣濃烈的煙嗆的喘不上來氣,四麵的牆在一瞬間成為了火牆,空氣中彌漫著烈酒的味道,吞噬的火焰立刻有了鮮活的生命,幾米高的火舌已經燃著了屋頂,一串串燃燒的茅草紛紛落下,所到之處立即炸開新的火種。


    琉兒發現自己被綁著,一個火屑掉在她胳膊上,衣服被燒開一個洞,火星沿著衣袖不斷蔓延開,琉兒不停摔動自己的胳膊,猝不及防吸入一口火辣嗆口的濃煙,鼻子嗓子瞬間火辣辣的疼。


    唿吸快要窒息,琉兒現在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痛苦中她幾乎要放棄掙紮。


    琉兒最後睜開眼,恍惚中她看見了一個人,那人同她一起陷入火海。


    他和她一樣的痛苦,而他的痛苦又加倍疊加在自己身上,烈焰灼心,煎熬難忍,讓死了的人都不能安息。


    等到天快亮時,公山羊才趕到,他到時隻看見一座燒焦的房子。


    這個房子很像琉兒前一晚放的那盞蓮花燈,隻剩了焦黑的框架,整個房頂全掉下來了。


    公山羊感到毀天滅地的恐懼感完全攥緊他的心髒,然後他那石頭般剛強的心髒也破天荒的震顫不已,隨之而來的,還有深淵般的窒息感和麻木的疼。


    公山羊趴在廢墟裏用手刨著灰燼中的房子,一處處瘋狂翻找,最後他找到了他給琉兒的刀。


    他不敢再找下去了,他怕這世間他唯一牽掛的人也隻剩一具焦骨,公山羊跪在黑色的灰燼中低著頭,他的手握住刀,鮮血順著刀刃一注注流在腳下。


    忽然他倒提短刀向旁邊飛了出去,那來人被飛過去的刀定在原地。


    來的是忠幫的人,但並不是負責殺人放火的殺手黨,這幾人是專門負責處理殺人現場的,可以毀屍滅跡也可以偽造死者現場,將被殺變偽裝成自殺或意外身亡,而這些手段是屢試不爽的,查案的人上當一上一個準。


    他們明顯沒想到會有高手埋伏在這裏,立刻拔腿就想跑。


    公山羊怒火正盛怎麽會輕易放他們走,他將自己的另一把刀也飛出去,一人的腿當即被刺中倒地,公山羊趕將上去一手一個掐住兩人脖子拎了起來,任憑他們揮手踢腿作何掙紮,在公山羊的天生力量麵前都不過是垂死掙紮。


    一人已經暈死了過去,另外一個顧不得自己是個毀屍滅跡的兇手,竟大喊起救命來,演起一出賊喊抓賊。


    可惜這荒郊野嶺殺人的地方哪裏會有人來救他。


    公山羊的手稍一用力那人就嗓子哢哢哢~的發不出任何聲音了,整個人像是已經頭和身體要分離了,他的腳撲騰著漸漸沒了力氣,滿眼隻能看見眼前這個怒發赤目的魔鬼,嘴裏再發不出一個字,雙手癱軟垂下,兩眼緩緩閉上等死~


    “公羊,住手”。


    這句話輕的好像是耳語,似一陣呢喃的風拂過,誰都沒有聽見,甚至連路邊花朵上的蝴蝶都沒驚動,可公山羊卻是一下就聽到了。


    他燒的通紅的眼睛一下轉迴去,看見了那個說話的人。


    琉兒已經再站不住,晃晃悠悠又暈了過去,公山羊當即甩了兩個人跑去扶起小姐。


    剛才那兩個裝死的身影已經連滾帶爬跑了。


    公羊看見小姐身上好幾處燒傷,此地不宜久留,他抱起小姐快步離開了。


    等琉兒再醒來,正躺在一個陌生的地方,牆上掛著斧子弓箭,簡陋的房頂能看見許多茅草,琉兒抓了一把身下,好像是床,看來這裏不是鍾府的柴房。


    琉兒感覺自己被包紮的嚴嚴實實,她試著感覺自己受傷的地方,動了動胳膊和腿,筋骨都沒受傷,皮膚碰到包紮的布都很疼。


    琉兒試圖坐起來。她側到右邊想用左手支撐起身,但是右眼處的皮膚觸到枕頭,頓時火燒火燎的疼。


    有人從外麵進來,“小姐,你別動。”


    琉兒抬頭看見公山羊,問:“我們這是在哪裏?”


    “這是一個農戶家,我給了一些錢,讓我們暫住在這裏養傷。”


    琉兒仔細看公山羊似乎並無外傷,心下鬆了一口氣,問他:“我昏迷幾日了?”


    “三日了。”


    “心兒和翠竹呢,找到她們了嗎?”


    公山羊低頭攪拌手裏綠色的膏藥,冷臉沒說話。


    “你找到心兒了麽?”琉兒心中著急又問;


    “他們是一夥的。她和要燒死你的那夥人是一夥的。”


    琉兒臉上著急的神色褪去,自嘲的神情,兩眼空洞落寞;


    自己這麽淒慘了還有資格擔心誰呢?這些人這些計謀稍微想想也知道誰是主謀了,心兒怎麽會有事呢!有事的隻會是自己;


    公山羊放下手上的膏藥,道:“小姐,我們走吧,離開這裏。”


    “我不走。”琉兒的聲音輕微而堅定;


    “為什麽?”


    “我還沒找到父親。”


    “父親那麽重要嗎,比你的性命還重要?付出這麽大的代價也還值得嗎?”


    “我阿娘死了,留下我的身世成迷,難道不搞清楚我的來曆就讓養育我十幾年的母親白白為我而死。還有紫蘇,還有順二,他們都因為我死了。”


    “他們的死還不夠麽,為什麽你還執迷不悟,你根本還是為了你自己。”


    琉兒狠狠盯著公山羊,把嘴唇咬出了血;


    不知是被戳破了真相還是誤解的委屈,琉兒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嘴裏卻帶著尖刺:“你又沒有父母,你當然不懂!”


    “可我有小姐你就夠了,有你我就可以活下去。”


    琉兒愣神中,胳膊上的傷口不小心碰到了,嘶~一聲,狠狠疼了她一下。


    公山羊走過去,抓住她的胳膊查看,然後把攪拌好的藥膏拿起,小心翼翼解開小姐胳膊上的布帶。


    琉兒看見自己的胳膊,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胳膊上血肉模糊,表麵皮膚已經潰爛受損,變得凹凸不平。


    公山羊給琉兒處理傷口的樣子,平靜的可怕。


    琉兒有時候覺得,公山羊就像一個家裏的父親,他抵禦一切意外、支持一切行動、承擔一切後果,闖禍的永遠是琉兒,闖完禍之後公山羊會給她修修補補。


    “疼,你忍著點。”公山羊安慰琉兒說;


    琉兒在心裏對自己說:疼嗎?都是你活該自找的。


    兩天之後,呂琉兒感覺身體在愈合,但是那些創傷的疤痕已經無法消除了。


    她可以走動但是走不了太久,主要是愈合的皮肉會有牽扯,而且如果行動劇烈就可能會撕裂傷口。所以她還是臥床休息為主。


    她現在知道了阿娘為什麽一定要送她入鍾府,因為外麵的確很不安全。在鍾府裏,也許他們還會顧忌父親不敢直接下手,若是到了外麵他們便會毫不猶豫對她痛下殺手。


    這些人是誰?是鍾府的人,是長公主,是馬懷丙,是所有忌憚她身份的人。


    也許……心兒也是一個陷阱呢。


    這樣想太可怕了,什麽人都不能信了。


    忽然外麵傳來一陣吵鬧聲,公山羊快步走進屋子把琉兒攔腰抱起抱到床後麵的一個櫃子裏,打開櫃子讓她躲進去。


    琉兒一把拉住公羊的衣服:“你一定要活著,能逃便逃別管我!”


    公山羊給她做了個噤聲手勢,輕輕關上櫃子的門。


    公山羊出了門便被一群拿刀的殺手圍住;


    自從進入鍾府以來,幾月的時間這種場麵已經屢見不鮮了。


    殺手黨持刀砍來,公山羊手中橫掃一條鐵棒打散了他們的刀,然後蹲下將鐵棒擋在身上躲過攻擊,從懷中抽出一把小刀,勾倒一人的腿,刀劃在他肚子上,那人慘叫一聲被撂倒,公山羊反手用刀紮在另一人大腿上,短刀幾乎刺穿他的大腿,那人立刻哀嚎著倒地。


    此時公山羊的背也被刀劃傷,他悶哼一聲。


    這幾人也是有備而來,他們忽然相互配合用繩子和鐵索將公山羊限製了行動。


    剛才被撂倒的幾人傷都不重,此刻都拿起刀圍向“困獸”。


    公山羊突然爆發一聲怒吼,臉上殺伐氣大盛,他雙手青筋暴起硬生生扯開了身上束縛的繩索;


    所有人都被大力帶倒,手指粗的麻繩網被撕碎。


    公山羊將拽下身上的鐵鎖握在手裏,忽然向旁邊一揮,猛烈如勁風,那三個提刀殺手當即被掃倒,像是被人用鐵鎖砸在胸口半天都爬不起來。


    公山羊踹開腳下的一個黑衣人,那人在地上翻滾著還飛出去三丈遠。


    他撿起一把刀向那些人一步步逼近~


    琉兒擔心公山羊,跑了出來。


    琉兒跑過去揪公山羊的胳膊,絲毫不能撼動,琉兒不停打他、喊他他也聽不見,像是感受不到外界了一般,呂琉兒跳上公山羊的背,攀住他的脖子,一口咬在他的耳朵上。


    公山羊鬆開手裏的刀,那個被他踩在腳下的殺手頭頭被一腳踏在胸口口吐鮮血,幾個幫兇過去拖上他一起逃走了。


    公山羊站著沒有動,血順著他的脖子流下來。


    公山羊說:“小姐我們離開這裏罷。”


    琉兒搖頭:“我一定要搞清楚我的身世。”


    “這裏太危險。”


    “我知道。”


    琉兒在求饒:“公羊你別說了,我都知道的,可是我沒有辦法,你是知道我的,你第一天認識我的時候,我就是這樣。”


    琉兒把頭埋進公羊的頸間,流過血的地上又流過冰冷的液體。


    公山羊背手托住小姐,背著她迴去了。


    琉兒想,隻要留在鍾府就能暫保安全,我現在唯一的退路就是再迴到鍾府。


    呂琉兒迴鍾府之前,讓公山羊帶她先迴了一趟呂府,他們之前住的家。他們找了偏僻的道路迴去,避過了南街上熟悉他們的街坊,呂琉兒看著熟悉的路、熟悉的牆,遠遠望去是熟悉的屋頂,呂府門上貼著白色的封條,好似已經塵封許多年。


    “進去嗎?”


    “不進去了,以後我會迴來的,”琉兒說,轉頭看他:“我保證一定帶你一起迴來。”


    公山羊點點頭,傷痕累累的臉上終於有一絲悅色。


    琉兒見他開心,卻是鼻尖一酸。


    琉兒和公山羊又迴到了豺狼窩,鍾府裏人人的麵目都變得詭異。


    馬管家知道她迴來,攔在大門口道:“傷成這樣都沒死,呂琉兒你可真是鞋底都打不死的八足蟲。”


    公山羊背著琉兒繞過他,在外麵的眾目睽睽之中堂而皇之地進了鍾府大門。


    公山羊推開呂琉兒小院的門,裏麵已經堆了一些沒用的雜物,他們還以為呂琉兒再也不會迴鍾府來了。


    心兒得知琉兒迴來,立刻就來找她了,知道她受傷還帶著禦醫來了,給琉兒診治完,配了方子讓人去拿藥。


    心兒坐到琉兒床邊,見她渾身的燒傷也是後悔難當,流著淚給她道歉:“對不住,都是陪我去廟會才把你害成這樣。”


    琉兒問她:“心兒,是誰把你帶迴來的?可以告訴我麽。”


    心兒道:“不知道,我那日被擠散之後,聞到一股藥香後就暈過去了,等醒來我就在自己床上了,翠竹也迴來了。她的情況和我一樣,什麽都不記得。”


    “那你有問過那些下人嗎?是誰將你送你迴來的。”


    “我問了,他們都說不知,送我的人送到鍾府的大門口,就走了。最先發現我迴來的是馬管家和門衛。”


    琉兒忽然冷笑:“是你們府上自己人將你帶迴來的。”


    “我們府上的人?什麽意思,你是說害你受傷的也是鍾府的人?”


    “如果說就是你的母親,長公主娘娘呢。”


    “不可能,絕無可能,我母親一輩子吃齋念佛,絕對不會幹任何害人的事情。”


    “為了你,也許她就幹了。”


    “不許你血口噴人,豈有此理,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在鍾府汙蔑我母親!”心兒站起身,說話的氣勢立刻變成了高高在上的郡主;


    琉兒被她忽然居高臨下的樣子惹的怒火中燒;


    衝心兒喊:“我在鍾府已是九死一生,而你還要說這與鍾府唯一大權在握的長公主無關麽。我現在變成這副樣子,你說究竟怪誰!為什麽你被人抓走隻是迴了家,連你的婢女都毫發無傷迴來了,而我卻出現在一個大火熊熊的茅屋內,我隻是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這個世上誰會最恨我?那你告訴我!鍾辛夷,難道不是因為我是鍾留夷!”


    “不,不是,你胡說,你全是胡說的……”


    “你看看我,你看我變成了什麽鬼樣子,我是胡說嗎!你問問你自己!”


    “你汙蔑長公主就是死罪。”心兒狠狠道,她恨不能立刻堵住她的嘴。


    “鍾辛夷,你也要殺我麽?”


    聽到琉兒這樣質問她,心兒忽然一下愣住,


    片刻之後,郡主從琉兒的房中跑出門,院裏候著的丫鬟男仆出現一陣騷亂,都追著郡主一齊走了。


    公山羊關上門,走過來將一碗剛熬好的藥遞給琉兒,說:“小姐,你不該和她說真話的。”


    琉兒眼神一暗,低頭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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