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砂城最大的一場雪,也是近幾年最寒冷的冬。


    傍晚時分,雪勢依舊不減,天色黑壓壓的一片,像是能吞噬了整座城,


    這時齊家老宅門被推開,張副官披著軍大衣,手指的指節凍的通紅,“小祖宗,你倆能不能快點進門?不冷嗎?”


    身後穿著紅色小襖的齊樂川三四歲的年紀,她狠狠踹了一旁的小鬼,結果卻直接從小鬼的靈魂穿了過去,腳下一滑,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


    她眨巴一下眼睛,有些許尷尬,隻能幹罵,“齊九九,都怪你。”


    齊九九感受不到什麽是寒冷,飄在半空一咧嘴就笑,笑的十分賤,“蠢川,就你這麽笨的還想打我。”


    瞧他那張嘴臉...


    “日山爺爺,你看他。”小樂川從地上爬起來告狀。


    張日山無奈,單手撈起她,往院裏走。


    齊九九在她身後做鬼臉。


    她氣的伸手去抓,“你死定了。”


    “略~,是兄弟就來砍我。”小鬼故意學著那語調,朝她挑釁。


    “哎呦我,日山爺爺,你放我下來,我要和他決一死戰!”


    “你來,來來來。”


    倆小孩又差點打起來。


    張日山:“......”


    齊八爺正坐在大廳,屋裏燃著爐子,見他們迴來,他放下了手中的信紙,順手合上了檀木盒子。


    “八爺,小川給你送迴來了,佛爺說讓她以後多去他那學習,省的出門被人欺負了。”張日山進屋先倒了杯熱茶暖暖,屁股還沒坐熱。


    “這天寒地凍的,副官早點迴去吧,最近入夜後,可不安生。”


    齊鐵嘴很少直接趕人的。


    “我負責接送小川的,沒功勞也有苦勞,急著趕我走做什麽?”


    齊樂川突然從桌子底下冒頭,一整個鬼機靈,語氣幽幽的,“最近陰氣重啊,街頭紙紮鋪的常爺爺說,今年冬天接連死人,他一天能接好幾個生意,喪事連做是要出大事的。”


    張日山倒是不怕這個。


    但是齊九九在一旁附和,“怪不得這幾天底下上來這麽多鬼差。”


    這是怎麽一家人?


    談論起這個都一本正經的,像是煞有其事的樣子。


    張日山一擺手,算了,自己也就來蹭杯茶。


    “得得,我走,我走了。”他抬腳出了齊家的大門,轉身往張大佛爺的府邸走去。


    這張日山前腳剛走,齊樂川就與小鬼隔空擊掌,還得意洋洋的。


    她這一轉頭,齊八爺的戒尺就停在她頭頂,他居高臨下的詢問,“你又去街頭的紙紮鋪了?”


    齊樂川轉眼就裝傻,“什麽?沒去啊,都是為了嚇日山爺爺編的,對吧小九?”


    本該在身旁的小鬼,早就鑽進了血中,“我可是從來不會說謊的小鬼,你就是去學剪小紙人了,那老頭還說你天賦極高。”


    我嘞的大漏勺啊。


    齊樂川拔腿就往屋內跑,進去後反手關上了門。


    齊八爺追不上就在門外訓斥,“我與那常東客認識這麽多年,他就不是個好東西!他有好手藝教怎麽不教他孫子反倒來教你,做他們那行的都短命,好好考慮清楚吧你!”


    齊樂川倚著門,小聲反駁,“那是常爺爺說,我比他孫子天賦好,就適合幹這行。”


    “嘭...”


    不知道八爺把什麽砸門上了,響了一聲之後。


    “胡說八道!”他原地跳腳,剛要說什麽。


    外麵起風了,很大的風,卷起了雪花,外麵的大門被風吹的吱嘎作響。


    “我去關了門,再來教訓你。”八爺說著隨手拿上一件大貂披在身上,就出了門。


    齊樂川在屋內踮著腳往窗外看,大雪紛飛,榕樹下的秋千在晃動,爺爺披著衣服的身影去了門口。


    天色太暗了,院子也沒開燈,齊樂川看了一眼之後,就開始翻包把剪的紙人拿出來,齊九九也十分感興趣。


    一人一鬼頭抵著頭,坐在地板上剪紙人。


    窗外。


    風更大了,齊八關上了門剛轉身,就看見榕樹下的秋千在晃動,那種頻率不像是風吹動的。


    他心底猛的一顫了,下一秒踩著雪去開了老宅的門,出門後跟著風唿嘯的聲音,一步一步往外走。


    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去,前方的路除了孤零零的路燈什麽都沒有。


    齊八按捺著內心的不安,手指一直摩挲著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雪花幾乎遮住了四周的能見度。


    他卻依舊還在繼續往前走,就算是凍的身體有些發顫。


    至於在尋找什麽?


    或許隻有他自己知道。


    有那麽一瞬,前方的路燈下立著一個身影,她戴著小禮帽,穿著大衣,耳朵上的珍珠耳環似乎在閃著光。


    “季蘭芊!”齊桓狂奔向前,跌跌撞撞的,在雪窩子滑倒很多次。


    越是靠近,那身影就越發清晰,她正勾著紅唇笑,麵容溫和。


    直到靠近後,他手指顫抖著去觸碰,低聲喊著她的名字,“蘭蘭,是你迴來了嗎...”


    季蘭芊淡笑,氣質溫和淡然,和記憶中的一樣。


    齊桓記不清是否聽到了迴應,隻記得雪中太冷了,他坐在椅子上一直看著她,直到手臂發僵抬不起來,眸子也越來越沉。


    “齊桓,你該迴去了...”


    清脆的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


    季蘭芊!


    齊八爺忽而掀眸,路燈下的身影逐漸消散。


    再迴首,隻有漫天的飛雪。


    此時,有個穿著道袍的青年人跑了過來,朝他大喊,“先生,那鬼魅想把你凍死在雪窩裏,搶走你的肉身。”


    齊八反應過來,起身活動了一下,也沒什麽反應,更沒有道謝。


    那道長一臉懵,這幹啥啊,就這麽走了?


    齊八爺扯了扯貂,眸色清明,他能不知道自己遇見鬼了?


    坐在那隻是想多陪她一會兒罷了。


    道長不明所以的在他身後喊,“先生啊,帶著符紙去去晦氣吧,你真的見鬼了。”


    “沒有,隻是見了我的妻子。”齊八淡淡迴應。


    他的眸子看著雪花,思緒飛遠,無名指上的戒指散發著幽光。


    此生,他就是娶了季蘭芊。


    不管如何......


    一瞬,也算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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