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承歡輕輕拭去眼角的淚水,重新換上笑容,對著店員說:“拍吧。”


    其實曲承歡想著這是她最後一世,留下張照片,不論照片最後是留在戰友手裏、子孫手裏亦或者到後世的某位收藏家手裏,這總是她來過的證明。


    說起來也沒什麽可後悔的,畢竟她多活了這四世,誰知道人死後,還有沒有輪迴,其實她還賺了。


    店員於心不忍,再次轉頭看向向國生,誠懇地勸說道:“這位先生,我看您還是跟您太太一起拍吧。婚紗照,哪有一個人拍的。”


    他有些弄不明白這兩人這是結婚還是離婚?


    男的英俊女的漂亮,怎麽看都是登對了。


    向國生沒有立即迴話,他在猶豫。


    店員現在已經確定這兩人正在鬧矛盾,寧拆一座廟,不破一樁婚。


    看這位小姐哭的多傷心呐,定是舍不得分開。


    他若是能讓兩人解開心結,也是好事一樁。


    他上前兩步,不由分說拉著向國生走到曲承歡旁邊,並擺正向國生的站位。


    店員迅速跑到照相機旁,對著二人喊:“來,看鏡頭。”


    向國生目光瞥了瞥曲承歡,終究理了理衣裳,眼睛看向照相機的方向。


    鎂光燈冒煙,一張照片完成。


    向國生不知,這是他們這一世第一張,也是最後一張婚紗照。


    後來的他一直在後悔,怎麽當時的自己沒有笑一笑。


    二人從照相館出來,並肩走在大街上,街道上車水馬龍,叫賣聲、談笑聲交織迴蕩,可他倆之間卻彌漫著一片寂靜,唯有腳步聲有節奏地響起。


    向國生心中暗自後悔,剛才也不知怎麽了,竟然答應拍照。


    曲承歡率先打破沉默,打趣道:“向先生,不是說出來上班,這陪小姑娘逛街也是上班?”


    向國生滿臉無奈,苦笑著解釋::“你明知不是那樣的。她是上司的親戚,實在推脫不了。”


    “哥哥,買朵花吧。”一個八九歲的小姑娘走過來,挎著籃子,裏麵裝著有些蔫掉的花,打斷二人的談話。


    向國生溫和道:“不用了。謝謝。”


    “哥哥,給姐姐買一朵吧。”小女孩眨著水汪汪的大眼睛,仍不依不饒地央求著。


    向國生眼神往曲承歡的方向瞥了瞥,再次婉拒女孩:“小朋友,我們真不需要,你去別處看看吧。”


    小女孩也不再強求,挎著籃子走開。


    “等一下。”曲承歡叫住小女孩,拿出幾張紙幣遞給她,“我都要了。”


    這個小女孩穿得破破爛爛的,曲承歡也隻是想幫助她,讓她能早點迴家。


    小女孩笑容滿麵,接過錢,把籃子裏的花全部遞給曲承歡。


    曲承歡拿到花,開心的聞了聞,又對向國生道:“女孩子都喜歡花的。”


    向國生點點頭,沒接話,二人繼續向前走去。


    “我說你可以考慮娶了那個梁小姐,這樣說不定能更順利的打進敵人內部,獲取更多的秘密。”曲承歡繼續剛才的話題,“那個梁小姐長得不錯,關鍵人家還喜歡你。”


    曲承歡看他不接話,又繼續道:“沒想到你還挺受歡迎,前有朱小姐這又來個梁小姐,都是很好的女孩子。”


    向國生突然停下腳步,向四周看了看,麵對曲承歡道:“我結婚了。星華,以後不要再開這樣的玩笑。”


    曲承歡垂眸,她沉默片刻,隨後繼續向前走去:“那怎麽不把你的太太接過來,還要找一個假的。”


    向國生迴想著當年:“我當時一腔熱血,隻想報國,所以就把她留在老家。後來她留下信說出來找我,四年了,再也沒有聽到她的消息。”


    “原來如此。”曲承歡點點頭,“這麽久沒迴去,說不定在哪安定下來了。”


    “我倒希望如此吧,總歸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曲承歡卻不打算就此打住,她轉頭看向向國生,追問道:“那你呢?就這麽一直等下去嗎?萬一她一直沒消息呢?或者人家氣你拋棄她,找到更安穩的人了呢?你要孤獨一生嗎?”


    “不知道!”向國生的聲音裏帶著一絲疲憊,又透著一股堅定,“像咱們這樣的人,說不定又今日沒明日,就連錢先生已經寫好了《國史大綱》,可見全國的人都對這場戰爭感到絕望。在這樣的社會下,個人的情愛不實在不值一提。”


    向國生又道:“星華,就算她真的再嫁了,我都不怪她。畢竟是我對她不起。”


    曲承歡偷偷看向他的側臉,很快又轉迴視線。


    這個楊暨還真不錯。


    楊暨啊,你的妻其實就在你身邊呢,你什麽時候能認出來?


    她偷偷聞著手裏的花,淩亂的花束遮住她微微翹起的嘴角。


    “砰——”


    毫無征兆地,一聲槍響打斷曲承歡的思緒。


    就在離她幾步遠的前方,一名男子額頭被子彈貫穿,直挺挺倒下去。


    曲承歡被嚇得怔愣在原地,手裏的花灑落一地。


    “啊啊——”


    一聲聲尖叫響起,大街上的人四處逃散。


    還是向國生反應及時,一把摟過曲承歡,他的手臂有力地環著她,他帶著她在混亂的人群中左衝右突,帶著她找了個安全的牆角。


    因為發生的太突然,人又是死在她麵前,曲承歡大腦一片空白。


    她想到剛才向國生說的話:像咱們這樣的人,有今日沒明日。


    向國生一手摸槍,一手摟著她,眼睛四處觀察著,見她麵無表情,他便覺得她是嚇壞了:“星華,別怕!”


    “星華,別怕!”


    “星華,別怕!”


    “……”


    向國生的聲音不停的在腦中迴響,好熟悉的聲音。


    到家之後,曲承歡的神思一直不在狀態,她一直在想那句‘星華,別怕’


    在夢裏的聲音也是他。


    夜晚,向國生在她房門前輕輕咳嗽幾聲,曲承歡打開門,他微微頷首,指了指被褥 。


    曲承歡讓側身讓他進來。


    很快,他將被褥整理妥當,抱在懷中,轉身準備離去。


    曲承歡從身後環住他的腰。


    向國生的身子猛地一僵,整個人像是被定格在了原地。


    “我怕~”


    曲承歡的語氣輕柔,哀傷委婉。


    向國生用一隻胳膊抱住被褥,騰出另一隻手,掰開了曲承歡的手。


    他頭也沒迴,聲音依舊溫和:“你今天逛街太累了,好好休息。”


    臨走,他幫曲承歡帶上房門,屋內的曲承歡能清晰的聽到向國生下樓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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