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正月的寒意料峭依舊,蜿蜒的河道上早已氤氳著忙碌的氣息。河風仿若冰刀,唿嘯著割過肌膚,讓人不禁瑟瑟發抖,可顧嶷毫不在意,他身姿挺拔地立在船頭,一襲青衫隨風獵獵作響。


    剛從林府管家那兒討來一壺燙好的小酒,又去廚房順了一小碟醬菜,此刻的他,悠然自得地坐在船頭,目光悠悠然投向兩岸。遠處,炊煙嫋嫋升起,與河麵上的薄霧交織在一起,影影綽綽的田舍、錯落有致的樹木,構成了一幅煙火人間的水墨畫,他瞧在眼裏,別有一番滋味。


    顧嶷端起酒杯,輕抿一口,辛辣的酒液順著喉嚨滑下,暖意慢慢在胸腹間散開。不經意間抬眸,他注意到運河上船隻的異樣,那些往來的船隻噸位都極大,一艘艘吃水頗深,船帆鼓鼓。“胡之問挑起的漕運風波,最終以朝堂辯論的形式宣告了他們的失敗,江南兩淮受創的士紳不知凡幾。雖說最後內府皇商或許會給予補償,可在這河運之上,他們失去的先機與利益,又豈是那點補償能夠填補的?”他微微皺眉,心中暗自思忖。


    “從年前開始,鄉野的地主們便陷入了兩難的泥沼。若不能盡快結束遼東之戰,士紳們在道德層麵的瑕疵便會被無限放大,與勳貴的交鋒中,他們天然就落了下風;可要是遼東之戰平定了後金,勳貴氣焰必定大漲,往後數十年,局勢都將暗潮洶湧。


    虞公究竟打的什麽算盤呢?”顧嶷喃喃自語,飛揚的鬢發也遮不住他嘴角勾起的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他心中湧起強烈的預感,未來十年,必將是風雲變幻、波瀾壯闊的十年,又不知要有多少英才豪傑、名儒大儒在這權力的漩渦中折戟沉沙。


    每每念及此處,他胸腔內的熱血便不受控製地往上湧,那股激蕩讓他難以釋懷。


    “在想什麽呢?”一聲唿喊穿透風聲,打斷了顧嶷的思緒。他循聲望去,隻見身披黑色大氅、頭戴黑熊皮帽的林海正立在不遠處,笑意盈盈地看著他。那大氅的毛領在風中微微顫動,襯得林海的麵容越發沉穩而深邃。


    顧嶷連忙起身,恭敬行禮:“師叔!”


    林海款步走近,目光掃過船板上的酒菜,灑脫地坐下。跟在後頭的管家心領神會,立刻吩咐下人去準備熱菜,又差人尋來厚實的帷帳,手腳麻利地布置起來,擋住那肆虐的寒風。


    “我見你方才想得入神,可是有什麽趣事,說來聽聽。”林海雙腿盤坐,聲音溫和地問道。


    “沒,師叔。隻是想到近來風雲變幻,此番上京,不知又能聽聞什麽驚世駭俗之事。”顧嶷規規矩矩地迴答,眼神卻透著幾分狡黠。


    林海聽了顧嶷的話,心中略一思索,“怎麽,還在想太清宮禮辯的事?”


    “此事已然過去,哪還有什麽可想的。倒是師叔此番入京,陛下恐怕是有重任托付。”顧嶷微微抬頭,目光與林海交匯,眼中滿是篤定。


    林海輕歎一聲,端起酒杯,輕晃著裏麵的酒水:“那你怎麽看陛下的安排?”


    “今年五月底六月初,大戰就會爆發,所需錢糧數以千萬計,自然不是賀大人一人能應付得來的。


    陛下擢升您為戶部侍郎,一來您在揚州多年,功績卓著、資曆深厚,理當升任;二來陛下有意掌控財權,河運案牽出甄家後,兩淮鹽引生意重歸內府,陛下對財權的把控已然更進一步。


    而戶部自謝臏下台後,一直群龍無首,陛下讓賀大人獨自支撐,就是不願這關鍵位置落入他人之手,寧願空缺。如今大戰在即,提拔您,旁人也沒什麽可說的,正是時機!”顧嶷條理清晰地分析著。


    林海看著下人端上的熱酒,仰頭一飲而盡,等酒暖愁腸,他緩緩開口,道出一件心事:“你或許不知,年前我妻兄來了信,說嶽母得知我要迴京,高興得很,說要大擺宴席,邀我在賈家小住幾日。


    一來我家玉兒在賈家久住,正是父女團聚、暢敘親情的好時機,而且我嶽母思念女兒,見一麵哪夠;二來我離京多年,京中的宅院無人打理,等林家宅子收拾妥當了再搬不遲。


    重叡,你替師叔想想,該如何是好?”


    顧嶷聽了師叔的話,麵色變得凝重起來。他深知師叔千般好萬般好,唯有身份最為複雜,當年師叔前往揚州前,祖父就曾多次叮囑。


    祖父說,他這弟子當年太過出眾,出身勳貴,被榮國公看中,娶了賈家的大小姐。他才學過人、為人通透清正,還與當時的忠肅親王交好。


    時至今日,他既是顧學門徒,又是皇帝親信,還是勳貴,各方勢力都與他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也都對他極為看重。


    在顧嶷看來,賈家的這封信,更像是對外的一種宣告,林如海是賈家女婿不假,可入京後住在賈家,意味就全然不同了。


    他斟酌再三,還是決定為師叔著想:“師叔,還是婉言謝絕為好。如今您入京,各方都盯著呢,於您而言,在陛下眼中做個純臣,才是上策!”


    林海其實心中早有定數,隻是這話自己說出來難免有些苦澀,所以才想在這船頭借顧嶷之口說出,也好讓敏兒心裏好受些。


    於是,顧嶷說完後,他隻是默默拿起酒杯,再次一飲而盡。


    顧嶷瞧出師叔的難處,在林府這些時日,他對師叔嬸娘的感情也有所耳聞。為了緩解氣氛,他話鋒一轉,指向眼前的景物:“師叔,您瞧這河運,與往年可是大不相同了?”


    林海抬眸望向河麵,自然知曉顧嶷所指。隻見河麵上行駛的船隻整齊劃一,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遠遠望去,就像水師戰船在列陣行進。“你覺得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師侄不敢妄斷,隻是太清宮辯論之後,漕運衙門宣布,凡運河、長江船隻一律實行人貨分離,載客的客船施行新章程,連一人所能攜帶的包裹重量都有了嚴格限製,貨船除船員水手外,不得載客,一旦違規,嚴懲不貸。


    新規一出,船價暴跌,破產的船商不計其數。


    反而是勳貴們早早做好了準備,足見整件事勳貴內部是做了通盤考慮的!”顧嶷目光敏銳,視線所及之處,便能看到漕運衙門的船隻在河麵上威風凜凜地巡邏抽檢。


    .........


    時光悠悠,轉瞬元宵已過,蘊兒正在屋子裏收拾行囊,準備離家。她纖細的手指輕輕撫平衣物的褶皺,動作輕柔而嫻熟。突然,一陣敲門聲傳來,她忙放下手中物件,起身開門。


    門開處,是她大嫂。蘊兒臉上立刻綻出笑容,熱情地將人迎進屋:“大嫂,快進來,可是有什麽事兒?”


    大嫂跨進門,眼神卻有些閃躲,嘴裏絮絮叨叨地說著家長裏短,可就是不入正題。蘊兒也不著急,一邊繼續收拾,一邊隨口應和著大嫂的話。


    說了好一會兒,大嫂終於頓住話頭,目光帶著幾分試探,小心翼翼地問:“她姑姑,你說瑜兒怎麽樣?”


    蘊兒手下動作一滯,心中暗自揣摩大嫂提及瑜兒的用意。那孩子自然是極好的,當年名字還是她給取的,大哥這些年更是把侄女捧在手心疼愛。“瑜兒當然好,如今出落得愈發水靈,知書達理,乖巧懂事,隻是不知大嫂突然提這話,是有什麽盤算?”


    大嫂瞧了瞧蘊兒的神色,猶豫片刻,緩緩道出心中所想:“她姑姑,如今瑜兒也有十一二歲了,再過幾年便到了議親的年紀。可我這當娘的,實在舍不得孩子這麽早成婚。


    你瞧,這莊上如今的形勢,遼東要打仗了,凡是家裏有人在軍中當差的,都趕著給孩子成婚。


    年前老爺有令,未有婚配子嗣者不得往遼東,這一下,婚宴喜酒是一場接著一場……我就尋思著,要是過兩年給瑜兒議親,這莊上哪還有什麽好人家可選呐。”


    蘊兒聽明白了大嫂的意思,原來是不想讓純瑜嫁在這莊子裏,想求她幫忙尋個好去處。她微微點頭,問道:“這話在理,大嫂不說,我還想不到這上頭。隻是不知大嫂想怎麽辦,我也好出份力。”


    大嫂見蘊兒沒有推脫,聲音頓時高了幾分,透著幾分急切:“她姑姑別見怪,我想著能不能讓瑜兒到老爺府裏,像你一樣當個管事的大丫鬟。往後等老爺給安排婚事,挑個好人家,你說行不?”


    蘊兒一聽這話,便知曉了大嫂全部的心思,且不說大嫂這明麵上的打算她也認可,就憑她在她爺身邊多年的了解,若遼東平定,她爺定會將那些立功未婚的部曲家將妥善安置,不是派往遼東任職,就是安插進京營。


    到那時,從中給瑜兒挑一個好歸宿,孩子往後的日子必然安穩順遂。


    與其在莊上壓一個不知結果的人家,還不如撿現成的,她同傅赫、洪暄提一提,這不是問題。


    不過,蘊兒還有一個問題要問,“這事我自然能辦,可大哥知道這事嗎?還有,瑜兒自己心裏願意不願意?府裏頭規矩森嚴,約束頗多,就算我能照應,也總有顧及不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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