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後不久,首輔李嵇神色冷峻,眼中透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向都察院下令,語氣堅定:“繼續嚴查此案,務必揪出高利貸背後的主謀,還要徹查清楚高利貸買船一事是否是個陰謀。”


    都察院眾人領命而去。


    這樁朝堂官司如一團亂麻,持續了許久,卻始終沒有實質性的進展。時間悄然來到十月初四,樞密使牛繼宗向陛下上奏,言及此事,“陛下,此案牽連甚廣,天下百姓極為關注,應當在朝堂之上公開辯論,以正視聽,公正斷案,還天下一個公道!”


    不久宮中傳來消息,隆興帝允準了他的提議。


    此消息一經傳開,整個京城瞬間熱鬧起來。大街小巷都有人在議論紛紛,國子監的太學生們也聚在一起,交頭接耳,都在講牛繼宗腦子壞了,一個武將同飽讀經書的文官辯論,還沒開講,就輸了一半。要知道,朝堂上五品以上的文官一半都出自翰林院,一人說一句都能說死武臣了。


    鎮國公府裏,牛承業滿臉擔憂,快步走到牛繼宗麵前,眉頭緊皺,焦急地說道:“父親,搞辯論那向來是那些夫子的強項。您上了這道折子,要是到時候我們輸了,那可就丟大人了!”


    牛繼宗神秘一笑,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說道:“既然謝鱗出了這個主意,那就肯定有他的計劃。他讓我們上書,負責辯論的是俞鶴倫,就算輸了,也是這位老夫子學問不夠,和我們有什麽關係?而且俞鶴倫沒有反對,就說明他是有信心的,我們且看他們怎麽打算。”


    隆興帝將朝議時間定在了十月十一,地點選在莊嚴肅穆的太清宮。這一天,天色微亮,文武朝臣們便早早來到太清宮。他們身著朝服,神色各異,依次入場站定,靜靜地等待著隆興帝的車駕。宮殿外麵,翰林院諸學士領著國子監諸生整齊站立,場麵極為隆重。


    首輔李嵇站在百官之首,麵色平靜,讓人看不出他內心的喜怒。吏部的老天官夏崇,因為陛下的恩遇,被賜了一張小凳,他坐在小凳上,微微眯著眼,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殿內殿外獨他一人有此殊遇。胡之問、李軻、劉學義三人站在稍靠後的位置,同樣一臉平靜,神色沉穩。而中下級文官們大多麵帶喜色,似乎已經勝券在握。


    牛繼宗領銜的武臣勳貴群體則異常安靜,馮唐站在中間,心中滿是疑惑,實在不明白牛繼宗為什麽要提議這場勝算不大的朝堂辯論。作為樞密院正五品參將的謝鱗,雖然有資格入殿,但位次極其靠後,他的眼光不離前麵的李嵇等人。本朝參將品級低下,與前明正三品的武官不可同日而語。


    不一會兒,隆興帝的車駕緩緩駛來,隆興帝坐上禦座,百官立刻行禮,動作整齊劃一,隨後紛紛坐於蒲團之上。這時,一個太監尖著嗓子高聲宣布:“朝議開始!”


    文臣中率先出列的是韓恪。他走的是清貴路線,從翰林院一路升遷到都察院,如今已坐到左都禦史的位置。而武臣一方,由於大多是不懂經義的武將和半吊子文人,出場的自然是中過進士,論年資僅比賈敬稍晚一些的俞鶴倫。


    二人地位懸殊,若單從官職論起,這場辯論或許根本就不會發生,畢竟漕運衙門可不缺會罵街的粗鄙官吏。


    俞鶴倫率先開口,他今天身著一襲長袍,手持折扇,一副學究老先生的模樣。他微微拱手,不緊不慢地說道:“韓大人,你我二人今日在此,是為了公案。若沒有規矩,就算爭論到天邊,也不過是民間所說的‘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你我應當先劃定範圍,再談其他,不知韓大人可認同?”


    韓恪微微點頭,嘴角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心想:“且看看你要劃什麽範圍。” 於是答道:“閣老此話在理,卑職讚同。”


    “此案情形複雜,都察院還未完全查清。你我今日僅論老夫婦之子買三百石船之事,如何?” 俞鶴倫接著說道。


    “閣老在理。” 韓恪爽快地應道。


    “老夫婦之子買三百石船,乃是他家慘禍之起因。你我先前所論,關鍵在於你認為漕運所屬勳貴、官吏以海運之公而謀自家之私,以生意謀利為引,售賣船隻,致使他落得如此下場,是也不是?” 俞鶴倫目光緊緊盯著韓恪,追問道。


    “當然!” 韓恪答得斬釘截鐵。


    俞鶴倫麵上露出一絲輕笑,不慌不忙地說:“那我問你,什麽是公,什麽是私?若是講不清這個問題,怕是議不出個公理來,你說呢,韓大人?”


    韓恪聞言,心中一驚,他萬萬沒有想到俞鶴倫會拋出這樣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太過寬泛,若是深入討論,恐怕就算談到天邊,也不會有結果,搞不好還得去江南請大儒來辯經。他下意識地認為,俞鶴倫是想攪黃這場朝議,如果朝議講不清,那麽自然漕運係勳貴所為就算不上錯。


    於是,他連忙反駁道:“俞閣老此話差矣,公私早有定論,你我若是在這裏講這些,便是畫蛇添足,多費口舌。還是迴到本案上,才是正理。”


    “是嗎,公私早有定論?不知是朱夫子講的‘人之一心,天理存則人欲亡,人欲勝則天理滅’,還是王船山的‘人欲之各得,即天理之大同’,還是顧亭林講的‘合天下之私以成天下之公’,或者是黃梨洲說的‘天下為公,君為客’、‘藏天下於天下’......”


    俞鶴倫一連串的發問,如同一顆顆重磅炸彈,在殿內激起千層浪。殿內頓時議論紛紛,原本平靜的局麵被徹底打破。勳貴武臣們大多一臉茫然,他們很多都沒聽懂俞鶴倫在說什麽。而文官們則炸開了鍋,有的人皺著眉頭,小聲嘀咕;有的人則激動地揮舞著手臂,與旁邊的人爭論起來。靠近禦階之下的李嵇依舊沉得住氣,麵色平靜如水;夏崇老大人還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仿佛這一切都與他無關;李軻則若有所思地看向胡之問,眼神中意味深長。


    禮部尚書劉學義此時緊張得心髒都提到了嗓子眼,他緊緊盯著韓恪的背影,隻希望這個一向善辯的家夥有個急智把這個問題繞過去,不然他今天下朝還沒迴到家門口,就要被人圍住,要求講經了,說不出個道理來,他這把老骨頭怕是要嚐嚐物理意義上的鐵拳了。


    韓恪頭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他的手不自覺地握緊了衣角。他雖然是理學門人,但此刻他代表的是整個文官群體乃至天下士人。俞鶴倫代表勳貴發問,他若是隻講理學的道理,必然會得罪實學,後果不堪設想。


    他深知自己說的每一句話都會成為士人爭論的焦點,隻聽背後文官同僚們的議論聲越來越大,他也清楚事情的嚴重性。若是講得不好,怕是當場就有性子急的人,要撇開俞鶴倫,和他單獨辯經了。


    經過一番深思熟慮,韓恪咬了咬牙,硬著頭皮說道:“俞閣老深究天人之際,倒是令下官想起紫陽先生所言‘理在事中’。今日漕運諸案正如鏡台蒙塵,正需諸公持此實務之鏡,方照得清何為公器、何為私欲。”


    他話音剛落,原本還對他抱有一絲期待的眾文官瞬間炸開了鍋。一個文官滿臉憤怒,指著韓恪的後背大罵:“韓德維,你個縮頭烏龜!妄為照亭先生學生,今日說出如此話,當使照亭先生羞愧於九泉之下!”


    另一個文官也不甘示弱,跳著腳罵道:“韓德維,你的德丟到你娘肚子裏去了,說出如此厚顏無恥之話!你做個屁的左都禦史,要是禦史都是你這副德行,天下清明何在!”


    還有人要繼續罵,李嵇突然臉色一沉,大吼道:“汝等身為朝廷命官,在大殿之上大罵他人,成何體統!為官失禮,為學失謙,再有在殿上失禮者,一律論罪!”


    李嵇在朝堂上積威已久,加之新政功德加身,這一吼,讓那些年輕魯莽的官員都不敢再造次。


    文官們稍稍安靜下來,又有一人從文官中走出來,他大步走到殿中,雙膝跪地,向正中的陛下請旨:“陛下,俞閣老所問已涉多年公案,韓大人難免有偏頗之處,臣顧岑請陛下準臣下參與辯論,以顯公正!”


    禦階之上,隆興帝沉默了許久,就在眾人按捺不住時,終於傳來一句:“準。”


    “謝陛下!” 顧岑洪亮的聲音在殿中迴蕩。


    顧岑謝禮完畢,緩緩站起身來,轉身麵向俞鶴倫,恭敬地施禮躬身,說道:“翰林院學士顧岑請俞閣老賜教!”


    隨著顧岑的加入,朝中局勢再度發生變化。方才韓恪和稀泥,借紫陽先生(朱熹)之話,說什麽實務之鏡,狗屁不通。


    如今昆山顧岑入座,眾人都拭目以待,看俞鶴倫接下來要如何應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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