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歆,身為刑部陝西清吏司的郎中,是個藏不住話的西北漢子,性格豪爽直率。此刻,他心中有疑,稍作猶豫後,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賀大人,卑職有一事不明,還望大人賜教。” 聲音洪亮而粗獷。


    “你說吧。” 賀襄微微頷首,神色平靜,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卑職不通經濟,可也知曉從常識來講,若是那些受損的商人們選擇不北運貨物,那麽北京的貨物勢必會減少,貨物的價格自然會抬升,可這與如今北京城內物價持續下跌的情況並不相符。


    再者,江南乃天下富庶之地,若濟城侯府以及相親的商人選擇將原本銷往江南的貨物補充北運缺額,且保持這樣的低價,對他們而言,也沒有多大的收益。


    為何要如此行事呢?” 馬歆一口氣說完,眉頭緊皺,眼中滿是困惑。


    這確實是個問題,衛恙也在暗自思索,還沒等他理出個頭緒,賀襄便開口迴答了:“你倒是機敏,可那些受損的商人們也並非愚笨之輩。他們之所以這麽做,是因為他們發現濟城侯府那幫人在糧食、絲綢、布匹等大宗貨物上還沒有出現貨源短缺的情況,特別是在紡織製品方麵。”


    “有人傳聞,他們還擴建了紡織作坊,增加了上千張織機。受此影響,紡織原料棉、麻、葛、蠶絲的價格也開始上漲。” 童觀在後麵又補充了一句,他的臉上帶著一絲猶豫。


    李嵇收迴飄遠的神思,目光緩緩環視屋內眾人,他心中明白,事情發展到如今這般地步,已難以挽迴。


    當下之計,先讓都察院的人去查,等個一二月時間,有了確切結果,再做迴應也不遲。


    李嵇心中暗自打定主意,用出了拖字訣,先等等風向,再做下一步打算。


    既然首輔給出了處理方案,眾人也各自領了差事,便都紛紛散去。


    出門後的賀襄、童觀、田燁三人並肩走在出宮迴衙的長廊道上。此時,夕陽的餘暉透過長廊的雕花窗欞,灑下斑駁的光影,映在三人的身上,卻也驅散不了他們心中的陰霾。


    三人各懷心思,氣氛略顯沉悶。田燁年紀最大,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微微轉頭,看向剛才在堂中侃侃而談、大放光彩的賀襄,問道:“鉞之,你覺著虞公心裏究竟是什麽打算?”


    “能有什麽打算,坐舟垂釣,靜觀風浪起罷了。” 賀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那他到時候怎麽麵對官員的謾罵、攻擊呢?” 童觀有些疑惑,他的眉頭微微皺起,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擔憂。在他看來,這件事情一旦處理不好,首輔李嵇必將麵臨巨大的壓力。


    “琿育兄,別忘了虞公可不是江南人。” 賀襄笑著打趣道,他的笑聲中帶著一絲調侃,似乎在暗示著什麽。


    “鉞之慎言,虞公不是心胸狹窄之人,此事關係重大,他不會推辭的。” 童觀臉色一變,急忙勸誡道。


    “琿育兄,你又何必假做此態?” 賀襄嘴角流露出一絲譏笑,“二位捫心自問,江南官員此次的上書行動如此一致,難道不是在抱團示威嗎?”


    此言一出,田、童二人麵色一沉,他們心中明白,賀襄所說的是實情。


    “上書之人背後必有人統籌謀劃,如今擺明了是兩虎相爭,虞公怎麽會輕易插手呢?


    要知道你們江南理學士人忍性支持虞公坐上首輔的位置,胡閣老低頭拱手讓路,難道不是在讓虞公站在前頭受風吹火烤,你們在背後等時機嗎?


    你我清楚,虞公也清楚。


    如今你們有了難處,他自然心裏是高興的,背後少了掣肘,辦事也輕鬆些。你我又何必裝聾作啞,更何況.......” 說到此處,賀襄突然轉過身,正對著童觀、田燁二人,臉上的表情意味不明。


    “琿育兄,你我隻需要脫去這身官服,換身普通點的,到茶樓酒肆裏一坐,就知道在如今的京城百姓心中是何等感激陛下和虞公的新政的了。


    現在北京城物價低,對陛下來說是好的,對虞公也是好的,他們為什麽要為你們,火中取栗呢?” 賀襄一邊說著,眼神不斷在二人身上遊離,打量中的玩味之意已經十分明顯。


    而在三人離開後的政事堂,李嵇開始有條不紊地進行他的安排,點兵點將。


    “馬歆。” 李嵇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在空曠的政事堂中迴蕩。


    “卑職在。” 馬歆一聽李嵇點到他,立刻躬身答道,動作幹脆利落,臉上帶著一絲敬畏,等待著李嵇的命令。


    “你會同都察院的人去江南查這件事,刑部的協理公文,過後我會補給胡大人的,這樣也免得他在背後說我不體下情。”


    “是。” 馬歆應道,聲音洪亮,充滿了幹勁。


    “但記住,你去江南後,重點不在於查這件事的表麵現象,而是要搞清楚事情發生的源頭和時間。”


    馬歆有些不解,他微微抬起頭,臉上露出疑惑的神情,問道:“卑職未聽明白,源頭和時間指的是什麽,還望大人示下。”


    “源頭指的是最先拋船的人,時間也很簡單,賀鉞之說江浙造船廠的訂單已經滿了,你去查,最先下訂單的是誰。” 李嵇耐心地解釋道,他的眼神緊緊盯著馬歆,似乎在期待著他能領會其中的深意。


    馬歆瞳孔微張,心中暗自思忖,虞公的言下之意就是他懷疑背後還有人在操縱這一切?可如果不是濟城侯府那幫人,那豈不是牽連的範圍更廣,事情更加複雜了。


    但他還是毫不猶豫地應道:“是。”


    “王適。”


    “卑職在。” 王適見虞公點將,早有準備,馬上應聲。


    “你去查京城那些低價售貨、生意興隆的店鋪,看看他們背後除了漕運衙門的人,還有誰在參與。” 李嵇有條不紊地安排著任務,每一個細節都考慮得十分周全。


    “是。” 王適堅定地迴答道。


    衛恙一邊等虞公下令,一邊在心中暗自思索虞公想要查什麽。他深知此時插手兩虎紛爭,極有可能徒惹麻煩,但他也明白,在這朝堂之上,身不由己。


    “衛恙。”


    “卑職在。” 衛恙正想著,李嵇就點到了他。他連忙上前一步,恭敬地答道。


    “你寫信給高大人,不必隱瞞,就說我想知道今年泉州同西洋的海貿情形以及對岸最近有沒有什麽異動?”


    衛恙沒想到李嵇會去查海貿,他微微一愣,隨即反應過來,李嵇口中的高大人是他的師門長輩高審,現任福建巡撫。


    他連忙應道:“是。”


    “潘鬆。” 李嵇繼續點名。


    “卑職在。” 潘鬆也是等候已久。


    “你去翻去年戶部的賬,從漕運衙門、近海水師、遼東布政司的賬冊裏給我弄清楚一樣東西。” 李嵇說到此處頓住,疾風令行之下驟然而止,四人隻覺濃雲摧城。


    “勳貴們利用海運大概走私了多少貨物。” 李嵇的聲音低沉而堅定,說出了這個驚人的任務。


    此言一出,連李軻都猛然轉頭看向他,眼中滿是驚訝。四人也忍不住抬頭看李嵇,他們心中都明白,查這個是要冒極大風險的,弄不好甚至會死人。


    在這檔口,若是鬧出大事來,陛下都不會為李嵇開脫的。


    受命的潘鬆隻覺脖頸一涼,下意識地吞咽了一口口水,心中湧起一陣恐懼。


    李嵇卻麵不改色,他看著潘鬆,語氣稍微緩和了一些,說道:“盡力而為,若是遇上難處,保全自己要緊。”


    “是。” 潘鬆一聽不是死命令,心下也放鬆了一些,尺寸拿捏他還是會的。


    ..........


    賀襄同童田二人分別後,沒有直接迴官署,而是迴到家中,換了一身普通的便服,前往一處茶樓飲茶聽戲。


    他看似悠閑地坐在茶樓裏,實則心中一直在盤算著朝堂上的事情。沒多久,他等的人到了,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剛從李嵇處離開的潘鬆。


    潘鬆是李軻的門生沒錯,但同時也是賀襄的下屬,在這複雜的官場關係中,他們之間有著一種微妙的聯係。


    潘鬆一離開政事堂,就匆匆趕來茶樓,他坐下時,頭上還有細密的汗絲,顯然是一路小跑過來的。


    他剛坐下,便預備開口通報情況,賀襄拿著扇子的手輕輕一抬,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潘鬆便立刻住了嘴。


    他靜下心來,拿汗巾擦了擦額頭的汗,這時小二正好端上一杯茶,潘鬆吹了吹,喝了一口解渴,試圖讓自己的情緒平複下來。


    戲台上一折完畢,台下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和叫好聲。賀襄終於迴過神來,轉過頭,看著潘鬆,開口說道:“怎麽,我們的首輔大人是有了什麽決定,讓你這般慌張。” 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絲調侃,試圖緩解潘鬆的緊張。


    潘鬆猶豫再三,還是決定將消息透露出去:“虞公有意查探海運走私情況。”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生怕被旁人聽到。


    “哦!” 賀襄頓時提起興趣,他的眼神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示意潘鬆將他們離開後發生的事情細細講來。


    等聽完潘鬆的話,賀襄陷入了沉思。他的眉頭緊鎖,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憂慮,許久後,他問潘鬆:“虞公認為除了濟城侯府外還有人,你覺得是誰?”


    “迴稟大人,按虞公的想法自然是齊國公府等人在背後。” 潘鬆恭敬地迴答道。


    “這不是理由,” 賀襄循循善誘,“橫雲,我問你,現在的時機好嗎,對於江南官員而言。” 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絲引導,希望潘鬆能從另一個角度思考問題。


    “當然算不得好,大戰在即,就算抓住濟城侯府等人在背後操作的實據,俞閣老也可以用正常商業行為的理由搪塞過去。


    現在的形勢是有利於俞閣老,除非兩淮鬧出大亂子。” 潘鬆自信十足地分析道,朝野稍聰明些的對局勢的把握都應該很清楚。


    “橫雲,你有沒有想過這一切是自然而然、順勢而為,還是有意為之?” 賀襄繼續引導著潘鬆的思路,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深邃,似乎已經看到了事情背後隱藏的真相。


    潘鬆屏氣凝神,等待著賀襄的教導。


    “是因為遼東戰事才有了開海運,有了近海運輸線的開通才有了河運船價的下跌,也才有了如今江南士紳的怨氣衝天。


    遼東戰事是齊國公府,漕運是濟城侯府,他們互不相屬,不是一係,可做事卻如此水到渠成,如觀江水東去,滔滔不絕。


    如何不讓人疑心?若說是西南係指揮的漕運係,這個理由,你信嗎?


    虞公如此做就是在懷疑這是故意為之,若是如此就說明在兩係勳貴外,有人有能力說服他們,將他們串聯起來。


    那這樣的話就很可怕了。


    現在或許受損的是江南士紳,可虞公在戰後繼續推行新政的難度卻也會無限增大。這如何讓虞公不心下生憂?” 賀襄一邊說,一邊也在理清自己的思緒。他的語速不快,但每一個字都說得十分有力。


    “照大人所思,是誰在串聯兩係勳貴?” 潘鬆忍不住問道,他的眼神中透露出好奇。


    四十出頭、兩鬢尤有青絲的賀襄沒有立刻迴答,他的心中也在不斷地思索著。


    西南係和漕運係利益牽連不大,兩係勳貴人家在嘉祥年間私交甚少。


    能串聯他們,要麽是以勢壓人,要麽是以利誘之。前者自前代繕國公之後勳貴中還沒有出現過這樣的人物,後者的話,江南係內部鬥爭激烈,王子騰和賈璉一中一青先後被外派出京,到現在還沒分出勝負,陛下又用何會等人在京營中摻沙,是四係勳貴中受創最為嚴重的,勢力也最小,很難想象他們能有什麽利益拉動兩係勳貴聯合。


    而元從係,鎮國公府的牛繼清同齊國公府的陳瑞文在戰事大局未定之前鬥爭時有發生,雙方不下絆子就算是好的了。


    “可如果不是這兩幫人,又是誰在背後呢?總不會是李..........” 賀襄聯想到此,最初覺得荒誕無稽,可繼續往迴找蛛絲馬跡,越找越心驚。


    京河修繕案的順利進行,前後用時不過一年,最關鍵的財用問題,還沒開始議,薊遼總督的一封平遼策就將這個問題迎刃而解。


    新政的核心 —— 稅改,如今已經在山東試行,從地方的反饋來看,效果好得很,地方軍頭們也沒多刁難,這是開了一個好頭,為後來人做好了鋪墊。試行雖是李嵇在遼東戰事的前提下提的條件,可勳貴們又不止齊國公府一家,西南一係,如今想來確實太過順利了些。


    如今的河運雖鬧得沸沸揚揚,可京城百姓渾然不覺,所得受益隻覺是李嵇之功,虞公如今政聲日隆,像極了一個人。


    “可若如此,他又何必派人去查呢?”


    賀襄越想越亂,隻覺得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個巨大的謎團之中,難以找到出口。他隻得中斷向下延伸的思緒,迴複潘鬆,“我也不知道,正因為我們不知道,所以才要你們去查呀。


    不過如今是多事之秋就對了,江南官員如此團結一致,必是胡閣老在背後聯係,可他是個聰明人,要不然也不會忠獻親王倒了,他都沒倒了,如此逆大勢而行,不像他的風格呀。”


    困惑與糾結,是當前的寫照了。


    潘鬆心裏也讚同江南官員行為的背後有胡之問的推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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