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三代以下,權貴借著災荒買地的事情屢見不鮮,這種事我們也幹過。


    但是花費大量金銀收購土地,就為了貪圖朝廷修繕河道所要付出的征地款,而不是選擇富貴傳家的,我還未見過幾個。


    要知道對於朝廷而言,修繕河道最大的困難從不在作出決策,而是收誰的地,征地的款項是有限的。


    而田地是永久的,隻要不修河它就一直在哪,就能一直產出收益,到了災年不過是收成差些,可要是接受了修河而選擇銀子,如果不能把它投入再生產,那就是一筆不能生錢的廢鐵,總有一天要敗光的。


    錢生錢的路子不是沒有,可問題是那是有高風險的,對於不缺錢的權貴人家而言,花大錢的第一要訣是保值,其它都是狗屁,而這世道沒有比買地更保險的買賣了。


    最後賣地是為了買地,那折騰這一圈幹嘛,當錢沒有成本的呀?


    另一方麵河道沿岸的土地由於距離近,土地肥沃,用水澆灌便利一般都是好地,權貴人家最喜歡,相應的最不喜歡修河從他家地上過。


    所以曆來修繕河道都是往弱者的地上修,往阻力最小方向修,百姓是不會說話,畢竟修河也是為了他們好不是。


    現在來看,對於一個富貴人家而言,去買可能要被納入河道修整的土地是不可能的。


    其所獲得的經濟迴報極低甚至是虧本,因為出售土地的價格絕對會被官府壓價。


    大手筆地收購土地更是不可能,如果不是保齡侯府當時權勢正盛,光是不斷買地所導致的京畿土地由於供給減少而帶來的地價上漲同最後官府征收價上限之間所產生的差價浮虧,就夠保齡侯府喝一壺的了。


    更不用說他借錢買地所需要的利息成本了,月息三厘呀,他保齡侯是有多大自信,覺得自己一定能獲利才敢這麽幹?


    荊夫,還記得之前講的關於開國賞授將士田地的典故嗎?”


    “知道。”陸預下意識地迴答。


    “國初天下土地多被將士所有,京畿也不例外,各府勳貴在京畿都有土地,相應地有地被納入征收範圍的勳貴也有不少。


    要知道持有被納入征收範圍的土地等於是拿著一張迴收價固定、到期時間不確定的票據。


    其所具備的經濟收益可以確定、但時間周期不定,如果到期時間過於漫長,期間產生的利息成本足以摧毀掉史家起家以來的所有積蓄。


    而保齡侯收購土地所帶來的地價上漲對那些擁有田地原本是虧錢的權貴人家而言,簡直是天降大恩啦,去哪找這麽個冤大頭接盤。


    所以從各方麵來看,保齡侯收購土地的行為是不利於自己的,經濟收益近乎沒有,時間風險極高。


    但對於嘉祥二十九年即將打倒繕國公坐上首輔寶座的保齡侯而言,你會相信這樣一個人主動去虧錢嗎?


    所以,如果他不是在謀求經濟利益,那麽就一定在謀求政治利益,而且這個利益極大!”賈璉的語氣愈發生冷,眼神裏透出與往常不一樣的神采。


    在喝過一口茶潤了潤喉嚨,坐到謝鱗旁邊後,賈璉繼續講起了往事,“我們當年首先思考的是,這個政治利益從何而來?


    為了探究這個,我們將目光放迴了整件事情的起因上——京河修繕。


    京河修繕原本是李軻背後的經世學派提的,為了的是緩解百姓用水成本高甚至無水可用的問題,從而改善京城百姓的生活。


    但我說的這句話描述的是經世學派的行為,不是這行為背後的目的。


    目的是什麽?荊夫。”


    經受過一夜政治抗壓能力訓練的陸預本能想到一個詞,民心。


    但沒有急於出口而是斟酌再三,方迴答賈璉。


    “說的很對,是民心,經世學派做整件事,是在踐行他們心中的經世濟民之道,而最終的一切都會迴歸到那句——‘得民心者得天下’。


    京河修繕的直接受益人是居住在京城的百萬百姓,我們這些人是不會缺水用的,推動這件事能夠直接獲得京城百姓的好感。


    講句題外話,百姓就是百姓,不會因為他出生在哪個地方就改變他的身份,但不同地區的百姓受地域因素疊加,所具備的特色是不同的。


    你哥哥當年去四川的時候,我說,少不入川,老不出蜀。你這麽年輕就去了蜀中享福,怕是不會迴來了。


    本朝初年的一位名士在評價四川時還有‘天下未亂蜀先亂,天下已治蜀未治’的警語,不過太祖打破了這個慣例,是第一位依靠西南以定天下的雄主,真正意義上實現了諸葛丞相隆中對戰略思想的人。


    又比如前朝講“蘇湖熟,天下足。”,本朝卻有“湖廣熟,天下足”的講法。


    而江南的百姓常被士人說,是天下刁民之首。不外乎這些百姓在江南商業發達之地成長謀生,身上沾滿了商賈習氣,說他們滿身銅臭真的是在講銅臭嗎?


    不是,是在講這些人因為從事商業,導致了頻繁的商業糾紛而習慣了打官司,以至於凡有所糾,必訴公堂。


    江南市民對本朝法律條文的熟悉程度甚至遠勝過熟讀儒家經典、通過科舉入仕的父母官,這樣的現象導致地方官員對法律條文解釋權的壟斷被打破了,更要命的是還出現了專門代人打訴訟的狀師。


    地方父母官討厭的不是打官司,是打官司過程中江南百姓對法律條文的辯駁冒犯了他們的權威。


    那北京呢?北京的百姓又有什麽特色嗎?”


    陸預看著賈璉,他從未想過還可以從這個角度講政治的。


    賈璉見陸預有些愣,就繼續往下講,先講了再說,消化是之後的事,有的是時間琢磨。


    “北京城沒有什麽特殊的地方,但有一點,隻這一點就足以抹除它在其它方麵的平庸了。


    它是這個國家的首都!


    北京是這個國家權利中心的所在地,換而言之,北京城裏的百姓距離皇上、百官們很近。


    對於陛下而言雲貴太遠,就是有礦工暴亂又如何,交部嚴加審議而已;可是京城前些天的攤販殺人案又如何?一個小販因為兵馬司兵丁的盤剝,實在不能忍受,暴起傷人,一把柴刀殺了兩個過往欺壓他的小兵,還有四個站在一旁看熱鬧的百姓,最後自己也自殺了,咋滴,報社啊!”


    本來很好的,陸預也在認真的聽,突然賈璉情緒就激動起來,他好奇地看向璉二哥,不料賈璉已沒了方才的高聲,隻淺淺地咳了一聲,清清喉嚨。


    “啊,不用在意,我喉嚨有點不舒服。


    話說迴來,這件事鬧到這個地步,陛下也下詔要順天府明查。


    坊間也傳出些不好的消息來,說是裁撤五城兵馬司,整編為巡捕營,納入京營的指揮序列,你說這裏麵玄機大嗎?”


    陸預知道這個消息,京營裏已經開始傳了,不過從這個消息來看,換湯不換藥,換個名字沒多大區別。


    不過現在他見璉二哥話中有話,決定迴去摸摸。


    “到了嘉祥三十年夏,繕國公倒台前夕,保齡侯已經握有大量土地,剩餘的零星地塊已經不影響河道修繕的土地征收速度。


    於是他開始推動京河修繕事宜,不止局限於工部內部的圖上規劃那麽簡單了。


    但請注意這個時間點,距離嘉祥二十六年憲文公上奏提議京河修繕,才過去了不過四年時間,難道國家的財政狀況在短時間內得到緩解了嗎?


    沒有,江淮私鹽案所追繳的稅款隻是止了渴,沒有從根本上扭轉稅源不足的問題。


    但朝臣們此時已經無暇他顧了,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了保齡侯同繕國公的黨爭中。


    保齡侯在繕國公倒台、首輔換屆之際就急於推出此議案是不合時宜的。


    從國家財政狀況而言,操之過切;從政局穩定的角度考慮,時機不佳;唯一有利的是京河修繕的前期準備工作——規劃和土地征收已經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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