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發生的事,成為了泉價值觀轉變的契機。


    從母親身邊逃離,獨自一人平複唿吸。


    泉懷抱著剛剛被踐踏的心,漫無目的地徘徊在夜色籠罩的小鎮。


    與一群路過的高中生不小心相撞,被他們強硬地糾纏,可泉的心緒卻毫無波瀾。被抓住衣領拖拽著,他心裏想著,無論發生什麽,都不可能比現在更糟糕了——不過。


    “嘿,你這小子,還是個初中生啊?”


    “離家出走還跨了幾個縣呢……”


    “我除了修學旅行,就沒離開過老家……”


    當他們得知泉是個離家出走——他含糊其辭地隱瞞了實情——的中學生後,態度瞬間轉變。


    誇讚他膽子大,挺對胃口,但也提醒他最好還是迴家,泉按照他們告知的去車站的路線,手裏握著他們請客買的果汁,慢慢前行。


    腳下輕飄飄的,現實感依舊缺失。


    在這無人的夜色中,泉潤著嗓子思索。


    也許,自己並不該如此受打擊。被親生母親否定存在價值,以及被素不相識的人施以善意,不都隻是現實的一部分嗎?


    雖是極端的想法,卻足以讓泉迴歸理智。


    等待首班車,再耗費些時間返迴家中。


    祖父母以一種壓抑的平靜等待著泉歸來。僅憑他留下的“出門了”的字條,他們大概就猜到了他的去向。


    情緒已稍作整理的泉,並沒有自己想象中那般慌亂,他將去找母親的事、目的以及所發生的一切都講了出來。


    “我知道自己被媽媽拋棄了……但,但就是沒辦法徹底死心,那種既痛苦又帶著點希望的感覺太折磨人。我再也不想等了,甚至希望她直接拋棄我。”


    這是他第一次袒露心扉。


    一年半前,母親宣稱自己沒有養育泉的資格而來到這裏——被支開的泉,既沒聽到決定性的話語,也沒從祖父母那得到任何解釋。


    無法追問痛苦的祖父母,泉就在那糟糕的預感與渺茫的希望之間,度過了一段好似被溫柔地扼住脖頸的日子。


    “泉……是我們不好,是我們不好……是我們沒說話,把你逼到這份兒上……我們要是知道那女人,栞是那樣的人……就太對不住你了……”


    難得的,祖父的聲音也在顫抖。


    “我們做錯了,很錯……可如果我們去恨那女人,聽我們罵聲長大的你,也會去恨自己的母親……你可以恨她,但,但那不該是我們慫恿的……”


    去恨母親——


    昨晚,母親的話語確實讓他痛到幾近心碎,可他並未生出恨意。母親在他眼中像個可怕的不同生物,但絕非出於憎惡。


    祖母哭著抱緊他,說他有權利去恨、不必去原諒,但那不值得他奉獻整個人生,否則終有一日那恨意會摧毀他。她隻盼著他能幸福。


    泉恍然大悟。一年多來,祖父母一直緊閉雙唇、壓抑著激烈情緒,全是為了守護他。下意識地,他們避免讓泉心中生根發芽憎恨——從未讓他聽到任何粗鄙的怨言。


    泉的眼淚也滾落下來。


    “我……我不恨媽媽……但我不會再等了……我想好好了解媽媽的事。”


    這是他為斬斷最後一絲希望,發出的痛苦請求。


    猶豫過後,祖父悔恨地垂下眼眸——


    他們的獨生女,栞,曾是個如花般的姑娘。


    鄉下小鎮配不上她的美貌,她那柔和的微笑與溫婉的舉止,自幼便受眾人疼愛,長大後成了能讓所有人眉眼舒展的可愛少女。


    她來到這世上的不幸——大概源於他們未能看穿隱藏在其表麵的自私自戀,以及及時行樂的本性。


    高中畢業後,女兒離家工作,與她的聯係時斷時續。想著她年輕,隻要平安就好,可數年後。


    栞抱著出生數月的兒子迴了老家。


    他們雖驚訝,但還是接納了因生產與育兒而疲憊不堪的女兒。


    細問之下,似乎是與一位有地位的男人有了私情,懷孕後又被拋棄——他們這些正經人雖對女兒的過錯皺眉,但對那殘忍的行徑也心疼不已。


    沒過多久,栞又離開了小鎮。


    她說想稍作休息再考慮未來,在此之前把泉托付給他們——作為父母,他們大概是被這番話裏的人之常情給騙了。


    一個月過去,兩個月過去,她的聯係越來越少,留下的地址也人去樓空。那時他們對女兒的不信任已開始萌芽,卻也無可奈何。


    小鎮上偶爾會私下流傳一些議論。在那些無惡意的同情與好奇下,年幼的泉也隨著成長,逐漸察覺到環境的異樣。


    “媽媽什麽時候會來呀?”每當年幼的泉不安地問,他們就給他看母親的照片,講起往事,耐心地安慰說母親一定會來接他。畢竟,那是他的母親啊。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她怎會不想見呢?她一定會迴來的,他們就這麽堅信著等待,全然沒想過十多年過去,依舊音信全無。


    栞再次出現在小鎮時,泉已快成為中學生。


    雖對長期丟下孩子不管的女兒有著複雜情緒,但想著泉終於能和母親一起生活,那份釋然還是占了上風。


    然而,期待再次落空。


    拒絕帶走孩子的言辭,讓泉睜大眼睛呆住。


    他們把泉帶出房間,試圖說服栞。


    母親怎麽可能沒資格養育孩子,隻要願意,就能重新開始,你讓泉等了這麽久,怎麽可以說出這麽絕情的話——


    “算了吧。”栞笑了,輕飄飄的。


    “我以為生了孩子就能幸福……可我錯了。”


    “可憐的孩子……你看,把他養大好不好?我覺得這是為了泉好。”


    “我盼著泉幸福呢。當媽的不都這樣嗎?”


    “那我呢?媽媽,難道我就不能幸福嗎?”


    那些難以忍受的、不負責任又殘忍的話語。那些難以理解的說辭,即便他們情緒激動地反駁、怒吼,也全然傳不到她那裏,栞隻是一臉幼稚地歪頭問“爸爸就不希望我幸福嗎?”


    他們徹底明白,自己女兒根本沒有當母親的資格,自責也愈發強烈。他們對那不懂人心的女兒有錯,對自己把她養成了這樣的怪物也有錯。


    可泉是無辜的。


    總有一天要告訴泉真相,可那時的他還太小。湧上心頭的對泉的憐憫、對女兒的憤怒、對自己的失望,他們選擇把所有都吞下,默默忍受。


    隻盼著泉能幸福。


    可他們的愧疚卻與日俱增。


    明知這不是最佳選擇。隻因不想傷害泉,便安心於他不多言,隻默默等待時光流逝的日子,這何嚐不是在利用泉對祖父母的體諒,繼續將他擱置不管呢。


    聽完祖父講述母親的事,泉明白自己的想法是對的。


    父親也好,母親也罷,早就拋棄了他。連親生父母都覺得他毫無價值,非得血緣才能斬不斷的羈絆,也不過如此。


    這些內容,即使十二歲的孩子聽了都會猶豫,對如今十四歲的泉來說,也還太早。雖說是他主動詢問,可他的心還是被傷到了。


    沒有去恨父母,反而開始厭惡自己。


    為繼承了他們的血脈而羞恥、恐懼,害怕自己有一天也會成為和他們一樣的大人。對仍天真純潔的泉來說,這是巨大的絕望。


    自己出生就是個錯誤——


    如果生命毫無價值——


    那就自己證明自己不是這樣的人。


    他想報答那些用愛與耐心守護他、為他祈願幸福的祖父母。


    心底的刺會持續作痛,但他渴望有一天能認可自己。能證明自己有活下去的價值,有存在於這裏的資格。


    時光流逝,祖父母送泉去讀大學。


    他想成為教師。若世間再無像他一樣的孩子就好了。他大概不會再有家庭,但他渴望與更多人相處。


    無論花多少年都好。


    隻要最後能讓自己覺得,活過這一遭值得,自己好好地活過,便好。


    大學一年級的夏天。


    泉在迴鄉的小鎮遭遇滑落事故,結束了十九年的生命。


    那年,找不到合適的言辭。


    ……


    殘:栞的視角


    離開小鎮去工作的她,數年後與一位有地位的男人相識並有了私情。


    金錢無憂、充滿享樂與刺激的生活,並未長久。自她告知懷孕起,男人來她住處的次數便越來越少。


    那時,她對自己的未來還未起疑。


    獨自生下兒子泉,從醫院迴家後,她發現了男人留下的字條。上麵寫著因工作調動要分手,還提到已往她賬戶裏打了錢。


    男人就憑這張紙,斬斷了與他眼中隻是玩物的女人的緣分。


    栞躺在床上,望著熟睡的嬰兒。


    真是個可憐的孩子啊,她發自內心地覺得。


    連留住父親的價值,這孩子都沒有。


    唉,現在可不是感慨的時候——


    我可是生來就要幸福的啊——


    在她那偏執的自戀麵前,男人和孩子都不過是追求幸福的工具罷了。她對離開的男人毫無留戀,雖也曾糾結於孩子的去留,但因將泉視為毫無價值的存在,她心中竟生出一絲優越感。於是,她想到把孩子送迴娘家,以盡母親“為孩子幸福著想”的職責。這份扭曲的情感,諷刺地成為了泉生命得以延續的原因。


    十幾年後,她對泉說“生下你,真是對不起”時帶著微笑,那並非真心懺悔,而是“嗬嗬,你這孩子還是老樣子呢”的意思。若有人能理解到這層,那才是真正的輸家。


    求一切,感激不盡。


    ps:還好死得早……不然主人公就要體驗到多年後祖父母因年老離開人世後自己一個人孤獨於世的日子了,沒有受到第五次拋棄,真是幸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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