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桐懷山岱南古宅】那千年的禱與罪皆盡(三)


    曙光初露,第一縷陽光穿透薄霧和雲層,灑在迎客鬆枯萎的枝幹上。


    那些細碎的、殘破不堪的枯枝散落一地,如同被大風吹過,淩亂地堆在了土壤中。


    “乒”!


    最後一道清脆的金屬聲響徹已經被毀得七零八落的庭院,伴隨天邊響起漸亮的鳥鳴,一柄長刀被騰飛的鎖鏈擊飛,砸在了青磚的地麵上。


    半透明的虛影踉蹌著撲過去,掙紮著想要撿起那柄刀,用已經不成實體的衣袖為它擦去塵土,卻直接撲了個空。


    他愣了愣,才恍惚意識到。


    他的手已經徹底看不見了。


    怨氣與煞氣皆消耗殆盡,他已經失去了繼續存在的能力。


    消失從四肢末端開始,向著頭頂蔓延,他怔愣地看著自己的衣擺化為虛無,緊接著是腿部、腹部、胸腔……


    在胸腹消散的那一刻,他抬起低垂的眼,如釋重負般,看向了不遠處的少女。


    “燒掉……”身影的聲音模糊不清、斷斷續續,“走……”


    左鎮潮此刻狀態也算不上好,幾乎是奄奄一息,全靠一口氣硬撐著,更別說聽清對麵在說點什麽。


    她一手捂著自己血肉模糊的腹部,隔著四五米站在那兒,似乎並沒有上來補一刀的打算。


    她沒有說話,靜靜地看著前方。


    雲層緩緩移開,大片的陽光灑落在庭院中,照亮了那柄漆黑的長刀,與立在迎客鬆前方的少女。


    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左鎮潮沉默地凝視著迎客鬆的樹根,被埋入土中的枯枝不知何時已經從中間斷裂開,成了腐朽的碎片。


    天徹底亮了。


    她俯身撿起那把掉落在地的長刀,此刻借著晨光,她終於看清了這把兵刃的全貌。


    她本以為被作為傳家之物世代供奉的武器,不說要多麽精致,總該有些自己的特色。


    可如今看來,這就是一把從形製、刀紋到用料,全都平平無奇的一把長刀。看著似乎是某些製式用具,或許正是謝桐懷當年從師門帶離的刀劍。


    唯一稱得上特殊的,是刀身底端的位置,用生澀而笨拙的手法,刻了兩個字。


    是用小篆書寫的“候君”。


    左鎮潮將刀扣迴刀鞘之中,剛欲站起身,肚子上的傷口就開始撕扯,方才因戰鬥而麻木的疼痛也隨之襲來。


    她一口血要吐不吐,看了眼已經被她的血摧殘得沒一塊好磚的地麵,還是憋屈地選擇了咽下去。


    撐起刀鞘,一瘸一拐地開始往外走,走了兩步發現腸子掉出來了,她又深唿吸了一下,把它塞了迴去。


    萬幸,謝桐懷一消失,宅院裏換來換去的地圖也恢複了正常,她沒有憑借“陣起玄黃”就找到了路。


    好不容易走到門廳,她鼻尖突然嗅到一股熟悉的煙味,不知是從哪裏傳來。轉頭一看,祠堂的方向已經飄起陣陣黑煙,飛揚的火星往天上飄去,股股熱浪幾乎要拍到她的臉上。


    左鎮潮:“……”


    「為什麽又著火了?!你們厲鬼就這麽喜歡放火嗎?!」


    她猜測大概是李梅清幹的,但如今也沒那工夫探尋真相,又隻能加快腳步向外走。


    「對了,之前謝如晦告訴我,陸迴雪似乎給我留了話……什麽叫三次他的名字,他就會過來?」左鎮潮一邊走一邊想,「不過那龜孫子暗算我,他的話能信嗎?」


    算了,叫幾聲又不會掉塊肉……但是在山上沒有信號,她是真怕自己撐不到下山了。


    於是她張開幹澀的唇瓣,低聲喊了三聲“陸迴雪”。


    喊出名字的同時,岱南古宅的大門已經出現在了眼前。可惜左鎮潮此時沒有半點戀戀不舍的惆悵,滿腦子就是趕緊出去。


    後腳剛踏出門檻,背後突然傳來一道極輕又極細的嗓音。


    聽起來像是孩童在嬉笑,正如她最初踏入這裏時聽到的聲音一樣。


    左鎮潮下意識迴頭,隻見一個看著不過六七歲年紀的女孩,周身帶著幽微的黑氣,正站在她身後,立在那門檻的後方,仰頭看她。


    “謝謝。”


    女孩沒有張開嘴唇,可卻吐出了聲音。


    “……”


    左鎮潮沒有迴話,隻是點了一下頭。


    下一秒,那敞開的朱門像是被疾風吹動,開始自發地向內移動。


    在門即將關上的瞬間,女孩的身後似是出現了千百個看不清麵容的身影。


    他們有的身披蓑衣,有的穿著布襖,有的是古時裝扮,有的卻像是來自民國。


    他們無一例外,全都沉默而溫和地注視著左鎮潮,似是和女孩一樣,在借著眼神表達感謝。


    “砰”的一聲,大門徹底關上,塗了朱漆的門板於轉瞬間被大火吞噬,整個宅邸就此陷入一片火海。


    火星劈啪作響,滾滾熱浪翻湧,飛竄的火苗險些燎到左鎮潮的發絲。


    就連大門上方寫著“岱南古宅”的牌匾,也被燒得焦黑,全然看不清字跡,就這麽掉了下來。


    這火像是生了眼睛,隻停留在宅院之內,沒有越出分毫。於是左鎮潮轉過身,將火場丟在身後,蹣跚地向前走去。


    可這一步踏出去,像是吊著自己的那口氣驟然全瀉了,腦袋猛地一陣暈眩,左鎮潮沒扶住自己,直接整個人倒在了地麵上。


    這一倒下去,再想站起來是基本不可能了。


    她被迫以一種半趴的姿勢,一邊感受著腹部傷口再度被扯開,血液爭先恐後地往外湧,腸子也爭先恐後地往外冒,一邊側頭欣賞這座大宅葬身火海的模樣。


    不知道是不是失血過多導致提不起勁,她現在甚至完全沒覺得難過和絕望。


    「打了一個晚上,打完了天也亮了……當我是蝙*俠嗎。」她在心裏對蘭達姆說,「你說我剛剛應付謝桐懷的時候,那模樣是不是特別像電影主角?我可不像他們謝家人一樣,淨搞什麽暗殺!」


    蘭達姆:「事實是,您在對方眼裏,就跟個隨時會自爆的tnt。」


    左鎮潮:「……」


    蘭達姆的聲音聽上去有些不滿:「另外,恕我直言,您剛剛走得太快了。『浮屠啖月』還沒有滿足摘麵具的條件,您應該從剛剛那群怨靈裏麵挑幾個殺掉。」


    左鎮潮伏在地麵上,隻覺得這話聽著實在刺耳。可她現在已經沒有什麽力氣去反駁了,苦中作樂地笑了一聲,氣息越發微弱。


    「你還真是……一如既往地沒人性啊……」


    聲音連同意識一起,就此逐漸散去了。


    在那熊熊的大火前,少女垂下頭,趴在堅硬的青石板上,陷入了深度的昏迷。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大腦中突然傳來“滴”的一聲,卻沒能將宿主喚醒。


    片刻後,一道電子音倏忽響起。


    「都說了,我是人工智能,沒有人性。」


    那聲音聽上去有些無奈,卻罕見地放柔了聲線。


    「雖說記仇又固執,打起架來還不要命……」


    電子音幽幽地表述著自己的不滿,話裏話外將她的不是抖落得一幹二淨。


    最後,還是輕輕笑了一聲。


    「……但的確,有幾分救世主的樣子了。」


    【滴——】


    【任務p-014已完成,獎勵已收取】


    【任務i-016已完成,獎勵已收取】


    【新技能獲得·黃腸題湊 lv.max】


    【新技能獲得·日月所照 lv.1】


    *


    山林間微風驟起,樹影隨搖曳的火光明滅,在地麵上映出若隱若現的輪廓。


    一隻腳踩住被吹得七零八落的樹葉,頎長的身影不知從哪裏現出了形,踏上了破裂的青磚路。


    來人腳步隨意,可速度卻奇快,看上去頗為歡欣雀躍的模樣。


    “乖徒兒——”他隔著老遠就笑眯眯地喊,“為師來啦——”


    然而在看到地麵上躺著的少女後,他的腳步頓了頓,又加快幾分,迅速來到了她的身邊。


    陸迴雪抬頭看了眼被燒得已經麵目全非的大門,又看了眼倒在地上、腸子外露、因失血過多陷入昏迷的左鎮潮。


    “……謔。”


    他滿臉的新奇:“自個兒被掏心掏肺,還不忘把宅子給燒了?這是什麽章程?”


    話雖如此,他卻沒有半點要控製火勢的意思,手隨意在少女敞開的腹部上拂了一下,那猙獰且血肉模糊的傷口便突然好了大半。


    雖然依舊看著有些嚴重,但起碼不算多麽嚇人了。


    陸迴雪收迴手,又俯下身探了探少女的脈搏。


    指尖剛剛搭上她的手腕,他臉上那副嬉笑的表情便撤下了,一雙狐狸眼微微眯起,神色有些複雜。


    “拖著這樣一副病體,還能長到這麽大……”


    心、肺、肝、脾……幾乎沒有一處是好的,全靠著那一點氣血苟延殘喘著,虛弱得像是下一秒就能斷氣。


    可平日見她說話行動,卻不見異常,就說明她已經習慣於此了。


    ……這二十年來,究竟吃了多少苦?


    外頭的傷勢他能治,可裏麵的髒器卻不敢亂動。


    陸迴雪生平第一迴,有些懊惱自己怎麽不多看些書。但凡再多點學識,也不至於對她這副身體束手無策。


    傷勢已然治療得差不多,但大概是流了太多的血,少女依然直挺挺地躺著,沒有半點醒過來的意思。


    陸迴雪盯著她臉上那副麵具,怎麽看怎麽覺得礙眼。


    這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


    擋著他看徒弟了!起開!


    然而那張漆黑的惡鬼麵就像是長在了左鎮潮的麵皮上,任憑他怎麽用巧勁,那玩意兒都巋然不動地吸附著她的臉。


    他隻能先放棄對付它,直接將人抱了起來。


    徒兒想繼續睡在這裏也不是不行,但這地板這麽硬,還是有些不舒坦。


    先找個地方落腳吧。


    他橫抱著人,在青磚地上走了幾步,突然頓住,又一次迴了頭。


    火焰照在他的墨鏡上,透過鏡片又映上了他那雙幽藍的眼瞳,橙紅與天青色一起,融成絢爛的春光。


    “……”


    輕笑一聲,陸迴雪轉過了頭。


    沒再看那宅子一眼。


    汽車鳴笛的聲音傳來,通往山下的路上突然出現兩盞車燈,不過片刻,整輛越野車都出現在了視野之中。


    車甫一停下,楚臨春連車門都來不及關,馬不停蹄地就往陸迴雪的方向跑來。


    “前輩!振靈先生!”


    大老遠看見陸迴雪懷裏抱著一個滿身是血的身影,他的心髒就像是被一隻手攥住,不安到了極點。


    在看見那人的確是前輩,而且腹部還有一道可怕傷口時,楚臨春的眼眶驀地紅了。


    “振靈先生,前輩她……”


    “還活著。”陸迴雪懶洋洋地道,“但是你再磨蹭,那可就說不準咯。”


    楚臨春立刻會了他的意,狠狠咬了咬牙,將不安與後怕全都壓了下去。


    他立刻去將車後座放平:“先把前輩搬上車吧,我這就聯係協會的空中急救!”


    兩人將左鎮潮搬上車後座,盡量避免觸碰到她的傷口。楚臨春剛要拿出衛星電話,不遠處的空中突然傳出螺旋槳的聲音。


    一架塗裝上畫著紅色十字的直升機已經飛到了岱南古宅附近的空中,正在頂上不停地轉圈。


    衛星電話中傳來“嘟”的一聲,自動開啟了對講機模式。


    “『辰星』臨春,這裏是扁鵲五號,檢測到衛星電話定位在這附近,剛剛唿叫緊急救援的位置就是這裏嗎?”


    陸迴雪聞言,微微瞪大了一雙狐狸眼,看了看上麵的直升機,又看了看楚臨春手裏剛剛拿出來的衛星電話。


    若有所思道:“如今協會的急救效率已經這麽高了?”


    連電話都沒打出去就到了?


    楚臨春:“……”


    他無言地沉默了片刻,咳嗽一聲,默默對還在半山腰等候救援的謝如晦道了聲對不起。


    然後滿臉正氣地迴答電話那邊的人:


    “是的,就是這裏。”


    “是嗎……?”那頭聲音聽起來有些遲疑,“海報高度似乎有點對不上……”


    “不,就是這裏。”楚臨春斬釘截鐵道,“定位有點偏差而已。”


    那人於是不懷疑了,直升機轉了兩圈便迅速降落,身穿白大褂的急救人員抬著擔架出來,立刻將昏迷的左鎮潮抬入直升機,進行緊急處理。


    “您好,臨春先生是嗎?”


    一個戴著厚重鏡片的醫生拿著記錄本走過來,對著兩人詢問道:“患者情況與您先前在電話裏說的不太一樣,我們並沒有在脖子和肩膀上發現傷口,反而腹部有……”


    “當時太急,看錯了。”楚臨春麵不改色心不跳地道,“不用管我剛剛說的,按實際情況治療就行。”


    直到緊急處理徹底完成,直升機扁鵲五號準備起飛,楚臨春才再度掏出衛星電話,再度撥打了空中急救。


    “你好,我所在的位置有一個傷員,脖子上和肩膀上都有刀傷……”


    “……剛剛已經唿叫過急救了?沒關係,你再派一架過來就是了。”


    “耽誤救援時間?不會,還活著。”


    ……至少現在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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