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曼妙的身姿在前方穩健的踩著樓梯一步一步的上升。整棟樓內十分安靜,隻有兩人“篤、篤篤、篤篤……”的腳步聲在樓道迴蕩,仿佛是一首鋼琴獨奏曲在奏響。


    江春生錯開大半個身位刻意離開兩步樓梯的距離跟在少女身後,靜靜地看著眼前兩條烏黑而又柔軟的長辮,隨著少女身體的移動在輕輕的搖擺;辮尾散開的如絲般柔順的發梢在空中漂浮著,在鋼琴的伴奏下仿佛要繪製一幅如夢的畫卷……


    “哢”的一聲,少女按了一下走廊口的開關,三樓昏暗的走廊瞬間亮了。


    “哎~,請問一下你叫什麽?”江春生打破沉默想找她說話。


    “我啊~,王雪燕!大家都叫我燕子。”少女微笑著看了江春生一眼,優雅的朝走廊深處走去。


    “――你就叫我燕子好了。”少女並沒有迴頭的補充道。


    “好的!――我叫江春生,你可以叫我小江。”不等對方詢問,江春生主動的介紹了自己。


    “嗯,我知道你,你家以前就是我們鎮上的,對吧!”少女在一扇門前停了下來,目光停在江春生臉上。


    江春生的目光迎了上去,瞬間的對視,讓他從對方的雙眼中,如同看到了明淨的泉水,瞬時星河蕩漾。兩人不約而同地錯開了目光。


    少女很快將鑰匙插入鎖孔,門開了,她退了幾步讓到了門邊。


    江春生沒接剛才的話題,有點慌亂逃避似的轉身走進房間。


    房間內的陳設十分簡單:一張木質單人床,床上鋪著一套淺藍色床單和被褥;一張雙抽屜桌;一把木質靠背椅;


    這幾件東西,已經陳舊,顯然是原來開旅店時留下來的。屋子還算幹淨,應該是剛剛打掃不久,明媚的陽光透過南麵的大窗灑在地上。


    “床上的用品都是原來旅社用過的,不知道睡過些什麽人,也陳舊了,建議你別用,去街上買套新的。”少女站在門外委婉地說道。


    “嗯!確實該買新的。新啟新發,用的也安心。”江春生讚同道。


    “你最好就到治江分店的百貨門市部去買,那裏品種全花樣多。外麵個體店的雖然便宜一點,但質量會比較差。”少女熱心的推薦道。


    “好的。――那麻煩你先帶我去找那個--老胡吧,應該是司務長對吧。”江春生說著把剛剛隨手放的行李箱移到桌子邊上。


    “嗯!――買飯菜票不用著急的,老胡若不在我可以先借給你。”少女顯然誤會了江春生的意思,但她的熱情卻觸動著江春生的心。


    “我的意思是食堂不用去了,找到老胡就都解決了。如果碰不到老胡就再去食堂看看。”江春生解釋著走到門口,看見還插在門上的鑰匙,伸手拔了出來。


    “好吧!”少女輕聲點了一下頭,率先朝樓梯口走去。


    “哎~那個――燕子”江春生第一次直唿少女的小名,自我感覺是既陌生又親切。


    “這三樓走廊都有燈,怎麽一樓沒有啊?”江春生詢問道。


    “原來也有的,前兩天突然就不亮了,找五金店的呂光偉來查了一下,他說線路老化了要全部換線,就暫時擱下了。”


    ······


    兩人一邊下樓一邊交流,雖然江春生仍然走在後麵,但兩人的身體已經靠的很近,他已經完全可以嗅到對方身體散發出來的陣陣體香,這誘人的味道,實在讓他感到心曠神怡、如癡如醉。


    直到他們在後院一排平房的一個房間裏,順利的找到了司務長老胡,這醉人的體香才離他而去。


    老胡的頭發花白,身材魁梧,皮膚黝黑,長著一副國字臉,十分熱情的以渾厚有力聲音向江春生介紹情況。按照老胡的建議,江春生買了30元的飯菜票,說是正常情況下可以吃一個月。


    離開後,他又去治江分店的百貨門市部選購了一堆日常生活用品,一中一少兩個女營業員都非常熱情,送了兩個大提袋裝東西,還一直把他送到了大門外。搞得他直感慨,現在的營業員還真的是服務周到啊!


    迴到三樓宿舍,江春生看著地上的兩大包日常用品,一股突然長大成人的心態直入腦門。從今天開始他就要一切自理,獨立自主了。今天是1984年4月18日,星期三,他要永遠記住今天的日子,這是隻屬於他個人的獨立之日。


    昨晚,母親送他了一塊嶄新的上海鑽石牌手表,說以此作為他參加工作的禮物。又給了他三百塊錢,讓他添置日常生活用品和吃飯,他本來對三百元沒有什麽概念,多少不知,今天一番花費,買了這麽多的東西,手上還剩一百零五十幾元,他十分意外,看來,母親給的錢算很多了。第一次自己當家作主,能省下一半錢來,他非常開心。


    生活就是從節省開始的。


    江春生看看左手腕上的手表,十一點四十分。想起買飯菜票時老胡告訴他:中午十一點半到一點;晚上五點半到七點是開飯時間,過時不候。早上不供應早餐。


    他得趕緊去食堂吃飯, 而此時肚子似乎也非常配合的開始咕咕叫了起來。於是,他從一個大提袋裏拎出一個綠色塑料桶,把裝在裏麵的東西清理到桌上,僅留下一大一小兩個搪瓷碗和一把金屬勺子,又把新買的藍色塑料熱水瓶放裏邊,然後提著桶下樓去了。


    江春生的內心不知不覺中升起了一種希望,就是在食堂能再次見到王雪燕,她那靈動的雙眼,秀麗的長辮已經刻進了他的腦海,正喚醒著他的某一種神經。


    他“啪啪啪……”快步下樓,出了後門,快步穿過樓後麵的籃球場,踏上一排老舊平房的簷廊,拐進了最前麵的一道門。


    這就是供銷社的職工食堂嗎?怎麽這麽安靜,一個吃飯的人都沒有……,腦海裏的疑問一個個直冒。眼前的一切和自己心裏所想的場景反差也太大了。


    想想老胡指點的就是這裏啊,完全沒有錯。牆上“民以食為天”幾個紅色大字已經無聲地解答了他的疑問。標語的下麵靠牆擺著兩張長條桌和幾張圓凳子,桌上桌下都很幹淨,沒有被用過的痕跡。對麵牆上開著一個門和一個半人高的長方形洞口,洞口內側的木質推拉門緊閉著,四周靜悄悄,空中無菜香。難道沒有飯吃???


    江春生放下桶,疑惑的走進內間,他判斷裏麵應該是後場。果然,他看到裏麵靠洞口放著一個很大的木案板,案板上扣著一個不大的防蠅罩,裏麵可以隱約看到有兩小盆菜,一扇後門敞開著通向屋外,看來後麵應該有人。


    “請問有人嗎?”江春生不想找出去,朝門外大聲問道。


    “--哎~,來了來了來了。”隨著一串厚重成熟的女人聲,快步走進來一個係著灰色圍裙的中年婦女,昏暗的頭發盤在頭頂上,臉上布滿了滄桑。


    她看了一眼眼生的江春生問道“你有什麽事嗎?”。


    看來中年婦女沒有把江春生當做是來吃飯的。


    “我是來吃飯的。”江春生說道。


    “哦!你――新來的?”中年婦女還有疑問。


    “是的。”


    “你是哪個辦公室的。”中年婦女走到案板內側牆邊貼有白色瓷磚的水泥池邊,擰開水龍頭開始洗手。


    “今天剛到,還沒有分配。”江春生感覺這中年婦女的話有點多了,不過他並沒有產生反感。因為他知道農村婦女沒有什麽文化,就是喜歡嘮叨。


    “哦~,你姓什麽?”中年婦女轉身揭開了案板上的防蠅罩。


    “姓江,長江的江。”


    “哦!--你帶碗沒有?”


    “有”江春生走到飯廳把桶提了進來。一手拿出熱水瓶一手拿出搪瓷碗。


    “把碗給我。”中年婦女伸出一隻粗糙的手。


    “剛買的,要先燙一下。”江春生道


    “我知道。給我幫你洗。”中年婦女堅持著。


    江春生隻得把碗和勺子一起遞給她,看著她撕掉碗底的小標簽,然後放到身後貼了瓷磚的水泥池內,把勺子放進碗裏,又從案板下拿出熱水瓶,將開水倒進了水池內的碗裏,放迴熱水瓶,隨後打開水龍頭放水降了一下溫,擠出洗潔劑把兩個碗和勺子認真的洗了起來。她一連串的動作熟練而又流暢。


    很快,中年婦女在旁邊的一個較大的柴火灶鍋裏鏟起米飯,往大一號的碗裏打了滿滿一碗;又往小點的碗裏裝滿一葷一素兩個菜,然後一起放到了江春生麵前。


    “一起五毛錢,飯菜不夠都可以加。這個桶裏還有湯,免費的。”中年婦女指著案板外側角上的一個不鏽鋼小桶道。


    “好的!謝謝!”江春生從風衣口袋裏拿出用橡皮筋捆在一起的飯菜票,抽出一張伍角的遞給她。


    等她收好飯菜票,江春生端起飯碗道“這碗飯太多了,吃不完浪費,你幫我退一半出去。”


    “一個大小夥子怎麽就吃這麽少。”中年婦女接過飯碗退了一些米飯到旁邊的鍋裏,迴身看著江春生道:“我姓張,你以後叫我張媽就行,燕子她們都這麽叫我的。”


    “燕子?”江春生內心一顫。


    “對啊!――哦,你剛來,還不認識。”中年婦女把飯碗重新遞給了江春生。


    “燕子可是我們這兒最漂亮的女孩子,好多小夥子看到她就眼睛挪不動了。”中年婦女繼續介紹道。


    江春生端著飯菜坐在了外麵的長條桌前,吃了起來。


    大鍋飯真的是很香,香幹炒肉絲和炒青菜燒的味道也都不錯。


    江春生默默的埋頭吃著飯菜,他有一種想向中年婦女了解一下王雪燕的衝動,但卻不知道怎麽開口,大家還不熟,怎麽好意思問?!他忍不住大口大口的了吃起來。


    中年婦女熱情的幫江春生端了一碗紫菜蛋湯來,見他吃的這麽香,甚至有點狼吞虎咽得模樣,十分高興的問道:“我燒的飯菜不難吃吧。”


    “嗯――好吃。”江春生口裏嚼著飯菜連連點頭。


    “燕子也喜歡吃我燒的菜。”中年婦女在桌子的對麵坐了下來。


    “哦!”江春生很高興聽她說到了王雪燕,但表麵卻不露聲色。


    “你不知道吧!燕子還是供銷社的幹部。有點大的那種。”


    江春生明白了,中年婦女其實是在向他炫耀,供銷社的幹部都喜歡吃她燒的飯菜,說明她受歡迎,能幹。這就是她的思維,簡單而又直接。


    “哦――是嗎?她是什麽幹部啊!”江春生盡量做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問道。


    “好像是支部書記。”


    “支部書記?”江春生吃了一驚,這麽年輕就當上基層供銷社的支部書記,打死他也不相信。


    江春生想到辦公室黃惠找燕子幫忙時的態度和稱唿後肯定道:“你肯定搞錯了。”


    “沒有沒有!”中年婦女連連擺手,又忽然想到什麽連忙道“――對!對對!!是團支部書記!團支部書記!”


    “這就對了!”


    看來得向團組織靠攏了。江春生心裏冒出了一個念頭。


    “來食堂吃飯的人怎麽這麽少。”江春生好奇的問。


    “平時也就3-5個。今天趕巧了,到現在為止就你一個。”


    “哦~。――這3-5個人都是哪幾個部門的?”飯菜吃的差不多了,江春生把飯菜合到了一個碗裏。


    “一個是跑業務的小杜,司機小王,加工廠的小陳,還有燕子,副食門市部的小郭,都是你們年輕人。――經常還有下麵分店的經理和會計到辦公室辦事就會過來吃飯。”中年婦女認真的介紹道。


    “哦~”江春生把碗裏的飯菜吃的幹幹淨淨。


    “沒有吃飽吧,我再幫你加一點。”中年婦女起身熱情的說。


    “飽了飽了!我是不想浪費。”江春生說著把桌上的一碗紫菜蛋湯也喝的幹幹淨淨。


    “一般來食堂吃飯的,家都是外地的吧!”江春生想到了王雪燕用心地問。


    “是的。家在這裏的都是迴家吃。”


    江春生起身想到後麵去洗碗,但硬是被熱情的中年婦女給攔住把碗抓過去了。


    中年婦女注意到了江春生帶來的水桶和熱水瓶,又熱情的把他帶到隔壁的房間,告訴他自動開水機的位置,還把那個新熱水瓶先用開水燙了一遍,再加滿一瓶開水才交給他。


    真的是太熱情、太友善了。令江春生感慨萬千。


    迴到宿舍,江春生有點內急,決定去衛生間偵查偵查。他走到了走廊盡頭,在一個沒有任何標誌的門洞前,猶豫了一下走了進去。


    正常的男廁所布局一目了然。地麵的白色瓷磚上有一條明顯的行走痕跡,痕跡外是一層厚厚的灰塵,顯然是長時間都無人打掃了。從地上單一的腳印可以看出,使用頻率很低,空氣中也沒有太多的異味。


    看來這三樓住的人很少啊!走廊從頭到尾近二十個房間,每個房間的門都緊閉著,個個都是靜悄悄的。這大中午的,整層樓顯然就隻有他一個人,也不知道晚上會不會有人來。


    迴到房間的江春生,立在窗前,靜靜地看著窗外,馬路邊是兩排還算整齊的法國梧桐,斜對麵有一大片被淺藍色圍牆圍起來的區域,裏麵的十餘棟平房,牆麵也全都是一致的淺藍色;排樓似的大門牆頭頂上,是一個大大的紅色“十”字標誌和“治江區衛生院”幾個白色大字格外醒目。


    這個地方他本應該很熟悉,在他的記憶裏,曾經是最怕進去的地方,進去了基本上就會被紮針,但充滿了救死扶傷的氣息。現在鳥瞰過去,隻是一片沉寂的破房子,沒有生氣,十分陌生。


    突然,江春生看見大門口和路邊聚集起很多人,並且越來越多。馬路兩頭尤其是連十字路口那頭的路上,還有各色各樣的人,不斷地在朝衛生院門口奔來。


    江春生的第一感應就是:出事了!他不是愛湊熱鬧的人,但眼下的情況似乎不平常。


    江春生迅速從床上抓起風衣,衝出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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