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淅淅瀝瀝多日的小雨總算停了。


    天邊的霞光剛剛褪去,一家人齊聚正房廳裏,準備吃早飯。


    蘇老爺子病了這些日子,飯菜都是蘇老太太送到床邊,親自伺候著吃下的。


    老爺子老太太在房裏,一牆之外,是蘇家的這些小輩們。


    蘇老太太正往碗裏盛粥呢,蓋子一揭開,熱氣騰騰的霧氣伴著米香瞬間彌漫了全屋。


    蘇璃瞥了眼身旁陰沉著臉的蘇老太太,突然站起身,徑直走到馬氏和蘇慶田身側。


    “噗通”一聲跪下了——


    “二伯娘,”蘇璃輕咬下唇,眼眶泛起微紅,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卻又清晰地傳入眾人耳中,“求您勸勸二伯吧,別鬧分家了!”


    “我爹傷還未愈,爺爺也病倒了,您這時候吵著要分家,不是要了咱們全家的命嗎?”


    “啥?”事發突然,所有人都愣住了。


    “說啥呢?誰要鬧分家了!”


    蘇老太太把手裏的勺子一丟,瞪眼瞧著蘇璃,聲音尖利:“大早上的你要作死啊,沒頭沒腦地說些什麽鬼話呢!”


    沒管身後的蘇老太太,趁著馬氏還沒反應過來,蘇璃伸手緊緊拉住馬氏的裙擺,聲淚俱下地苦苦哀求起來:


    “二伯娘,您就別瞞著咱們了,我知道二伯私下早就跟大伯通過氣兒了,分家這事,現在不就瞞著我爹和爺爺嗎?”


    “爺爺如今還病著,這時候鬧分家,倘若爺爺有個三長兩短,咱們蘇家在村裏怎能抬得起頭?”


    馬氏好不容易才理清楚思緒,剛要開口辯解,蘇璃卻整個身子撞了過去,死死抱住她的腰,差點把桌子都給掀翻了。


    “哎呀,璃丫頭,你先起來,你先起來呀!誰說要分家了,根本沒有的事!”


    一片混亂之中,蘇慶田卻顯得格外冷靜,他站起身來,一拍桌子:“好了,都別鬧了,既然話都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那也沒什麽好瞞著了……”


    “老二,你要幹什麽?”


    蘇老太太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自己從小寵到大的兒子,眉頭緊鎖:


    “這丫頭嘴裏說的難不成是真話?你想分家?”


    蘇慶田撇了撇嘴,“娘,反正爹這病眼瞧著是好不了了,還不如早早分家,各自為生,這樣對大家都是好事不是嗎?”


    “大哥,你難道不想分家?你不是早就想迴鎮子上住了嗎?”


    “還有老四你,你不早就鬧過分家了嗎,非要拖著幹什麽?該散夥就散夥吧!”


    屋內的氣氛凝重如鉛。


    蘇老太太最先衝了上去,她雖老邁,可身手依舊矯健,布滿皺紋的手掌高高揚起,帶著唿唿風聲,重重落在了蘇慶田臉上。


    “你個黑心爛肝的畜生!你爹還沒死呢,你就想著要分家了?”


    “散夥?你們幾個都是從老娘肚子裏爬出來的,你老子娘不答應,你還想散夥?”


    老太太怒目圓睜,眼中好似燃燒著熊熊烈火,聲音震得房梁都在發顫。


    “看我不打死你,孽障,你個白眼狼……”


    巴掌如雨點般朝蘇慶田襲來,他被打得有些懵,想躲又不敢,隻能雙手抱頭,任由蘇老太太打罵。


    可嘴裏依舊不服氣地嘟囔著:


    “娘,您別打了,我知道您生氣,可我說的也是實話啊!哎呀,到時候分家不用大哥養你,我養你總行了吧?別打了別打了,孩子們都看著呢,您就不能給我留點麵子……”


    其餘人見狀,生怕老太太氣出個好歹來,趕忙上前拉架。


    可蘇老太太正在氣頭上,哪裏舍得鬆開手?她這次是真被老二傷著心了。


    這不孝的東西,平日裏偷奸耍滑她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如今竟然愈發張狂了。


    當初那麽點兒大的孩子,抱在懷裏,一點一點地養大成人,又費心給他娶了個心儀的媳婦兒,到頭來,他竟然算計著要分家……


    就在屋內一片混亂之際,隻見正房屋門不知何時竟悄然打開。


    迎著眾人驚愕的眼神,蘇老爺子穩步走了出來。


    他麵色紅潤,雙目有神,一襲青衫幹淨利落,哪有半點久病未愈的憔悴。


    蘇老爺子目光威嚴地掃視了一圈,重重咳了一聲,厲聲喝道:


    “都給我住手!這般吵鬧,成何體統!我還沒死呢,這個家輪不到旁人做主,都給我消停了!”


    他的眼神如鷹隼般銳利,快步上前把頭發淩亂的蘇老太太從地上扯起來,又冷冷地瞪了幾個兒子一眼。


    “老大,老二,還有老四,你們三個留下,其餘人全部出去!”


    “是……是!爹!”


    周氏和胡氏一左一右將蘇老太太扶去了東屋,屋內其他人皆噤若寒蟬,大氣都不敢出,乖乖按照老爺子的吩咐出了屋子,還不忘將正房屋門給合上。


    老爺子的突然出現,如同一座大山轟然落下,這場混亂戛然而止,隻餘下凝重的寂靜在屋內蔓延。


    然而更讓人摸不著頭腦的是——


    不是說老爺子病得都下不來床了嗎?


    怎麽如今看上去,反倒比從前更精神了幾分呢。


    誰都不敢往下細想……


    一個時辰後,正房屋門總算打開了,除了蘇慶豐,其餘兩人眼眶都是紅紅的,顯然是哭過了。


    也不知父子四人究竟在屋裏說了些什麽,但從這天起,家裏徹底消停下來,再也沒人敢提分家的事兒了。


    尤其是蘇慶田,像是被霜打過的茄子,徹底低頭做人了。


    “姐,你一早就知道爺爺沒病嗎?”


    燭光下,蘇向盛一邊嚼著糖,毛茸茸的小腦袋一邊止不住地晃動著,眼裏寫滿了對姐姐的崇拜之情。


    蘇璃盯著手裏的圖紙,正思索著要砍幾棵樹才夠。


    聽到弟弟這麽問,神情不由微微一怔,隨即嘴角的笑意便化開來了。


    “你猜呢?”


    “我猜姐姐早就知道這件事啦!”蘇向盛眼睛亮晶晶的,“哎呀你就別賣關子了,我都快急死了!”


    蘇璃點點頭,眼神有些飄忽,像是陷入了迴憶,她抬手將耳邊的一縷碎發撩到耳後,淡淡開口:


    “雖說爺爺臥病在床,可飯量並未減少,倒是那藥時常喝了一半就倒掉,根本不像是一個病入膏肓之人。”


    “再說了,柳大夫都說沒啥大礙了,真有事兒,奶奶指定第一個跳出來,哪能那麽沉得住氣呢……”


    在父親徹底痊愈之前,蘇璃不想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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