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慶豐徹底沉默了。


    孩子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他又能反駁什麽呢?


    可他心底,終歸有些難安。


    蘇璃靜靜地看著父親,她明白父親這根深蒂固的愚孝性格,絕非一朝一夕能夠改變。


    她微微抿了抿嘴,眼神中閃過一絲無奈。


    “爹,您放心吧,我們肯定會孝順爺爺奶奶的!隻是無論如何,您和娘才是咱們放在心頭第一位的人。至於其他事,在做決定前,我會跟爺爺提的,二伯那樣的事……不會再發生在咱們身上。”


    蘇慶豐聽了蘇璃的話,臉上總算露出了一絲欣慰的神情,仿佛心中的一塊大石頭落了地:


    “你能這麽想,爹這心裏就踏實多了,你做事有分寸,爹信你。”


    可等到熄燈睡下,蘇璃卻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著。


    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黑漆漆的屋頂,心裏像打翻了五味瓶,各種滋味湧上心頭。


    從前,他們一家人每日天不亮就得爬起來忙活,還要忍受奶奶的無端責罵。


    後來,去碼頭擺攤,寅時就得起床準備擺攤的東西,在寒風裏凍得哆哆嗦嗦,也依舊要守著麵攤。


    還有幾迴下大雨,辛辛苦苦準備的食材全被淋得一塌糊塗,一天的辛苦全白費了,別提多憋屈了。


    大哥在碼頭幫工也不輕鬆啊,每次搬運那些重家夥,手都被勒得通紅,看著就讓人心疼……


    如今,好不容易掙了點銀子,蘇璃不想花在旁人身上,還是先緊著自己來吧。


    首當其衝的,就是得在碼頭弄個鋪子才行!


    碼頭邊的那些小鋪麵,雖然不大,但擺個麵攤還是夠的,關鍵是能遮風擋雨呀。


    這天氣眼看一日比一日冷,再天天風裏來雨裏去的折騰,一家人非累垮不可。


    前些時候蘇璃收了不少黃豆,若是放在鋪子裏發豆芽,順便在邊上賣,生意也能做得更紅火些,總比現在這樣小打小鬧強多了……


    不管有多難,她都要為家人闖出一條不再受苦的路來!


    到了第二日晚上,正房廳裏。


    待眾人坐定,蘇璃抬起眼眸,目光直視著蘇老爺子,緩緩開口道:


    “爺爺,入冬了,家裏也閑下來了,我想著送阿盛去村裏的私塾讀書,這孩子也到了該上學的年紀了,不知您的意思如何呢?”


    一時間,飯桌上的氣氛仿佛凝固了一般。


    誰也沒料到,蘇璃會在這個關頭,突然提起這事兒。


    蘇老太太一聽這話,臉上的皺紋瞬間擰成了一團,扯著嗓子大聲說道:


    “讀書?也不看看家裏啥情況,就他那榆木腦袋,還想著考學?別做白日夢了,趁早打消這念頭,咱家可沒那閑錢!”


    蘇璃神色平靜,迎著蘇老太太不善的目光,不卑不亢地說道:


    “奶奶,我知道家裏不容易,可咱們阿盛聰明著呢,即便不為了考學,能讀書識字也是好的。這錢我也想好了,我會想辦法掙出來,不會讓家裏為難的。”


    蘇老太太卻嗤了一聲,嘴角向下撇得更深了,


    “哼,你這丫頭片子,還真當自己有多大能耐?你知道讀書要花多少銀子嗎?你向明堂哥是文曲星轉世,真以為讀書那麽容易?”


    說著,她那渾濁的老眼微微眯起,帶著一絲審視和貪婪,


    “我看哪,你要是真掙了不少錢,就該乖乖交到我和你爺爺手裏,你們小孩子懂什麽,別到時候把錢敗光了都不知道!”


    蘇璃心裏清楚,繼續跟老太太這麽掰扯下去沒有意義。


    況且,即便全家人都點頭答應了,可最終拍板的,還得是老爺子呢。


    雖說她並不在意爺爺奶奶的態度,可考慮到父親,這事兒終歸要過了明路才好。


    她轉頭看向一旁默不作聲的蘇老爺子,眼神中充滿了尊重與期待,


    “爺爺,說實話,咱們在碼頭辛苦擺攤一個多月,確實攢了些銀子,供阿盛去村裏私塾開蒙,應該是不成問題……”


    “可您是一家之主,家裏的大事自然是要您拿主意,送阿盛讀書的事,隻有您點頭同意了,咱們才敢做這個事情,否則,即便咱們有再多銀子也不敢擅做打算。”


    蘇老爺子聽到這話,微微坐直了身子。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胡須,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滿意。


    他瞥了眼悶頭不說話的蘇二伯。


    蘇二伯正無精打采地盯著桌麵,眼神黯淡無光。


    蘇老爺子想起昨天因為鎮上房子的事兒,鬧得全家不得安寧,不由輕輕歎了口氣,又轉過頭望向蘇璃,目光中多了一絲欣慰和讚賞。


    蘇璃見爺爺神色有所鬆動,趁熱打鐵接著說:“爺爺,隻要您應下了,咱們馬上就著手準備送阿盛去私塾的事兒。”


    蘇老爺子再次摸了摸胡須,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溫和,臉上露出了笑容:


    “既然你這丫頭都考慮得這般周到了,我要是再阻攔,倒顯得不近人情了。讀書總歸是好事,我瞧著阿盛那孩子機靈聰慧,是塊讀書的料,送他去私塾開蒙也好!”


    蘇老太太在一旁撇了撇嘴,雖沒吭聲,但顯然是心裏又不痛快了。


    蘇慶豐倒是挺高興的,孩子們尊重長輩,如此一來,家中才能和和美美,愈發興旺……


    解決了阿盛讀書一事,接下來,蘇璃該考慮在碼頭買鋪子的事了。


    晨光熹微,碼頭上已是一片繁忙喧囂之景。


    大小船隻穿梭如織,裝卸貨物的苦力們喊著號子,將一箱箱、一袋袋的貨品搬上搬下。


    沿岸一溜兒的鋪子參差不齊,店麵狹小,幌子隨風飄揚著,卻是格外熱鬧。


    蘇璃把手揣進袖子裏,沿著碼頭一路走一路瞧,心裏琢磨著鋪子的事兒。


    寒風撩起她的發絲,她抬手隨意捋了捋,眼睛緊盯著那些鋪子的客流量。


    碼頭除了擺攤賣吃食的商販,也有人選擇置辦鋪麵、擺上桌椅招攬客人。


    眼前這家包子鋪,人來人往,夥計忙得腳不沾地,蘇璃不禁多瞧了幾眼。


    這間鋪子不止賣包子饅頭,還搭配著米粥小菜,三大間屋子,幾乎坐滿了顧客,哪裏是她們這些推著小車的攤販能比得上的?


    蘇璃搖了搖頭,暗自歎息。


    這地兒雖熱鬧,可吃食鋪子太多,競爭大,自己手頭這些錢,怕還不夠折騰的,還得再看看。


    又往前走,瞧見一家空置的小屋,位置稍偏,可緊鄰著幾個貨倉,搬運工人們常在此歇腳。


    蘇璃眼睛一亮,趕忙走上前去,繞著屋子細細打量。


    牆壁有些斑駁,門也有些破舊,空間不大,僅有方才包子鋪的三分之一大小,但後頭還帶著一個小院,看上去能擺下不少貨物。


    她心裏有了底,暗暗記下位置。


    一番打聽後,蘇璃尋到了於管事住的小院。


    她深吸一口氣,整了整衣衫,手裏提著幾壇精心挑選的好酒,這才上前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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