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白芨唏噓不已,隻歎世事最會捉弄常人。


    看那女子年紀不過雙十,卻不知所遭何故,變成這副模樣,終生不得解脫。


    然而,究竟有誰能夠真正知曉這對於她而言到底算不算是一種解脫呢?或許在外人看來,她所經曆的一切痛苦與磨難已經到了無法承受的地步,但隻有她自己內心深處才明白這種所謂的“解脫”意味著什麽。


    他們踏上青石台階。


    沈白芨忽然問道:“她一直這樣不能同人言語,你們又是如何得知她叫阿照的呢?”


    “來照顧她的王婆婆說她在夢中唿喚過這個名字。”小僧解釋道。


    沈白芨道了一聲原來如此,便不再多問什麽。


    不消多時,他們就看見了齋堂,小僧雙手合十,“施主,前麵就是齋堂,此時已是午時,用過齋飯再走吧。”


    沈白芨謝過他後,帶著喜兒進了齋堂。


    誰知裏麵竟是喧鬧一片,前來用齋飯的香客,也都聚在一處,麵色惶恐的看著阿照手舞足蹈。


    負責送齋飯的小僧焦急不已,想要阻止她卻因男女有別,猶豫不前。


    “喜兒。”沈白芨示意道。


    喜兒得令應聲,上前製服正在發瘋的阿照。


    誰料阿照拚死掙紮,竟從喜兒手中逃脫了,就在眾人又驚慌失措時,她卻跪下了。


    麵朝堂門,淚聲俱下,絕望的嘶喊著:“求求你們,不要搶走我的女兒,不要啊……”


    眾人麵麵相覷,不知發生何事。


    這一瞬,沈白芨像被施了定身咒般,整個人僵在了原地,雙眼空洞無神地望著前方,仿佛靈魂出竅一般。


    她的身體微微顫抖著,搖晃得越來越厲害,似乎下一秒就要跌倒在地。一旁的喜兒眼疾手快,連忙扶住了搖搖欲墜的沈白芨。


    “夫人!”喜兒將她扶到齋內,倒了一杯溫熱茶水。


    而阿照依舊在哭訴,泣聲痛之入骨,聞者傷心落淚,悲慟不已。


    住持匆忙趕來,便看到這樣一副場景。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他扶起阿照,痛心不已,“不知施主有何苦楚,老衲願意洗耳恭聽。”


    可阿照翻來覆去隻有那兩句話,說累了又發起瘋來,險些連住持撞倒在地。


    眼下齋飯也用不得了,好在香客大多都是心善之人,不忍埋怨什麽,便陸續都離開了。


    沈白芨喝過茶水,情緒緩和了一些,她借著喜兒的力道站起身,試探性問:“我略懂些醫術,可否讓我為阿照診脈?”


    住持自然求之不得,“多謝施主,有勞了。”


    喜兒這次有了防備,暗自加了些力道,阿照掙脫幾次都沒能得逞後,也不知道是妥協還是精疲力盡,總之願意乖乖的坐在那了。


    這下沈白芨才能看清她的模樣。


    她麵色枯黃,眼底發青,眼神飄忽,雙手髒汙不堪,細看還能發現往年的凍瘡傷疤。


    沈白芨伸出手,柔聲問道:“讓姐姐看看你的手好嗎?”


    阿照歪了歪頭,打量著眼前的人,像是在思考什麽,盯了半天又被齋堂外樹上的鳥兒吸引了注意,指著那隻鳥兒咯咯咯的笑了起來。


    “鳥,咯咯咯,是鳥……我是鳥……哈哈哈,我要飛嘍……”阿照伸開胳膊,上下舞動著,模仿鳥兒飛翔的姿勢。


    住持無聲的搖搖頭,眼中滿是憐憫。


    “打暈她。”沈白芨唇角含笑。


    喜兒一個手刃便劈暈了阿照,看的住持和一眾小僧目瞪口呆。


    住持:“……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勞煩住持搬個躺椅,我想讓阿照在院子裏曬曬太陽。”


    很快躺椅就送來了,喜兒揮退了想幫忙的小僧,雙手穿過阿照的腿彎和腰,毫不費力的把人抱到了院中的躺椅上。


    還順手拿了一個凳子。


    沈白芨用手帕遮住阿照的雙眼,捉起她的手腕,三指並攏按在脈搏處,剛搭上去沈白芨便雙眉緊蹙,因為這個脈象十分雜亂。


    以她的醫術,根本救不了阿照。沈白芨歎息一聲,從袖中拿出一卷銀針,抽出幾根後分別紮在了阿照的任脈,百會、神門和太衝穴。


    沈白芨遺憾道:“恕我無能為力,隻能暫穩她的病情。”


    “施主莫要這麽說,您願意對阿照施以援手,老衲已是感激不盡。”


    “待她醒來,應會正常一段時間,想必也足夠我們問清楚她的來曆。”


    喜兒有點擔心,“夫人,那會不會再刺激到她啊?”


    “會,”沈白芨點點頭,“不過解鈴還須係鈴人,心病還須心藥醫。”


    她們正談論著,阿照醒了。


    阿照睜開雙眼,隻看見白茫茫一片,試探性地摸了摸,緩緩將那層柔軟的布料揭下來。


    再次映入眼簾的是刺目白光,不禁用手背遮了一下,適應光亮後,她看見了蔚藍的天空,像軟和棉花的白雲。


    眨了眨幹澀的雙眼,又見一個如幽若清蘭般氣質出塵,麵上還帶著一抹似有若無笑意的女子,正用她那一雙美目靜靜地凝視著自己。


    --


    閻無極瞟向院中那個孜孜不倦刨土的身影,心中頓感不妙。


    母親該不會把那個什麽叫阿照的瘋女人帶迴府了吧?他不禁扶額。


    “母親,您……”閻無極欲言又止。


    沈白芨正喝茶潤喉,自然就沒在意他略帶扭曲的臉。


    這時院中刨土的人停了動作,轉過身露出了真麵目,是歡兒。


    閻無極又扶額。


    沈白芨放下茶盞,見他臉色變了又變,不免疑惑道:“怎麽了,可有不對勁的地方?”


    “……沒有,母親真是心善。”閻無極如實迴答。


    一陣微風拂過,花香隨風衝進屋內,讓人不自覺沉醉其中。


    閻無極動了動鼻子,嗅出是蘭花香,很清淡,並不濃厚。


    隨即跟著衝進來的還有歡兒,她端著一個花盆,裏麵盛滿了土。


    “夫人,可以移栽了。”


    沈白芨點點頭,欣喜道:“嬤嬤,你去挑一株長勢好的蘭花,移到花盆裏,送到公子的院中。”


    “夫人放心,老奴定會好好挑。”


    張嬤嬤帶著歡兒去了後庭。


    閻無極百無聊賴的戳著茶盞,“母親怎麽想起弄盆花給我。”


    他可沒有閑工夫去伺候那盆花,雖然這幾日是挺清閑的。


    “平日裏讓如意打理著便是,我也沒指望你。”


    “……”閻無極隻好點點頭。


    沈白芨等了半晌也不見他過問起鬼童和阿照的事,不由得有些氣悶,心想真是白費口舌。


    其實閻無極有意略過這件事,直覺告訴他不要蹚渾水,畢竟查案找人這檔子事自有延尉署來辦,他們不便插手其中。


    看母親悶悶不樂的樣子,閻無極無奈歎息道:“此案有專人經辦,母親又何必自尋煩惱。”


    沈白芨擺擺手,不再同他爭辯什麽,“罷了,不等你父親了,去膳廳用早膳吧。”


    『公主府』


    假山遮住了灼熱的日光,流動的池水為盛夏帶來些許涼氣,六角涼亭處於庇蔭中。


    亭中有一人一琴。


    蕭蕪華端坐在古琴前,她那修長而白皙的手指輕輕地搭在了琴弦之上,隻見她微微頷首,宛如蘭花般高貴典雅。


    隨著她指尖的輕撥,一陣清脆悅耳的琴聲如潺潺流水般傾瀉而出,那琴音婉轉悠揚,似黃鶯出穀,又似乳燕歸巢,餘音嫋嫋,不絕如縷,讓人陶醉其中無法自拔。


    她的目光投向遠方,仿佛透過庭院看到了更遠的地方,也好似是陷入迴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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