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世主變成滅世者,猩紅色的陰影籠罩在所有人的上空,永生難忘。


    衝過來的人摔在地上,怔怔地看著宮殿金頂上的人,似乎想從“她”眉眼中窺探出一絲過去的、鮮活的、嬉笑怒罵的痕跡。


    然而看到的卻隻有神的無喜無悲。


    江夜雨也望著她,緊密相連的靈魂契約一片死寂,再也沒了過去的情意。


    他站在芸芸眾生之中,卻像是孤身立在天地間。


    幾乎所有人都能看到他的下場,無心無情的神明被拉下神壇,沾染了世俗,卻又被拋棄在紅塵之中。


    隻有和鳴劍在不知疲倦地震動著,等待著一場無望的迴應。


    神愛世人。


    金烏咀嚼著這句話,悲天憫人地想,神確實愛世人。


    世人鄙薄,受困於七情六欲五毒八苦,所以神結束他們的此生,開啟他們的新生。


    這怎麽能不叫愛呢?


    “開始吧。”


    祂慈悲地說。


    羲和神殿的信徒狂熱地看著這一幕,陶陽春的目光更是緊緊地黏在她身上。


    天知道剛剛那一幕有多令人愉悅,黎亦酒和他並肩而戰,攻擊江夜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而接下來,她將親手殺了自己深愛的人,成為他的、神聖的、純潔無瑕的神!


    他們將朝夕相處,就像過去在那片林間相遇的時光一樣!


    陶陽春憐憫地看了江夜雨一眼,對接下來會發生的事翹首以盼。


    然而一道暴烈的力量卻瞬息而至!


    帶著毀滅性的、橫掃千軍的氣勢,向他,和千千萬萬歡唿雀躍的信徒席卷而來!


    他興奮的情緒凝固在臉上,甚至來不及化為驚恐,便瞬間湮滅在了恐怖的力量中,連一絲慘叫聲都沒能泄露出來。


    強大,暴戾,生殺予奪。


    羲和神殿的信徒神色僵硬在臉上。


    萬籟俱寂。


    丹鸞等人驚喜地看著她,下意識上前,“阿酒?!”


    “再等等!”


    素威連忙攔住她,神色仍然帶著警惕。


    黎亦酒收迴劍,無喜無悲,像是隨手拂去了一粒塵埃。


    她沒有在意任何人的反應和目光,指尖在血紅的劍身上劃過,而後——握了上去,很用力。


    用力到劍本身都無法抵抗,隻得劃破了她的掌心。


    血滴落下來,落在地上凝結成花。


    與此同時仿佛有什麽東西重新湧入了她的體內,鸞鳳劍不斷震動著,漸漸地和和鳴劍同頻。


    金烏倏地開口,“你在做什麽?!”


    黎亦酒看著掌心的血,感受著疼痛,感受著失去的情緒湧入體內,眉眼逐漸染上了隱忍的憤怒與憎恨。


    她緩緩開口,“你的邀約不太誠懇,我的半身——如果你是的話。”


    “比起相信你,我更願意相信從前的自己。”


    很久之前她就在想羲和神主的目的。


    主係統說過祂注意到了她,但卻始終沒有做出什麽動作,為什麽?


    她說的那些要歸順羲和神主的話和在靈域做的那些金蟬脫殼的小伎倆真的騙過了祂嗎?


    祂真的察覺不到她正在做的一切嗎?


    她不知道,但她從不抱有僥幸,她向來不憚以最糟糕的情況來揣測現狀。


    她假設祂清楚這一切。


    那麽祂為什麽不動手,為什麽眼睜睜看著她發展壯大,為什麽明知道她和四神是最能威脅到祂的存在而波瀾不驚?


    祂在察覺到他們的蹤跡的時候明明可以親自趕來,為什麽就隻是灑下一點看似恐怖卻沒有傷到他們分毫的“毛毛雨”?


    是祂做不到嗎?


    不,這更像是用來應付他們的,如果沒有絲毫動靜他們肯定會起疑。


    祂就是要通過這樣的放縱和督促來讓他們發展壯大。


    因為祂知道他們威脅不到祂。


    那這又是為什麽呢?


    黎亦酒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答案,直到迴了一趟靈域,聽到載道真人說“你就是羲和神主”。


    她這才了然,如果她就是祂的話,一切都說得通了。


    誰會忌憚自己呢?


    看著“自己”越來越強,祂在哪兒樂都不知道。


    既然如此,那就隻有融合這一條路可走了。


    這是祂讓“自己”成為自己的唯一途徑,也是一條明知會喪失自我卻讓她無法拒絕、也沒有能力拒絕的路。


    金烏恍然大悟,“哇哦,所以你就將自己三魂七魄中的人魂封印在了鸞鳳劍裏,將計就計融合完成後就恢複自己的感情繼續做之前做的事?真是一場豪賭——”


    如果被蒙蔽視聽、抹去感情的她不想那麽做,那祂計劃可就直接成功了。


    可縱使如此,她仍然堅持。


    祂的語氣倏地變得陰森,“這種一無是處的東西就這麽重要?”


    黎亦酒收迴手,看著掌心的傷口一點點愈合,說:“沒有什麽比這個更重要了。”


    情感是區分人與其他事物唯一因素。


    如果沒有愛恨嗔癡、七情六欲,如果沒有屬於自己的感情和意誌,人將依據什麽來活著?


    聽從另一個“自己”的話嗎?


    這和傀儡有什麽區別?


    她做了那麽多、走了那麽長的路、付出了那麽大的努力,不是為了給人當傀儡的!


    哪怕這個人是“自己”也不行!


    金烏半晌沒說話。


    祂緩緩笑了,“不愧是我的另一半,你的陰險狡詐真是讓我感到自豪——可惜你再怎樣不願接受,也無法否認你就是我的事實。”


    “你永遠無法擺脫自己罪惡的另一半。”


    明明已經栽過跟頭,明明有捷徑,她卻偏偏選擇了最曲折的一條。


    祂並不憤怒,聲音甚至變得更溫柔了,像是在包容不知所謂的孩子,“沒關係,年輕人固執一點很正常。”


    “如果你非要這麽做的話,我也不介意圍觀你愚蠢的、重蹈覆轍的一生。”


    “然後在你跌倒時再次將你擁入懷中,繼續完成我們未競的事業——”


    就在這時,丹鸞驚唿一聲。


    “阿酒小心!!!”


    黎亦酒倏地抬頭,隻見猩紅旭日驟然落下一片火焰,如同太陽的日珥,將她鋪天蓋地地包裹。


    瞬息間,她便被拽進了那個巨大的紅日裏。


    金烏飄忽不定的聲音再次響起,“接受了‘自己’的力量,就要接受它的軀殼、它的罪惡、和它所承載的一切——這是你自己選擇的路。”


    “明燈,本座期待欣賞你的痛苦、求饒和悔不當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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