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淩越的內力取暖以及多喝熱水下,無邪剛升起來的高熱很快就降了下去。


    兩人牽著手,順著長白山底下深處這條縫隙一路向前。


    有悶油瓶留給無邪的銅鑰匙作為前進的指引,也不用擔心走錯方向。


    期間,無邪說了自己對九門“非人”的猜想,以及他爺爺那一輩的種種推測。


    無邪說:“現在我們已經可以確定,陰兵其實並不是傳說中的靈魂鬼魅狀態,而是被一種原始種白蛇操控的異屍,恐怕這一切都和青銅門裏的世界有關。如果小哥沒有失憶,他大概會知道陰兵的真相。”


    可惜隻是如果,悶油瓶有失魂症。


    或許,漸漸消失的秘密,也與張家人的天授有關。


    無邪的聲音有些迷茫,像迷路後找不到迴家方向的小孩:“淩越,我忽然有種直覺,我爺爺他們,我三叔他們留給我們的,不會是消滅汪家那麽簡單。”


    之前他一直認為,想要掌控所有人命運的汪家是他們最大的敵人。


    隻要消滅了汪家,九門,悶油瓶,都可以擺脫所謂的宿命,求得真正的自由。


    可現在擺在他麵前的,是更多的疑團,也是無數糾纏在他們身上的命運的鎖鏈。


    淩越側頭看他。


    為了節省手電筒的電,兩人隻開了一支手電筒。


    光一直照在前方他們要前進的道路上。


    他的臉籠罩在一片晦暗不明的朦朧中,就像他的命運。


    而此時,這片晦暗,也籠罩著她。


    沉默了半晌,淩越輕聲問:“無邪,你會想要一直追逐下去嗎?追逐最終的真相?”


    無邪大概是沉思了一會兒,然後笑了笑,笑出聲的那種。


    意味有點複雜,大概有自嘲,有灑脫。


    他轉頭看著淩越,若有所指地說:“人經曆得多了,就該知道自己什麽時候該停下來,我想我應該停下來了。身邊有三五好友,有一個可以不大,但我在意的人最好能在那裏的家。”


    淩越想象了一下,覺得確實挺好的。


    她的家有點大,但她在意的人都在那裏。


    他們在等著她,就像張麒麟在等著無邪他們。


    而她也在奔赴他們等待的地方,就像無邪他們在奔赴有張麒麟的青銅門。


    “可以說一說,你對你們未來的計劃嗎?”淩越想讓自己的心安靜下來。


    青銅門就在即將抵達的前方,她需要更多的冷靜和理智。


    無邪確實很樂意說起這個話題,“我有一次,在福建南邊的一個山裏遇到過一個村子。那裏的風水很奇特,整個村子就在山穀的半坡上,有六條瀑布濺起的水落在村子上,看起來就像每天都在下雨。”


    村裏的老人講古時,說有僧人遊居此處,寫的一首詩裏稱那裏是百年枯藤千年雨。


    隻是聽著就很有意思。


    淩越心裏悄然生出一絲遺憾,也不知等迴到她的世界,再按照無邪的描述去尋,是否也能尋到這樣一個村子。


    無邪說他已經忽悠小花,讓小花答應出資,在那個村子建個小院兒。


    到時候他就去那裏呆一段時間,也過一過采菊東籬下的隱居生活。


    至於小哥和胖子,這次等小哥從門裏出來,他就自由了,想去哪就去哪,想迴家了,就迴有無邪的家。


    “我連建房的地皮都選好了,就等著小花付錢了。”無邪語氣略微輕盈高昂起來。


    帶著笑意:“院子圈得很大,分前院和後院,後院就給胖子種菜,給小哥養雞,要是雞偷吃了菜,就讓他們倆自己去吵。”


    無邪悄悄握緊了淩越的手:“前院就留給我,我要撒很多花種,讓這些花無論春夏秋冬,都能開出一片絢麗的花海。”


    說到這裏,他又扭頭看淩越。


    淩越有些意外,也側眸看他。


    所以,在他的未來裏,竟然也有她嗎?


    昏暗的光線裏,無邪的臉顯得朦朧不清,屬於他的情緒,卻不再晦暗不明。


    無邪停頓了好一會兒,才輕輕地問:“淩越,你喜歡花嗎?”


    “嗯,”淩越說,“喜歡的。”


    可惜,她喜歡的不是這裏的花。


    在經過十幾個小時的趕路後,巨大的鎖鏈終於出現在他們頭頂。


    巨大的鎖鏈一條條橫貫在山穀兩端,無數的人麵鳥停在上麵,頭蜷縮在翅膀下,暫且處於休眠的狀態。


    下麵是馬臉陰兵組成的方陣。


    一切都是那麽沉默。


    仿佛天地初開時,它們就存在於此。


    在時間的長河裏,它們與日月同在。


    亙古不變。


    淩越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表達乍見此景的震撼,隻是忽然想到梁彎轉述的那句話:時間在這件事上,不起作用。


    她當然知道,這句話不可能是這樣理解的。


    也與眼前這些不存在太大的直接聯係。


    她隻是忽然明白,原來這個世界的神秘,竟是這般震蕩人的神魂。


    給予人類太多改變和無奈的時間,到了這裏,仿佛就不存在了。


    這還隻是神秘世界對她揚起的麵紗一角,如果她探知到更多,又該是如何駭目驚心。


    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


    淩越忽然明白了,從古至今,為什麽會有那麽多人前赴後繼,追逐長生,渴望成神。


    或許他們的荒唐,隻是因為人們的無知。


    當渺小的人類有朝一日,目睹了這樣瑰奇的神秘,知曉了世界的另一麵。


    渴望便會化作貪欲,侵占他們的身體、大腦,甚至靈魂。


    從此以後,他們與過去的自己,分割成了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改變一個人,從內到外,從肉體到神魂。


    對於神秘世界而言,可能隻需要漫不經心投來的一瞥。


    淩越的心中,陡然滋生出一種無處尋摸的恐懼。


    她久久凝望著頭頂巨大的鎖鏈,無法自拔地陷入更深的猜想。


    猜想究竟是什麽人鑄造了這樣的鎖鏈,鑄造這些鎖鏈的人又懷抱著怎樣的目的?


    他們是否如神話傳說中的巨人?


    在數千年前,甚至上萬年前,他們就能抵達這裏,鑄造起這些曆經千萬年歲月的打磨,依舊留存至今的一切……


    這是來自另一個完全成熟的文明的衝擊。


    淩越第一次接收到了來自歲月長河的另一頭,屬於另一個文明,另一群智慧生命投來的凝視。


    這一刹那,衝進淩越大腦的無數念頭,令她陷入了一種奇妙的空茫。


    有點像古潼京的葬歌,意識仿佛被另一種存在攥取,一時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隻剩無所依靠的意識飄蕩在無盡的虛無中。


    直到一聲唿喊傳來:“淩越?”


    淩越猛然驚醒,睜大了眼睛,看見無邪低頭看來的臉。


    他溫熱的手輕輕貼在淩越臉上,英挺又不失秀氣的眉毛緊緊皺著,眼底全是擔憂,臉上有些焦急。


    看到淩越終於迴過神來,他才鬆了口氣,輕拍著她臉頰的手正要收迴。


    卻又忽然被淩越按住了。


    仿佛是在貪念他掌心的溫度,淩越輕輕歪頭,將臉貼在他掌心,半垂眼簾,紅唇微微開闔著,整個人透著一股莫名的倦怠。


    仿佛剛行了幾萬裏的歸人。


    無邪心頭一緊,以為她身體又出問題了。


    不過下一秒,淩越就鬆開了手,向後退了一步,拉開了彼此的距離。


    又恢複了往日的挺拔從容:“我沒事。”


    她看著無邪,眼神格外認真:“謝謝你,無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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