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昨夜許了他好處,他該不會說話不算數了吧。


    “先用飯。”容寂興致盎然親手一件件給她穿衣。


    由他脫下再由他穿上,天經地義。


    卿言簡單吃了幾口,抓住他的衣袖,眼眸深深望著他。


    容寂吩咐恕己去備馬車。


    卿言以為容寂要帶她去亂葬崗,無人收撿的屍體都草草埋在這兒。


    最後馬車卻駛向了一片青山綠林,容寂將她帶到一處無字的墓碑前。


    “你爹爹就埋在這裏。”容寂斂著神色,立在一旁。


    墓碑後麵的黃土較新,這裏顯然是一座埋下不到三個月的新墳。


    卿言有些恍惚,猶疑著接受不了眼前的一幕。


    她與爹爹最後一次見麵是在被抄家的前一夜,父女二人在花廳用飯,爹爹還在問桓晏那小子今日是不是又來過府上。


    爹爹叮囑她,馬上就要過門了,進了慶國公府可莫要使桓世子沉溺兒女私情。


    爹爹說那句話時的音容仍然在目,往後她與爹爹卻隔著青塚再也無法相見。


    “爹爹……”卿言撲倒在墳堆上,臉頰貼著黃土,如同趴在爹爹的肩上。


    她在獄中聽說爹爹是用摔碎的碗片抹脖自戕,無數次爹爹出現在她夢中,她看到的都是一片赤色的血泊。


    “爹爹!”她痛哭喊叫,無人迴應。


    “卿相的屍身被拉出牢獄時,懷中藏著那枚玉佩。”容寂在她身後,看著她纖弱消瘦的背影。


    卿言從袖中拿出那枚魚紋玉佩,玉佩的下端有一個小小的缺口。


    這枚玉佩是爹爹與娘親當年定親的信物,缺口是被她小時候不小心摔過所致。


    玉佩無假,墳中埋的是她爹爹無疑。


    可是,她要如何接受爹爹是被冤枉死的!


    憑什麽!


    憑什麽皇帝和世家對峙,僵持不下皇帝要殺了她的爹爹給世家交代!


    她爹爹的罪名,僅僅是替皇帝擬了一道廢後詔書。


    “往後不許再在旁人麵前提要為你爹爹伸冤。”容寂屈膝半蹲下,伸出手來觸碰她的背。


    她爹爹是被皇帝所殺,所有的公正在皇權麵前都顯得那麽蒼白無力。


    她無處可伸冤,爹爹的罵名永遠無法洗清。


    卿言盯著墓碑,有罪之身,死後墳不歸祖,牌位不入祠堂,他爹爹的碑上連名字都無法刻上。


    最終就在這荒蕪的青山中,伶仃地埋著他的一副枯骨。


    悲不足以道她哀,憤不足以紓她怨,卿言靠在碑上,雙目空洞,如同一具活屍。


    “你爹爹的屍身運出城外,我便找人買了副棺木將他葬在此處,他的屍身沒遭破壞過。”容寂流露出憐惜,將她摟進自己懷中。


    卿言恍若未聞,目中一片死寂,身上涼的好似剛從冰窟中撈出來。


    容寂眉間收攏,將她更用力的往懷裏揉。


    他的體溫無法溫暖她,容寂將她從地上抱起,帶她迴城。


    將她放迴府中,吩咐采桑采月看好她,容寂還有別的事,匆匆出府去。


    待夜深後,他才迴來。


    “不是讓你們看好她嗎?”容寂一進內院,就看到采桑采月從東廂房後的灶房那邊過來。


    “姑娘方才說她累了,已經睡下了。”采月迴道,納悶大人的神色怪異。


    容寂目光轉向西廂房,裏麵一室漆黑,寂靜無聲。


    他心中猛然崩斷一根弦,慌亂將她的房門踹開。


    梁上懸著一抹纖長的白影,悄靜地仿佛沒了生息。


    跟進來的采桑采月嚇得驚叫起來,“姑娘!!”


    容寂大步上前,將她從梁上取下。


    她的身上還有溫度,容寂用力按壓她的胸腔,掐她的人中,給她渡氣,反複嚐試多次,才感受到她微弱的氣息。


    “奴婢該死,都是奴婢疏忽大意。”采桑采月跪在地上請罪,她們哪裏能想到姑娘突然會尋死。


    “去請大夫。”容寂將卿言抱迴自己的正房。


    窒息中卿言明明感受到自己已經死了,睜開雙目,映入眼簾的卻是容寂那張布滿陰翳的臉。


    “誰準你死了?”他伏在她的身體上方,禁錮著她的下頜,目光死死絞著她,眼眶裏麵蔓延著紅血絲。


    他胸腔的強烈震動,以及他手上失控的力道,都暴露了他心底深處的後怕。


    卿言怔愣望著他。


    “沒有我的允許你敢死!”要是他再晚迴來一刻,見到的便是她冰冷的屍體。


    那日她從城牆上墜下,他就已經體驗過一次胸腔狂震,心髒幾欲破體而出的驚慌失措。


    今日她竟敢自己尋死!


    卿言反應過來,她被容寂救下,還活著。


    “在這世上就沒有任何你留戀的東西了?就這麽不想活?”容寂恨她死的那樣幹脆,他既怒又怕,想將她按進懷中,又想將手掌移到她細軟的脖頸處狠狠收緊。


    “我想爹爹了,爹爹一座孤墳埋在那裏一定很孤單。”這世上的事本就與她無關,她還能留戀什麽。


    容寂在心底冷笑,先前唯一支撐她活著的信念就是替她爹爹伸冤,旁的她都不在意,包括被他強占。


    原來床笫間隻有他在沉淪,她始終清醒著,半點不為所動。


    “你死了本官就一定會給你埋那兒?你想的倒美。”容寂冷哼。


    卿言凝著他,眸中漸漸生出怨惱,“容寂,我之前哪裏得罪過你嗎?”


    他才是一直揪著她不放,連死都不放過她。


    “或許是上輩子得罪過我,所以本官豈會輕易讓你就這麽死了。”容寂眼神犀利,幽深的眸子裏閃爍著兇狠的光,“你死了本官就讓人扒了你爹爹的墳,將他曝屍荒野,再將你挫骨揚灰,灑進東海,讓你永生永世都沒辦法與你爹爹在地下團聚!”


    卿言瞪著他,恨他的狠絕冷漠。


    “你爹爹的墳,隻有本官和你知道在哪兒,要想你爹爹的屍骨得到安息,你就活著自己守好你爹爹的墳,本官可沒那閑工夫去管,更沒閑工夫替你收屍!”


    卿言咬住下唇,手上抓緊褥單,她想死他都有法子威脅她,不讓她得到解脫。


    容寂視線下瞥,直到她握緊褥單的手鬆懈下來,他譏笑道:“這一輩子還長,你怎知將來會如何?”


    “世家大族便永遠高高在上,能夠威脅皇權?”


    “皇帝也不是永居高位,曆來朝代更迭,沒有哪一個王朝能夠經久不衰,將來史官提筆,你怎知關於你爹爹的記載不會有所更改?”


    卿言臉上錯愕,雙唇不自覺微張,反應過來容寂剛說了哪些話。


    作為一個大魏朝臣,他這般妄言世家大族和朝代更迭,讓旁人聽到便是死罪,而他淡然從容,絲毫不懼。


    “卿卿知道哪些話聽到不能說出去,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容寂浮出和緩的笑來,在她耳畔低語。


    卿言越發強烈認為容寂不是一般人,他看到的東西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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