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承慶在小滿走後,和崔有才商量,把滿意的戶口遷到他的名下。雖然困難重重,但最終還是辦成了。不過,崔有才沒有給滿意改姓,依然叫王滿意,他說要讓孩子永遠記住小滿的恩情。他把自己的服裝店給郭承慶做,自己重操舊業,在菜場租了個攤位繼續賣豬肉。他說他有的是力氣,在店裏等人上門買衣服太著急,不適合他做。


    郭承慶也沒推辭,她明白養大兩個孩子是不容易的事。給小滿看病這段日子花光了她所有的積蓄,包括小滿給她的錢和家裏人給的錢,她還在外麵欠了些錢。她按照小滿的遺願,留下三張存折沒有動,抱著孩子去看了小滿的父母和奶奶,小滿的母親哭的泣不成聲,奶奶表情木訥,對外界的事情已經不能做出判斷了。小滿父母不肯收下存折,說留給孩子,她說這是小滿的心願,他母親這才接過去,又拿了一張揣進孩子的繈褓裏,說,孩子養大不容易,我們老了,也幫不了你,這個留給孩子,有事應個急。


    郭承慶沒再推辭。


    郭承慶和崔有才沒有立即走到一起,經曆了這麽多事,在兩個人心裏感情已經不是最重要的了。他們都拚命埋頭掙錢,崔有才除了上午早市賣豬肉外,又去拜了在縣肉聯廠退休的一位老師傅為師,學習灌香腸的技術。他好煙好酒伺候著師父,把老爺子哄得開心,看家的秘方全都告訴了他。其實,也沒啥秘方,主要是調料的比例要掌握得當就可以了。崔有才掌握了要領之後,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立即在菜場租了個門麵,上午賣肉,下午灌香腸。他是個實心腸的人,不弄虛作假,隻賺自己那份錢。慢慢地,吃過香腸的人都說好吃,一傳十,十傳百的,他居然把香腸生意做了起來。


    一天,他拎了一袋香腸到店裏,說是給爸媽和滿意嚐嚐。


    “其他人不能吃?”她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


    “都能吃。”他憨憨一笑,現在的他已經是一個沒有脾氣的人了。


    “還有事?”郭承慶立著眉毛問。


    “我想把我做的香腸取個名字,你看行不行?”


    “取唄。”


    “叫滿意行不行?”他有些膽怯地望著她。


    她愣了幾秒鍾,“孩子大了會生氣的。”


    “不行嗎?”


    “下次見到滿意你問他吧,他同意我不管。”


    崔有才問滿意的時候,他嘴裏正在嚼著香腸,滿口的肉香,兩片油乎乎的嘴唇沒有一秒的猶豫,就蹦出一個字“行!”


    郭承慶在店鋪的隔壁又租了一個鋪麵賣女裝,她覺得女裝賺的多,主要是賣牛仔褲不用她操心,也不用進貨,她很輕鬆,她還是想多賺點。


    崔有才的“滿意”牌香腸越來越受人歡迎,是大平縣每家每戶逢年過節餐桌上必備的菜肴。他的口袋慢慢地鼓了起來,看向郭承慶的眼神也慢慢變了,不再膽怯,越來越放肆了。


    郭承慶覺得是時候要管管他了,不能讓他太膨脹,再出去結交些狐朋狗友,那就不可收拾了。所以,在小滿五周年祭日的時候,她和他帶著兩個兒子去看望了小滿,迴來的路上,他表達了想和孩子們一起生活,再等下去,孩子們就長大了,他們也老了。


    “行,挑一個日子,來接我們仨。我對你隻有一點要求,要對兩個孩子好,一碗水要端平。你對我好不好,我無所謂了。”


    “我肯定對孩子好。隻是,隻是你為什麽無所謂?”他有點委屈,感覺她已經不喜歡他了,她答應嫁給他,隻是為了孩子。


    “我和小滿生過孩子,你不介意?”她盯著他問。


    “不介意。”他說的很小聲,而且,躲開了她的目光。


    郭承慶知道他心裏還是介意的,但她相信他會對兩個孩子好的。她等他五年,他也等了她五年,十年時光,他們為過去的錯誤都付出了代價,願未來他們一家四口平平淡淡地過平凡的生活。


    郭承慶和崔有才兩個人的小生意做的都不錯,掙了錢,換了套四居室的大房子。但郭承慶覺得她和崔有才之間總是隔著點什麽,他們再也迴不到曾經的熾烈狀態了。她在心裏安慰自己,應該是年齡的緣故吧。崔有才對她一心一意,對兩個孩子也一視同仁,他的那點在意是可以忽略不計的吧。她想,可能最在意的人是她自己吧,她肚子上的傷疤是過去歲月賜給她的一枚勳章,寂靜無聲,又無法忘懷。


    王滿意上初中之後,個子躥高很多,翩翩少年,和她母親年少時一樣,很是惹人眼,他的心思也慢慢不在學習上,倒是對做香腸很有興趣,周末總是偷偷跑到崔有才的店裏,幫忙灌香腸。他擼起袖子,盤著油乎乎的香腸,一點都不嫌髒,而且,對父親拿他的名字做商標,一點也不介意,還很自豪,覺得大平所有的人都認識他王滿意。


    高中之後,在郭婷婷、石磊、高勝輝輪番督促下,幾乎是捧在手裏灌輸了,無奈他的心思已經不在學習上了。高考落榜後,死活不願再複讀,郭承慶隻好認命,他樂意跟著崔有才灌香腸,就隨他去了。而且,自從他站在店裏之後,小店的香腸生意格外的好。


    郭承慶想,有些事是命中注定的,怎麽執著也拗不過命運的安排。她看得出,王滿意骨子裏還是繼承了崔有才的江湖習氣,喜歡在社會上奔波,賣力氣討生活。


    王滿意在二十二歲就結婚了,兒子已經快初中畢業了。郭承慶是四姐妹當中第一個抱上孫子的。


    好在她家想擁有一個大學生的夢想在小兒子身上實現了。


    郭承慶的小兒子長相秀氣,皮膚白淨,性格內向靦腆,特別喜歡看書,捧著書一個人待著一天都不挪動一下。有時,郭承慶讓滿意拽他出去打打球,鍛煉鍛煉他都不願意。他害怕出汗,覺得髒,他還不能忍受衣服和鞋子上有一點點汙跡,隻要有點髒他就得換。


    老郭說他像女孩,田榮桂不讓他說,說孩子大了,聽到不好。


    這個悶聲不響的孩子沒讓郭承慶和崔有才操心,也沒麻煩郭婷婷石磊高勝輝,就那麽順利地考上了大學,省重點,財經學校,會計專業,很適合他。大學畢業後,又讀了研,還考了個什麽外國的證書,現在在一家外企上班,隻是還沒找對象。


    郭承慶想,等他結了婚,有了孩子,她應該就報了小滿的恩情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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