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有根在心裏不停地撥弄著算盤。


    雖然說李詩意如今每月有十塊錢補貼,可是如今她又不能掙工分,要管一家四口的吃喝,這十塊錢就如同那杯水車薪。


    等到孩子都有個十來歲,那十塊錢連一家子吃飯都不夠,簡直就是那入不敷出的無底洞。


    到時候不還是得絞盡腦汁地讓老屋這邊幫著養活?


    半大小子吃窮老子可不是開玩笑的,十來歲的孩子那一張張嘴可是永遠也填不滿!


    更何況,丫頭都是那賠錢貨,就如同那潑出去的水,是別人家的人。


    兩個丫頭片子才這麽小,又不是立馬能拿去換彩禮,養著也沒什麽用。


    唯一的兒子也才一歲多,等這小崽子成年,說不定自己和老婆子都已經不在了。


    無論他怎樣絞盡腦汁地算計,這都注定是一筆血本無歸的買賣。


    當下,他便迫不及待地接過筆,在紙上簽下了自己的大名,又重重地按下了手印。


    李詩意接過大隊長遞來的紙張,目光如炬,緊緊地盯著最後麵的那句“三房子女(張文錦、張文玉、張文濤)成年後無需向張有根、徐蘭花承擔贍養責任”。


    她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了一抹狡黠的笑容。


    有了這張紙,她就如同吃了一顆定心丸,以後,老張家休想再從他們家揩到一絲一毫的油水,更別妄想道德綁架三姐弟去贍養老人。


    這個小小的插曲轉瞬即逝。


    眾人都走向記分員處領取農具,然後紛紛投入到勞作中去。


    知青們需待老鄉們領取完畢後,才會輪到他們。


    此時此刻,曬穀場上僅餘李詩意與一群知青。


    就見那日跑走的陳梅,對著她幸災樂禍地說道:


    “有些人這下連肚子都要填不飽咯,還穿的起細棉布不?別說細棉布,說不定,以後連粗布都穿不上咯。”


    言語中還在記恨李詩意那天嘲笑她穿的不如孩子。


    她並不知曉李詩意突然換活的理由,隻當真是身體欠佳,不能再下地幹農活了。


    這年頭,皆是憑一把勞力去掙得一口飯食,沒了健康的身體,便等同於吃不飽飯。


    更何況,李詩意還有三個孩子要養。


    想起那日在李詩意手中所受的氣,她便按捺不住,開始出言譏諷。


    但李詩意是何許人也?


    就連徐蘭花這等名義上的婆婆,她都不曾慣著,更遑論你這一介外人。


    “唉,是啊,可誰讓我命好,有個好老公呢,就算死了國家都會發補貼,倒是有些人,日日在地裏刨食兒,風吹日曬的,可惜了那如花似玉的小臉蛋兒哦,簡直比村姑還像村姑了。”


    聞言,陳梅下意識地捂住自己的臉。


    她是打心底裏看不起鄉下人,經常嘲笑鄉下人又黑又土。


    可自從下鄉,她也曬黑了好多,看起來老了好幾歲。


    本來就心裏惶恐的很,怕自己也徹底變成鄉下人,李詩意還專挑她肺管子戳。


    陳梅又怒又氣,跺了跺腳,可論嘴皮子,她壓根不是李詩意的對手。


    最後,隻是對著李詩意放了句不痛不癢的“狠話”:“我看你還笑的了多久!咱們走著瞧!”


    “走著瞧什麽?瞧你越來越黑越來越老?”


    壓根不把陳梅放在眼裏,李詩意輕飄飄一句話,就能把她氣個半死。


    “你!”


    陳梅果然吃癟,但她知道自己說不過,便狠狠一跺腳,嘴裏“哼”的一聲,就拉著旁邊一個麵生的女知青朝領農具那邊去了。


    剩下的知青四人都憋著笑意看著李詩意,林麗麗還俏皮眨了眨眼。


    “詩意姐,每次看你懟陳梅,我都覺得渾身舒暢。”


    “就你喜歡看熱鬧。”


    李詩意輕笑,這林麗麗單純率真,她心底裏看她就像是看涉世未深的小妹妹一樣。


    “謝謝你了周知青。”


    她又對周恆說道,這周知青神通廣大的,一夜之間就給她弄了個輕鬆活,每個月還有錢賺。


    雖然拿錢這事不能拿出來擺在明麵上說,但是好處卻實實在在拿到手的。


    想到以後每個月連同補貼一起二十多塊錢,都趕上一級工人的工資了,李詩意心裏高興,大手一揮,“今天中午我給你們把飯送地裏去。”


    周恆點點頭,示意不客氣。


    眾人聽她這麽說,都開始憧憬中午的飯菜來。


    之前在知青點,都是男同誌弄柴火挑水,女同誌輪流做飯。


    林麗麗和王秀芝都是家裏嬌養大的,壓根不會做飯,做的東西難以下咽。


    而陳梅和其他兩個女知青,因為家裏條件不好,用什麽都很省,做東西都是一鍋煮熟,沒鹽沒味。


    而昨天李詩意家的鹽水鹵花生都吃的眾人心滿意足,更別說今天的正餐了。


    分發完農具,眾人都分道揚鑣。


    李詩意背著背簍來到野地上,今天她隻需要割兩背簍豬草迴去,便算是完成了今日的勞作。


    和著一群半大小孩子割著豬草,李詩意沒有半點不好意思。


    畢竟比起去割麥子收水稻收玉米,割豬草簡直是輕鬆的不能再輕鬆的活了。


    可是,看著這一片野草地,李詩意傻眼了。


    她不認識豬草。


    也不怪她,雖說她小時候在農村生活了一段時間,可是那時候喂豬都是用家裏種的紅薯玉米什麽的了。


    而現在,連人都吃不飽,怎麽會用這些東西喂豬,大家都是割些野菜迴去摻著穀糠和磨碎的玉米棒子喂。


    “有沒有小朋友願意教教我怎麽割豬草啊?”


    沒辦法,隻能求助旁邊這些孩子。


    可是她現在“兇名”在外,一傳十十傳百,目前已經傳成了她動不動就打人,連大人都隨便打,更別說小孩子了。


    小孩子都離的遠遠的,不敢靠近她。


    李詩意正尷尬呢,尋思是不是最近太兇了把孩兒們都嚇壞了,都沒人敢跟她說話了?


    這時,一旁一個怯生生的小姑娘猶豫了一下,她彎下腰,拿上幾株自己割的豬草然後朝著李詩意走近。


    她一邊將手裏的豬草遞給李詩意,一邊說:


    “三嬸,你就按著這些割就行了。”


    李詩意微微挑起眉毛,目光凝視著眼前這個小姑娘,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恍然驚覺,原來這位小姑娘竟然是大房那個向來毫無存在感可言的張小花。


    這孩子自小就性格內向,沉默寡言,仿佛與周圍的世界格格不入。


    李詩意常常會看到她瘦弱的身軀背負著一隻幾乎與人等高的巨大背簍,在大隊裏艱難地前行著。


    每一步都顯得那麽沉重,讓人不禁心生憐憫。


    然而,同屬張家的孩子,鐵蛋兒卻能夠自由自在地在村子裏盡情嬉戲玩耍,不用幹一點農活。


    這種鮮明的對比,著實令人唏噓不已。


    記得上次李詩意前往老張家要撫恤金時,在那悶熱嘈雜的廚房裏默默地埋頭苦幹的身影,正是這個年僅十一歲的小姑娘。


    當時,老張一家人正悠然自得地坐在院子裏乘涼消暑,唯獨留下她獨自一人在廚房忙碌不停,煙熏火燎,汗流浹背。


    此刻,看著張小花主動上前與自己搭話,李詩意心中滿是詫異。


    要知道,由於種種原因,她和老張家之間的關係早已勢如水火,幾近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


    按照常理來說,張家人理應避之不及,又怎會主動湊過來呢?


    隻聽張小花怯生生地說道:“三嬸,我爸動手打您確實是他做得不對,我在這裏代替他向您賠禮道歉。”


    聽到這番話,李詩意不禁感到有些意外。


    迴想起那一家子人的種種行徑,她實在難以想象,在那一屋子極品的老屋,竟還能有如此明事理的正常人存在。


    一時間,李詩意內心五味雜陳,既為張小花的懂事感到欣慰,同時又對老張家其他人的所作所為感到憤懣不平。


    怔愣片刻之後,李詩意迴過神來,她輕輕地拍了拍張小花的肩膀,然後微笑著從口袋裏摸索出一顆大白兔奶糖,緩緩遞到了張小花麵前。


    “好孩子,謝謝你教三嬸割豬草,三嬸請你吃糖。你爸爸的錯是你爸爸的,跟你沒關係,你不必為他道歉,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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