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班,汪傑去學校接到了放學的兒子,然後懷著沉重憂傷的心情,無精打采地迴到了家中。顯然,日間小毛崽口如利劍,字字如刀,狠狠地刺進了她的內心深處,深深地震撼了她的靈魂和情感。


    安排好頑皮的小猴子睡覺了,汪傑靠在床架上,毫無睡意,拿出一本影集借著床頭燈光翻開看了起來……


    影集比較舊,裏麵的照片都是過去的黑白照,有汪傑在各個時期的照片,有插隊農村時與清清、楚楚的合影,有與向前飛的合影,與小毛崽的合影,也有與猴子、扁頭、秀才的合影,還有一張兄弟姐妹們全聚在一起的合影。


    凝視著這張兄弟姐妹們的合影,當年的流金歲月,芳華時光,以及繁亂眾多的生活碎片,曆曆在目。而今兄弟姐妹們卻是遭遇不同,處境各異。


    想到此,汪傑百感交集,五味雜陳,忍不住又是一聲無法悲傷似的地歎息……許久許久,她才翻了過去看下一頁,驀然“撲吱”一聲笑了出來,原來她看到的全是小毛崽留著長發,穿著喇叭褲的各種照片,其中惹她發笑的是一張;小毛崽赤裸上身,大褲衩,人字拖鞋,一臉誇張滑稽表情,擺著武打動作的黑白照片。


    “嘻嘻,這個小毛崽。”汪傑笑著自語道。


    接著,她又翻了一頁,這頁全是她新婚鬧新房,表演“西班牙鬥牛士”頂枕頭時,蘭欣拍攝下的瞬間;枕頭頂空,猴子當即湊近她,詢問她撞傷沒有。照片中的猴子,那緊張、心疼、關心的表情淋漓盡致,真切而自然、徹徹底底的表現出來了。


    “唉,猴子……”汪傑合上影集,觸景生情又是長長地歎了一口大氣……往事如煙,魂繞夢牽卻是不堪迴首,使她心中的憂鬱、惆悵、淒涼之情有增無減……


    轉眼,半個月過去了,除了資金緊缺外,一切都在按正常的軌道運行著。


    這天一上班,汪傑走進小毛崽總經理室,對他說,她想今天去看看猴子,給他送些好吃的過去。


    負責南江城監獄的司察主官是孫明的得力心腹肖強。這個肖強不是別人,正是那年嚴打時,奉命隨孫明、姚國軒一同前往電杆廠抓捕向前飛的肖強。霹靂國嘛,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孫明升級了,自然,他肖強也是大沾其光,水漲船高,在南江城司察係統內混得是風生水起,無比風光,絲毫也不亞於孫明的另一個心腹,南江城司察局青山區分局長的姚國軒局長。


    猴子出事後,小毛崽從深城迴來的當夜就聯係了肖強,請他在監獄裏多多關照關照猴子。小毛崽自知與孫大局長說不上多少話,但與肖強還是可以打交道的,無論從那方麵講,兩人都對得起。


    “好啊!我陪你去。”小毛崽高興地答應汪傑道。接著他就給拘留所的司察打了電話,等對方迴話說都安排好了以後,他便開車帶著汪傑來到了拘留所。


    猴子的案子還沒審理,人暫時被羈押在拘留所內。


    小毛崽沒有進去,待在小車裏等候著汪傑。哪知不到十分鍾,汪傑就垂頭喪氣地出來了。鑽進小車,在副駕駛裏坐下了。


    小毛崽問:“猴哥還是不肯見你?”


    汪傑難過地說:“是啊!”


    “嗬嗬,真是好笑啊!”小毛崽咕嚕道,發動車子順手打開了車內音響,即刻《如果再迴到從前》的歌聲飄了出來。隨著音樂,他唱了起來;


    “如果再迴到從前,所有一切重演,你是否會明白生活重點,不怕挫折打擊,沒有空虛埋怨,讓我看得更遠……”


    汪傑瞅著他,不悅道:“小毛崽,猴子不見我,你好像很高興嘛,啊?幸災樂禍氣姐姐是吧?”


    小毛崽沒加理睬,依然一副愜意自得的神態,享受著音樂帶來的快樂,繼續哼著歌曲;


    “我不再輕許諾言,不再為誰而把自己改變,曆經生活試驗,愛情挫折難免,我依然期待明天。如果再迴到從前,還是與你相戀……”


    唱到這,小毛崽忽然想起了什麽,關掉了音樂說:“姐,剛才三建公司的人打來電話了,說商貿大夏和商品房的材料最多隻夠用一周了,你看怎麽辦?”


    汪傑一驚,“什麽,隻夠用一周了?”


    “是啊!要不……我們現在就去銀行走一趟,當麵找信貸部的經理談談,碰碰運氣。”


    “好!多給他些迴扣。”


    小毛崽腳踩油門加速向城區建設銀行奔去,然而到了銀行門前,他卻沒停車,而是繼續向前開去。


    “幹嘛不停車呀你?”汪傑氣唿唿地說,“怎麽迴事啊你?我問你呐,還開?說話呀你!”


    “我剛才看見野龍的小舅子葉如文和一個女的從銀行裏出來了。我們再去的話已經沒有意義了。”


    “哦?”汪傑還是迷惑不解,若有所思地說,“難道……是野龍他們從中作梗?不會吧?信貸部的經理會聽葉如文的?他有這麽大的麵子?”


    “葉如文是野龍的小舅子啊!野龍畢竟是和大哥一樣的人物,在南江城聲名顯赫,江湖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如今又是龍氏集團公司的老總,大富翁大富豪,比從前更加風光了,他在南江城的人脈和資源,是我們想象不到的,不可小覷啊!南江城金融界裏的大佬們都認識他們夫妻,不會不給他麵子的,不看僧麵看佛麵哦。最重要的是,現在霹靂國在控製貸款,審查相當的嚴格。假如葉如文恩威並濟,信貸部的人就不得不掂量掂量了。嗬嗬,真是好笑啊!”


    汪傑幡然醒悟,“難怪哦,各個銀行信貸部的人對我不冷不熱的,說話的口氣都變了,原來是葉如文跑來搞鬼了。那我們現在……該怎麽辦呢?”


    “工商稅務兩條狼,人民銀行是爹娘。既然爹娘救不了我們,那隻有自己想辦法了咯。迴賓館再說吧,活人總不會被尿憋死的。放心好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一切有你弟弟我呐,ok?”


    “你哪兒來的底氣啊?”汪傑想問,瞟了一眼小毛崽,見他輕鬆自如,胸有成竹的樣子又把想說的話咽了迴去。


    迴到南江賓館總經理室,小毛崽坐在茶桌前泡著功夫茶。汪傑站在窗前不停地打電話。打了五、六個電話,最後走近小毛崽,在沙發上坐下,貌似已置身於山窮水盡的地步了,憂傷地說;


    “沒一個能出錢的。唉,這可怎麽辦啊小毛崽?”


    小毛崽還是無所謂的樣子,風輕雲淡地說:“先喝茶。不要慌,太陽下山還有月光。不想他了,想多了燒腦子啊!”把泡好的茶放在了汪傑的麵前,又沒頭沒腦地說,“當兵之前,大哥要我學習文化知識,我呢貪玩,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根本就學不進去。當兵後,要寫信了,我才後悔不已。後悔當初沒好好學習,連一封信都不會寫,學到用時方恨少啊!”


    “那時候啊,你給我的迴信,寫的那幾個字啊,跟狗爬似的,想想都可笑。”


    “噯姐,那你說我現在怎麽樣?”


    “現在嘛,自你失蹤了四年,迴來後……我感覺你挺有文化的,與從前大不一樣了。說出來的話,好像都蠻有哲理的,能給人以啟迪。特別是你給我講的那些道理,真的是醍醐灌頂,讓姐姐茅塞頓開啊!噯毛崽,你是怎麽做到的呢?”


    小毛崽說,“我迴來後,大哥就安排我去見了寧教授,他要我跟著寧教授好好學習曆史知識。學史增信,學史崇德,學史明智,學史力行。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呀!這次,我可是百分百的抓住了機會,專心致誌的學習了哦。霹靂國夏商周春秋戰,秦朝以後是兩漢,三國兩晉南北朝,隋唐五代宋夏遼,金元明清二十朝。”


    “這又是什麽句子?”


    “這是我們霹靂國朝代歌。寧老爺子教我的,人不通古今,牛馬兩襟裾。”小毛崽由衷地說,“這老爺不僅傳授了我曆史知識,還跟我講了許多哲學和霹靂國國學知識,儒家、道家、法家、墨家等等諸子百家。莊子曰:‘人而不學,謂子視肉;學而不行,謂之撮囊。’所以我啊,隻要我不懂的就問就學,老爺子也都會講給我聽,使我受益匪淺啊!寧老爺子真不愧是……曆史學家和教育家啊!還有就是,平時無論跟什麽人打交道,都多聽、多看、多記、多想。三人行,必有我師。世間萬物雖不歸我所有,但可歸我所用。現代的世界啊,不是有權人的,也不是有錢人的,而是……有心人的。”


    “這就難怪了哦。你呀,有心了。”


    小毛崽問:“那你說現在,我在後悔什麽?”


    汪傑嗔怪道:“我哪知道啊?你呀,打小就是人小鬼大,滿腦子的古怪思想、亂七八糟的鬼點子,誰知道你在後悔什麽呀?”


    小毛崽平靜地說:“我和蘭助理去了羅縣、聚鄉市和中興縣,迴來以後,大哥要帶我去見城裏的,省裏的,還有各個區裏的,銀行裏的各級官員。特別是那個向省主一手提拔上去的關省主。可我呢,一次也沒去。要不然啊,哪會落到現在這個地步?禍不妄至,福不徒來。智者借力而行,慧者運力而動。想想……真的後悔啊我。”


    “要是大哥在的話,就沒這麽多麻煩了。噯小毛崽,說正經的,我真的是想不通耶,大哥他……他怎麽就會心甘情願的呆在牢裏呢?大哥到底是怎麽想的啊?”


    小毛崽掏出一支煙點燃吸了起來,帶著高深莫測的笑容說:“你想知道?”


    汪傑脫口說:“我當然想咯。”


    “不告訴你。”


    “嗨呀,小毛崽,我的好弟弟,算姐姐求你了,好不好?快告訴姐姐,也讓姐姐長長見識。大哥心思縝密,胸懷大局,他這樣做一定是有布局的,對嗎?”


    小毛崽一臉嚴峻,若有所思地說:“我分析,可能有兩個原因。”


    “哪兩個原因?”


    “第一,大哥不放心楚楚姐,待在深城陪她,大哥可是扶妹魔哦!還有就是……大哥這次是下定了決心要徹底打碎自己,然後,重建自我。”


    “重建自我?怎麽講啊?”


    小毛崽緩緩地說:“寧老爺子曾跟我說過,他說能把自己打碎並重建的人,注定不是普通人。凡是人,總有取舍,而在長年累月的取舍間終見成敗。你現在對自己有多狠,將來就會有多好。因為天道的規律是……物極必反。如果你正在遭遇磨難,別灰心。因為苦難的背後就是……福報。懂嗎?所以啊姐姐,你也得考慮一下,打碎自己,重建自我。”


    汪傑緘默不言,一臉深思地點了點頭……


    “姐,你不是很想知道……我失蹤的幾年裏去了哪裏,做了些什麽嗎?這個說來話長,三言兩語根本就說不清楚,但有一點,我可以告訴你,在那幾年裏,我幾乎就是這樣過來的,打碎了自己,然後重建了一個自己。在那幾年裏,我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但我都挺過來了,學到了很多功夫,也學習了很多古詩詞。不過呐,我和大哥不同,大哥是主動的,自願的,而我卻是無意識的,當時完全不知道是怎麽迴事,稀裏糊塗的就被改變了……改變了自我。不過現在迴頭看看,我所吃的苦沒白吃,我所受的罪也沒白受。”


    “這……恐怕就是你的命運吧?”


    “命運?姐,你知道什麽叫命運嗎?命運到底是什麽東西嗎?”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汪傑猛然感覺跟小毛崽的聊天很有意義,仿佛打開了一扇窗戶,讓她看到了原來不曾看到的風景。這風景絢麗多姿,充滿了魅力。陡然間便使她興趣盎然,怦然心動。於是乎移動了一點屁股靠近小毛崽,亢奮地說;


    “快跟姐姐說說,到底啥叫命運?”


    小毛崽喝了一口茶,不緊不慢地說:“寧老爺子跟我說過,他說,定數叫命。正所謂;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而運呐,則是一個變數,變數叫……運。隻有定數隻信定數,叫等死,隻有變數隻信變數,那叫作死。人啊,起點是娘胎,終點是棺材,中間是人生。所以,我們要學會……認命修運,把握人生。”


    “認命修運?”汪傑思索著,喃喃自語,“認命修運,把握人生?”


    話剛完,桌上的電話就響了。於是乎小毛崽止住話,起身走到桌前,在皮椅上坐下,然後拿起了電話接聽;


    “喂,你好,我是南江賓館周立平。你哪位?”


    “周總啊,你好你好!我是葉如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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