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去世的第三天,天色陰沉,仿佛整個世界都被一層憂傷的薄紗籠罩著。陰陽先生早就挑選好了一個時辰,今天一早便與舅舅一同出發去遷移外公的骨灰。


    我們幾個外孫各有分工,表妹負責記賬,弟弟負責購買喪葬相關物資及處理外出事宜,表姐負責接待並照顧前來悼念的親戚。我不愛言辭也不喜熱鬧,所以基本一直都守在外婆身邊,配合道士們做法事。每次做法,我都虔誠地按照道士的指示進行跪拜。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香火氣息,我每一個動作都充滿莊重與哀思。一天要做幾十次,來迴反複,我一次都不曾落下。


    我看到舅舅雙手捧著外公的骨灰盒,緩緩走來。他的步伐沉重而緩慢,仿佛承載著無盡的思念。當外公的骨灰盒被輕輕放在外婆的祭拜台上時,我的心猛地一緊。在那一瞬間,我仿佛感覺到外公真的來了。一股難以抑製的情緒如潮水般湧上心頭,淚水瞬間奪眶而出。


    我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哭得如此傷心。或許是當初外公離世時我未能在他身邊的愧疚感如狂風般襲來,那是一種無法彌補的遺憾。又或許是當我親眼看到外公的骨灰盒放在外婆旁邊時,真正意識到外公外婆都已永遠離開了這個世界的殘酷現實。我的淚水如決堤的洪水,怎麽也止不住。我哭得渾身顫抖,不能自已。


    表姐看到我這般模樣,緩緩走過來安慰我。她的眼神中滿是心疼和理解。


    “瑤瑤,別哭了。外公沒有怪過你……” 她的聲音輕柔,卻帶著深深的撫慰。


    “乖,瑤瑤不哭了,外公來接外婆了,我們都不哭,外公和外婆他們會不放心的。” 表姐一邊說著,一邊輕輕拍著我的肩膀。我抬眼望去,隻見表姐的臉上也掛滿了淚水,那一顆顆晶瑩的淚珠,如同斷了線的珍珠,不斷滾落。她雖然在安慰我,可她自己又何嚐不是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呢?


    我深深地唿了幾口氣,試圖平複內心翻湧的情緒。緩緩地,我挪動著沉重的腳步,一步一步走到了外公的骨灰旁。我的目光緊緊地盯著那小小的盒子,心中湧起無盡的悲痛。我從旁邊拿起三炷香,在香燭上小心翼翼地點燃,那微弱的火苗在空氣中搖曳著,仿佛也在訴說著我的哀傷。我雙手捧著香,鄭重地進行三跪九拜。每一次跪拜,我的額頭都輕輕地觸碰到地麵,那冰冷的觸感讓我的心愈發疼痛。跪拜完,我慢慢地起身。


    接著,我開始給外公燒紙錢。那一張張紙錢在火盆中燃燒起來,跳躍的火焰像是外公在向我訴說著什麽。


    “外公,你那時怪過我嗎?” 我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濃濃的愧疚。


    “你前陣子入夢是不是擔心我會再次失約,所以提前暗示我,讓我迴家陪外婆的。” 我一邊說著,一邊不斷地往火盆裏添加紙錢,那火焰越燒越旺。


    “你也怕我會遺憾內疚是不是。” 我一個人喃喃自語著,仿佛外公就在我的身邊,靜靜地聽著我的訴說。


    “以後有什麽事,常來我夢中,沒錢花,沒衣服穿一定要告訴我。我給你們都燒去。” 我不停地往火盆裏放著紙錢,那火焰映照著我的臉龐,紅彤彤的。


    “在那邊少抽煙啊,該戒了吧……” 我的語氣中帶著一絲關切和無奈。


    “你在那邊要照顧好外婆呀,她喜歡念叨,你知道的,你可不許再跟她生悶氣。” 我仿佛看到了外公和外婆在另一個世界裏的畫麵,心中滿是牽掛。


    “外公,外婆,我會很想很想你們的。” 說著說著,淚水又不由自主地落了下來。一顆一顆順著臉頰砸在紙錢上。我趕緊用手擦擦,心中不停地告訴自己:“不能哭不能哭。” 我強迫自己忍住眼淚,因為我知道外公外婆不喜歡我這樣。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情緒穩定下來。


    第四天的淩晨 3 點,夜幕如墨,靈堂內,燈火搖曳。外公的骨灰被舅舅小心翼翼地放進了外婆的棺槨裏。殯葬師輕輕地揭開了外婆麵上的白布,他的動作極為輕柔,仿佛怕驚擾了外婆的沉睡。殯葬師神情肅穆,仔細地為外婆整理著最後一次遺容,每一個動作都充滿了敬意。整理完畢後,殯葬師讓我們親屬再看外婆最後一眼,做著最後的告別。親人們紛紛跪地,哭聲一片。靈堂內彌漫著悲傷的氣息,親人們的哭聲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淒涼。


    “時辰差不多了,女兒一脈親屬都請迴避”陰陽師柔聲安排到。


    我扶著母親,緩緩退出了靈堂。母親的身體微微顫抖著,我的心中也滿是悲痛。退出靈堂的時候,我聽到外婆棺蓋重重合上的聲音,那聲音如同重錘一般砸在我的心上。接著,傳來他們往外婆的棺木上棺釘釘子的聲音,一下一下,在寂靜的晚上格外刺耳。每一聲都像是在訴說著我們與外婆的永別。


    “起靈!” 我聽到他們喊著口號。遠遠的,我望見他們把外婆的棺木抬上了靈車。靈車的燈光在黑暗中閃爍著,仿佛是外婆在向我們告別。外婆的靈車在最前麵,我們剩餘的親屬則坐上自家的車,在外婆靈車的後麵遠遠地跟隨著。車輛緩緩啟動,車燈劃破了黑暗的夜空。


    去墓地的路並不好走,何況是大晚上。崎嶇的山路在夜色中顯得更加難行,車輛行駛的速度很慢。到了山巔,車輛無法繼續前行,我們隻能下車徒步抬著棺槨前往墓地。山風唿嘯著,吹得樹葉沙沙作響,仿佛也在為外婆送行。


    抬棺的是村長幫我們找的十幾個本村村民,他們提前熟悉了路況,配合默契且專業。他們喊著口號抬著棺槨,走在陰陽先生身後,一步一步地向著墓地走去。


    外婆的墓地要經過一個大概垂直 60 度的山路,我們正常人不帶任何東西都很難走。抬棺的村民們抬著外婆的棺槨,要保證棺槨中途不能落地,也要保證自己的安全,更要保證隊伍的協調性。他們的額頭漸漸滲出細密的汗珠,每一步都走得極為小心謹慎。我們一路打著燈,燈光遠遠地落在他們身上,仿佛在見證著這份沉重的使命。他們的腳步雖有些沉重,卻無比堅定,一步一步,穩穩地朝著目的地前進。


    終於,他們來到了墓地。這裏四周寧靜,墓地的土都已經提前挖好,散發著泥土的氣息。抬棺的村民們小心翼翼地將棺槨緩緩放進墓裏,動作輕柔而莊重。


    我們看著外婆下葬,看著風水先生為外婆做法事。他手上撒著我不知名的東西,嘴裏念念有詞。那聲音在寂靜的空氣中迴蕩,帶著一種神秘的氛圍。再看著舅舅他們用鐵鏟把泥土一點一點鏟到棺槨上,每一把泥土落下,都像是在訴說著離別的不舍。泥土漸漸覆蓋住棺槨,那原本光亮的棺木一點一點被掩埋,仿佛外婆正在緩緩地與這個世界告別。最後形成一個圓圓的土丘,沉默的墓碑,見證著外公外婆走過的一生。


    我以為我還會哭,但我卻沒有。似乎心裏有什麽東西慢慢落下了,我看到大家都沒有哭,似乎都帶著解脫的神情。我們給外公外婆燒了很多紙錢,還有紙紮的大別墅、車子,還有紙牛紙馬等。那跳躍的火焰仿佛在傳遞著我們對外公外婆的思念,紙灰隨風飄舞,像是外公外婆在迴應著我們的牽掛。最後我們紛紛脫下了這幾天穿的孝服頭巾扔進了火堆裏,分食了祭拜後的水果甜點,看著火焰都熄滅了便下了山。


    下了山,迴到靈堂,許多物品都已撤去。我尋了個沙發躺下,這一睡便是一整天。外婆從病情惡化至下葬的這幾日,我幾乎未曾合眼。心中仿佛有重物壓著,難受得難以入眠。母親等人心疼我,強行讓我去休息。在他們的監督下,我雖閉著眼睛躺了會兒,腦子卻無比清醒,怎麽都無法入睡。外婆下葬後,我心中的石頭好似落了地。醒來時,已然傍晚。


    陰陽先生離去時曾言,外婆去世的時辰似乎是特意挑選的。但凡外婆早去世一個時辰或者晚去世一個時辰,依據風水占卜,外婆的葬禮至少要辦七天才能下葬。陰陽先生一個勁地說著外婆是個有福之人,亦是個心地善良之人,死後也不想給孩子們添麻煩。我看著母親他們又紅了眼眶,不禁想到,外婆從醫院迴家後,明明那般疼痛,氧氣沒了,不能吃、不能喝,也無法言語,隻能那麽躺著,痛著,熬著,她一直不願離去,難道是為了不讓我們麻煩,熬到那個時辰才走的嗎?這個傻老太太,這輩子一直都在為孩子們而活,即便到了臨終之時,亦是如此。


    外婆去世後,她的三個孩子平分了剩餘的錢財。原來,外婆生病、住院以及後麵的喪葬事宜所產生的花銷,用的全是她自己的錢,那是外公當初留給她的以及她自己平時省吃儉用做手工擺攤攢下的錢。我靜靜地看著舅媽、母親、姑姑,她們在分好那筆錢後,臉上都露出了笑容。那笑容中,有欣慰,或許也有一絲如釋重負。


    然而,我卻不禁陷入了思索。倘若外婆的積蓄少一些,不夠支付這些費用,中途需要大家平攤的時候,還會像現在這般和諧嗎?外婆用自己的積蓄,在生命的最後一程,為子女們維持了這份表麵的和諧。但這和諧的背後,又隱藏著多少複雜的情感和未被言說的心思呢?我望著她們的笑容,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惆悵。親情,在金錢的麵前,究竟有多堅韌,又有多脆弱呢?


    外公外婆去世以後,家族裏的氛圍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往昔熱熱鬧鬧聚在一起過年的場景一去不返,取而代之的是各自為政的冷清。舅舅一家獨自過年,姑姑一家也在自己的小天地裏忙碌,我們家亦是如此。


    沒有了外公外婆,家族的凝聚力仿佛也消失了。過年變得平淡無奇,沒有了熱鬧的團聚,沒有了溫馨的交流,隻剩下各自的忙碌和沉默。那曾經充滿溫暖的大家庭,如今像是被拆散的拚圖,每一塊都孤獨地存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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