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爺爺的悲劇人生
我隔著月亮，慢慢迴頭望 作者：金棘草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我記得那是初二期末考試的前幾天，爺爺病重，躺在離我家不遠的一家私人小醫院。那時的我和弟弟，聽聞消息後悄悄拿了家裏的雞蛋，煮了兩個，滿心牽掛地趕到醫院去看望爺爺。
爺爺的命運充滿了悲劇色彩。自奶奶去世後，他便在子女家輪流居住，卻如同一個被踢來踢去的皮球，始終沒有一個真正屬於自己的安身之所。在大爹新蓋的小樓房裏，爺爺住的是一樓最潮濕的房間，陰暗潮濕的環境中堆放著各種各樣的雜物，仿佛在訴說著他被忽視的命運。
在二姨新買的一百多平米的大房子裏，爺爺住的竟是我曾經寄養在她家時幾平米的、分不清是廁所還是儲物室的房間。我那時還小，住在那樣的房間都覺得很局促，爺爺卻也隻能屈居於此。
三姨家，爺爺隻是偶爾去，因為三姨父脾氣不好，常會因為爺爺跟三姨起爭執。爺爺為了不讓女兒難做，每次去三姨家都是吃頓飯待兩天就走了。但即便如此，三姨對爺爺相比較其他子女來說，已經算是不錯的了，還常常偷偷塞錢給爺爺。
其實對爺爺最好最孝順的是我的父親。那時爸爸有出息，爺爺奶奶都跟著我們，隻是父親去世以後，爺爺奶奶便開始了他們悲劇的晚年生活。那時母親在我們讀書的學校旁邊開了飯館，爺爺偶爾會來看我們。我常偷店裏的煙、茶葉等給爺爺，隻要是我覺得爺爺能用上的、爺爺可能需要的東西，我都會偷偷塞點給爺爺。因為母親的強勢，我們小時候做什麽事都隻能偷偷地做，也不知道跟母親說出來會不會得到支持。有些在現在看來是正確的事情，小時候我們卻都隻會偷偷地去做，或許是那時被母親壓製得做什麽都小心翼翼的。
我聽說爺爺是在家後院的竹林發燒昏倒了，被鄰居發現後才送去醫院就診的。爺爺就像一片飄零的落葉，在生命垂危之際，竟沒有一個子女在身邊及時發現他的異樣。第一天去醫院看望爺爺，聽說爺爺是由於發燒引起的諸多器官衰竭，情況很不樂觀。爺爺當時意識模糊，靠著氧氣瓶艱難地唿吸著。他的臉色蒼白如紙，嘴唇幹裂得如同久旱的土地。眼睛微微閉著，唿吸急促，喉嚨裏一直有口痰，卡在喉嚨裏上不去也下不來，聽著極為難受，仿佛是爺爺與死神在做著最後的抗爭。
我心疼地望著爺爺，不知道他有沒有認出我，知不知道他疼愛的孫女兒來看他了。我想起兜裏的雞蛋，拿了出來。但看著爺爺此刻的樣子，心中一陣酸楚，爺爺恐怕吃不上了。
當時母親和別人閑聊，幾個刺耳的字眼被我捕捉到。原來，爺爺在大爹家發燒，整整燒了七天七夜，最後暈倒了才被送到醫院。一開始家裏人都知道爺爺感冒發燒，但都沒人在意，覺得吃藥休息幾天就好了。爺爺那陣子似乎知道自己好不了，昏倒的頭一天還曾到自己唯一的妹妹那裏去做客，他把身上值錢的、覺得對妹妹有用的東西都留給了她。隨後迴家便一病不起。一個七旬老人，發燒七天七夜，在自己親兒子家，那是我的爺爺，疼愛我的爺爺啊！爺爺後來被送到了縣城的醫院，但是那時不知為什麽大醫院都不敢收。可是爺爺還有一口氣在，大爹他們又不願意把爺爺帶迴家，最後二姨和大媽隻能找了一家私立醫院讓爺爺住院。
第二天再去看爺爺的時候，想到昨天聽到爺爺喉嚨裏似乎有痰，我和弟弟湊錢買了一袋上好佳的薄荷糖就去了醫院。那天爺爺似乎比較有精神，會睜著眼睛看母親和其他親人之間的對話，也會深深的看著我和弟弟，中途還吃了一顆弟弟喂的薄荷糖。爺爺依舊不能言語，卻還知道糖不能一下咽下去，他會把糖含在嘴裏慢慢品嚐，我們都以為爺爺會好起來吧。
我記得途中，爺爺突然睜開眼睛，很害怕地望著我身後的門。我忽然想起電視上說的勾魂的牛頭馬麵，又看看爺爺的神情。當時想著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我用大蒲扇使勁扇著門口，其實那裏什麽都沒有。奇怪的是，我扇了幾次後爺爺安靜地閉著眼睛，我也停了下來，安靜地看著爺爺。爺爺臉上布滿皺紋，比記憶裏消瘦了很多很多。突然爺爺又睜開了眼睛，又害怕地盯著我身後的門，我條件反射地轉身，門口什麽也沒有，我卻幼稚地繼續揮舞著那把殘破的大蒲扇。
來來迴迴中，旁邊的大媽提起怎麽送粥的二姨還沒來，要不要去催催。媽媽手機沒電了，叫我去樓下醫院門口的小賣部打電話催催。我二話沒說，跑下樓打電話。電話通了，冷漠的稱唿了一聲，說明來意，得到的迴答是：“現在天熱，我洗了澡，馬上送過來！” 那時是下午兩點三十二分，醫院裏，一個七旬老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地躺著等他的親生女兒來送粥，她的女兒說，天熱，洗了澡，馬上來。子女們的冷漠無情在這一刻體現得淋漓盡致，或許他們覺得爺爺吃不吃已經無所謂了吧，所以才敢這樣漫不經心。
我下樓打電話來迴不過五分鍾，再上樓時，看見醫生從爺爺鼻孔裏拔出氧氣管，抽掉輸液針還有各種儀器設施。我看著母親哭了，弟弟哭了，我隻是傻愣愣地站在門口，不言不語，不哭不鬧。或許那個時候我還不能深刻體會到死亡到底意味著什麽。又或許是一切都太突然，沒有任何前兆，我一個電話的時間爺爺就走了，我完全沒有反應過來。我看著弟弟穿著校服，他的臉上滿是淚水，母親吩咐弟弟緊緊地抱著爺爺的腳，爺爺已經毫無生氣地躺在那裏。母親叫我馬上再下去打電話，我逃跑似的離開。
電話通了，我說：“不用送飯了。”
電話一頭短暫的吃驚：“你爺爺老了？”
“嗯！” 我掛了電話，迴到了爺爺的病房，可我還是隻站在門口。爺爺就那樣突然走了，我一個電話的時間，沒等我迴去，就走了。我一直沒哭，沒掉一滴淚。我看見陸陸續續來了很多人，他們都哭的好傷心，她們像看個怪物一樣看著我。
“瑤瑤怎麽這樣，看她弟弟哭的多傷心。她怎麽一點情緒都沒有，她爺爺白疼她了！” 周圍對我議論紛紛，其實我心裏很難受，可是就是哭不出來，怎麽辦。
爺爺去世的時候是大夏天，風水先生卜卦說，爺爺要七天以後才能下葬，所以我看見爺爺被他們抬進了冰棺裏。然後我看見大爹大媽他們大擺宴席，我看著大媽哭的特別傷心，看著二姨他們也哭的特別傷心。我那時第一次驚覺有些人的演技似乎是天生的，想哭就能哭，想笑就能笑。我厭惡他們的眼淚，爺爺在世的時候他們不曾善待他，死了這般假惺惺的掉眼淚又是做給誰看。
爺爺最後被葬在離奶奶很遠很遠的一個山腳下，奶奶早去世很多年，葬在了一個山的山頂上。我不知道爺爺奶奶的墓地為什麽這麽安排，但我想縱然隔著千山萬水，爺爺也會去尋找奶奶的吧。
爺爺葬禮結束，我看著大爹大媽收了很多的禮金，就在他們現在的小別墅裏。當時還沒有裝修得這麽豪華。我清楚地記得大媽盤著腿坐在二樓的床上，數著鄉裏鄉親送來的禮金，大媽穿著一身黑色的衣服，她的頭發有些淩亂，臉上卻露出貪婪的笑容，她用指尖沾著自己唾沫數錢的樣子，讓我惡心了好多年。以至於後來的好多年我都不願意跟父親那邊的親戚有所交集。
爺爺的一生，就這樣在子女的冷漠中悲慘地結束了，他的離去，似乎沒有人受到一點影響，仿佛對很多人來說是一種解脫，對爺爺自己來說又何嚐不是一種解脫呢。
爺爺的命運充滿了悲劇色彩。自奶奶去世後，他便在子女家輪流居住，卻如同一個被踢來踢去的皮球，始終沒有一個真正屬於自己的安身之所。在大爹新蓋的小樓房裏，爺爺住的是一樓最潮濕的房間，陰暗潮濕的環境中堆放著各種各樣的雜物，仿佛在訴說著他被忽視的命運。
在二姨新買的一百多平米的大房子裏，爺爺住的竟是我曾經寄養在她家時幾平米的、分不清是廁所還是儲物室的房間。我那時還小，住在那樣的房間都覺得很局促，爺爺卻也隻能屈居於此。
三姨家，爺爺隻是偶爾去，因為三姨父脾氣不好，常會因為爺爺跟三姨起爭執。爺爺為了不讓女兒難做，每次去三姨家都是吃頓飯待兩天就走了。但即便如此，三姨對爺爺相比較其他子女來說，已經算是不錯的了，還常常偷偷塞錢給爺爺。
其實對爺爺最好最孝順的是我的父親。那時爸爸有出息，爺爺奶奶都跟著我們，隻是父親去世以後，爺爺奶奶便開始了他們悲劇的晚年生活。那時母親在我們讀書的學校旁邊開了飯館，爺爺偶爾會來看我們。我常偷店裏的煙、茶葉等給爺爺，隻要是我覺得爺爺能用上的、爺爺可能需要的東西，我都會偷偷塞點給爺爺。因為母親的強勢，我們小時候做什麽事都隻能偷偷地做，也不知道跟母親說出來會不會得到支持。有些在現在看來是正確的事情，小時候我們卻都隻會偷偷地去做，或許是那時被母親壓製得做什麽都小心翼翼的。
我聽說爺爺是在家後院的竹林發燒昏倒了，被鄰居發現後才送去醫院就診的。爺爺就像一片飄零的落葉，在生命垂危之際，竟沒有一個子女在身邊及時發現他的異樣。第一天去醫院看望爺爺，聽說爺爺是由於發燒引起的諸多器官衰竭，情況很不樂觀。爺爺當時意識模糊，靠著氧氣瓶艱難地唿吸著。他的臉色蒼白如紙，嘴唇幹裂得如同久旱的土地。眼睛微微閉著，唿吸急促，喉嚨裏一直有口痰，卡在喉嚨裏上不去也下不來，聽著極為難受，仿佛是爺爺與死神在做著最後的抗爭。
我心疼地望著爺爺，不知道他有沒有認出我，知不知道他疼愛的孫女兒來看他了。我想起兜裏的雞蛋，拿了出來。但看著爺爺此刻的樣子，心中一陣酸楚，爺爺恐怕吃不上了。
當時母親和別人閑聊，幾個刺耳的字眼被我捕捉到。原來，爺爺在大爹家發燒，整整燒了七天七夜，最後暈倒了才被送到醫院。一開始家裏人都知道爺爺感冒發燒，但都沒人在意，覺得吃藥休息幾天就好了。爺爺那陣子似乎知道自己好不了，昏倒的頭一天還曾到自己唯一的妹妹那裏去做客，他把身上值錢的、覺得對妹妹有用的東西都留給了她。隨後迴家便一病不起。一個七旬老人，發燒七天七夜，在自己親兒子家，那是我的爺爺，疼愛我的爺爺啊！爺爺後來被送到了縣城的醫院，但是那時不知為什麽大醫院都不敢收。可是爺爺還有一口氣在，大爹他們又不願意把爺爺帶迴家，最後二姨和大媽隻能找了一家私立醫院讓爺爺住院。
第二天再去看爺爺的時候，想到昨天聽到爺爺喉嚨裏似乎有痰，我和弟弟湊錢買了一袋上好佳的薄荷糖就去了醫院。那天爺爺似乎比較有精神，會睜著眼睛看母親和其他親人之間的對話，也會深深的看著我和弟弟，中途還吃了一顆弟弟喂的薄荷糖。爺爺依舊不能言語，卻還知道糖不能一下咽下去，他會把糖含在嘴裏慢慢品嚐，我們都以為爺爺會好起來吧。
我記得途中，爺爺突然睜開眼睛，很害怕地望著我身後的門。我忽然想起電視上說的勾魂的牛頭馬麵，又看看爺爺的神情。當時想著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我用大蒲扇使勁扇著門口，其實那裏什麽都沒有。奇怪的是，我扇了幾次後爺爺安靜地閉著眼睛，我也停了下來，安靜地看著爺爺。爺爺臉上布滿皺紋，比記憶裏消瘦了很多很多。突然爺爺又睜開了眼睛，又害怕地盯著我身後的門，我條件反射地轉身，門口什麽也沒有，我卻幼稚地繼續揮舞著那把殘破的大蒲扇。
來來迴迴中，旁邊的大媽提起怎麽送粥的二姨還沒來，要不要去催催。媽媽手機沒電了，叫我去樓下醫院門口的小賣部打電話催催。我二話沒說，跑下樓打電話。電話通了，冷漠的稱唿了一聲，說明來意，得到的迴答是：“現在天熱，我洗了澡，馬上送過來！” 那時是下午兩點三十二分，醫院裏，一個七旬老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地躺著等他的親生女兒來送粥，她的女兒說，天熱，洗了澡，馬上來。子女們的冷漠無情在這一刻體現得淋漓盡致，或許他們覺得爺爺吃不吃已經無所謂了吧，所以才敢這樣漫不經心。
我下樓打電話來迴不過五分鍾，再上樓時，看見醫生從爺爺鼻孔裏拔出氧氣管，抽掉輸液針還有各種儀器設施。我看著母親哭了，弟弟哭了，我隻是傻愣愣地站在門口，不言不語，不哭不鬧。或許那個時候我還不能深刻體會到死亡到底意味著什麽。又或許是一切都太突然，沒有任何前兆，我一個電話的時間爺爺就走了，我完全沒有反應過來。我看著弟弟穿著校服，他的臉上滿是淚水，母親吩咐弟弟緊緊地抱著爺爺的腳，爺爺已經毫無生氣地躺在那裏。母親叫我馬上再下去打電話，我逃跑似的離開。
電話通了，我說：“不用送飯了。”
電話一頭短暫的吃驚：“你爺爺老了？”
“嗯！” 我掛了電話，迴到了爺爺的病房，可我還是隻站在門口。爺爺就那樣突然走了，我一個電話的時間，沒等我迴去，就走了。我一直沒哭，沒掉一滴淚。我看見陸陸續續來了很多人，他們都哭的好傷心，她們像看個怪物一樣看著我。
“瑤瑤怎麽這樣，看她弟弟哭的多傷心。她怎麽一點情緒都沒有，她爺爺白疼她了！” 周圍對我議論紛紛，其實我心裏很難受，可是就是哭不出來，怎麽辦。
爺爺去世的時候是大夏天，風水先生卜卦說，爺爺要七天以後才能下葬，所以我看見爺爺被他們抬進了冰棺裏。然後我看見大爹大媽他們大擺宴席，我看著大媽哭的特別傷心，看著二姨他們也哭的特別傷心。我那時第一次驚覺有些人的演技似乎是天生的，想哭就能哭，想笑就能笑。我厭惡他們的眼淚，爺爺在世的時候他們不曾善待他，死了這般假惺惺的掉眼淚又是做給誰看。
爺爺最後被葬在離奶奶很遠很遠的一個山腳下，奶奶早去世很多年，葬在了一個山的山頂上。我不知道爺爺奶奶的墓地為什麽這麽安排，但我想縱然隔著千山萬水，爺爺也會去尋找奶奶的吧。
爺爺葬禮結束，我看著大爹大媽收了很多的禮金，就在他們現在的小別墅裏。當時還沒有裝修得這麽豪華。我清楚地記得大媽盤著腿坐在二樓的床上，數著鄉裏鄉親送來的禮金，大媽穿著一身黑色的衣服，她的頭發有些淩亂，臉上卻露出貪婪的笑容，她用指尖沾著自己唾沫數錢的樣子，讓我惡心了好多年。以至於後來的好多年我都不願意跟父親那邊的親戚有所交集。
爺爺的一生，就這樣在子女的冷漠中悲慘地結束了，他的離去，似乎沒有人受到一點影響，仿佛對很多人來說是一種解脫，對爺爺自己來說又何嚐不是一種解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