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陽光透過醫院的窗戶,灑落在走廊上。我快步走到外婆的病房門口,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和動作。


    “外婆,鐺鐺鐺!我又迴來啦!” 我興奮地唿喊著,同時擺出蠟筆小新裏動感超人的獨特姿勢 —— 雙手握拳,然後將雙臂向前伸直,仿佛自己瞬間化身為正義的使者。接著,我如歡快的小鹿一般,一下子蹦到外婆的床前。


    此時的外婆靜靜地坐著,一隻手正在輸液,那是一大袋營養蛋白液,液體緩緩滴落,一滴一滴,仿佛無聲的使者,默默地為外婆虛弱的身體輸入能量。外婆看著我活力滿滿的模樣,臉上綻放出燦爛如春日暖陽般的笑容。


    “你又來了呀!” 外婆配合著我,語氣中滿是寵溺。那聲音輕柔而溫暖,恰似一陣微風,輕輕拂過我的心田。


    “今天感覺怎麽樣?” 我放下手裏的東西,緩緩坐在床邊,滿是關切地詢問外婆的狀況。外婆微微側頭,看著我,眼中盡是欣慰。


    就在這時,外婆的病友們見我到來,紛紛笑著說道:“你可來了,你外婆一直盼著你呢。昨天一直跟我們說你多懂事多孝順,今天老是問我們幾點了,可盼著你了!” 她們的臉上洋溢著真誠的笑容,那笑容中飽含著對外婆的關心。


    “嘿嘿,我外婆當然盼我了。” 我笑著迴應她們,心中湧起一股暖流。隨後,我將額頭湊近外婆,用頭輕輕蹭著外婆的臉頰,如同小時候外婆溫柔地撫摸我一般。


    我故意逗著外婆說:“可想我了是不是?” 我把頭靠在外婆消瘦的肩上,感受著外婆的溫暖。“我就知道外婆想我了!” 外婆不語,隻是用溫熱的臉往我額頭摩擦了幾下,再貼緊我的額頭,那溫柔的觸感讓我仿佛迴到了無憂無慮的童年時光。


    外婆的藥水一如既往地多,每次輸完液,時針往往已指向下午一兩點。外婆輸完液後,我們如同往常一樣出去走走。然而,今日還未走到按摩椅處,外婆便再也堅持不住了。


    “緩緩,緩緩!” 外婆的聲音裏滿是疲憊,臉色蒼白,一隻手撐著牆麵,眼神中透露出極度的勞累。我急忙扶住她的半邊身子,瞬間感覺到她的整個身體仿佛失去了力量,整個身子幾乎全壓在了我的身上。這次走的路程連以前的五分之一都不到,外婆卻已累得氣喘籲籲。我清晰地察覺到外婆身體的巨大變化,心中湧起一陣不安。


    “我感覺我走不動了。” 外婆的語氣中帶著強烈的哀傷,仿佛意識到自己的身體正在逐漸失去掌控。


    “沒事沒事,您是累了,你就這樣靠著我站會兒,等你有力氣了我們就迴去休息。” 我連忙安慰道,一隻手扶著外婆的一邊手腕,另一隻手從外婆的後麵環抱著她,扶著另一邊的手臂。外婆瘦骨嶙峋,我毫不費力就能緊緊抱住她。


    “我們緩緩,等舒服點了,我扶著你慢慢走迴去。我扶著你,沒事的!” 外婆大口喘著粗氣,每一次唿吸都顯得那麽艱難。我看著她,心中滿是心疼,溫柔地說道。


    外婆的身體虛弱至極,走路已毫無力氣。她的下半身似乎正在慢慢失去知覺,每挪動一步都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累了吧,我給你捏捏腿。” 我小心翼翼地扶外婆迴到病床上躺下,緩緩地挽起外婆的褲腳。外婆的腿已經開始浮腫,皮膚緊繃著,我的手指輕揉後都會留下因浮腫而產生的凹印。我強忍著心中的擔憂,不動聲色地慢慢輕揉著。


    “力度可以不?痛不痛?” 外婆腫脹的雙腿讓我無比擔憂,我不確定我的按摩是否能起到舒緩作用,更擔心力度會不會弄疼外婆,隻能不斷地試探性詢問。


    “不痛,舒服。” 外婆滿意地迴複道,可她的聲音卻那麽疲憊。


    “外婆,要是累,就閉著眼睛休息吧。”


    “嗯,好……”


    外婆滿臉倦色,雙目緊閉,仿佛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了。我慢慢地為外婆按摩著,看著她平靜地閉著眼睛,心中祈禱著外婆能快點好起來。我輕輕地把病床搖下去,希望能讓外婆睡得舒服一點。我不安地望著外婆,心中充滿了恐懼,隻能在心裏不斷祈禱,希望外婆的身體盡快恢複。


    夜晚,當母親來到病房時,我悄然將外婆身體的變化告知了她。母親看上去並不怎麽驚訝,隻是叮囑我要更加用心地照顧外婆,隨後便離去了。或許在母親看來,人的生老病死已然是一種常態。她並非醫生,麵對外婆的病情也深感無能為力。我們隻能無奈地看著外婆的生命一點一點地走向盡頭,那是所有人最終都要麵臨的結局。


    外婆依舊會在夜裏因疼痛而起身,然而今晚,她似乎格外的平靜,醒了以後就望著天花板發呆。見我也醒了,她輕聲說道:“你蓋好被子,別著涼了。”


    “不冷。” 我迴應道。接著,我穿上衣服,在外婆床邊坐下。這次,她似乎並非被疼痛折磨醒的,臉上不見痛苦之色,取而代之的是茫然。


    “外婆,我給您按摩吧。” 我揉搓著雙手,輕聲說道。


    “好。” 外婆應了一聲,便閉目養神。


    我能感覺到外婆似乎在思索著什麽。我想,外婆或許需要安靜地思考一些事情,於是便不再說話,隻是將手伸進被子,為外婆按摩。在被窩裏,外婆的身體暖暖的,我從腳掌一直按到全身。


    傍晚醫生查完房後,悄悄對舅舅舅媽說,如果外婆沒有力氣運動了,家屬就多給老人按摩,以防止血栓和褥瘡的形成。醫生還說,外婆身體的某些器官已經開始逐漸喪失功能,她的身體狀況隻會一天比一天糟糕。實際上,在醫院待著,或許還不如迴家度過幾天快樂的日子。


    然而,我的舅媽卻並不願意外婆迴家,因此拒絕了醫生的提議。她擔心外婆會死在家裏。舅媽說,讓外婆在醫院養病,這裏的醫生護士都很細心周到,醫療條件也比家裏好!有什麽情況,醫生護士也能立刻進行處理。舅媽的說法從理性角度來看幾乎無懈可擊。


    其實我們都明白,舅媽是害怕外婆在家裏去世。人類對於生死的畏懼是一種普遍存在的情感。在麵對親人的生死抉擇時,這種畏懼往往表現得更加明顯。就像舅媽,她害怕外婆死在家裏,這種恐懼不僅僅是對死亡本身的恐懼,還包含了對未知的恐懼、對傳統觀念中 “不吉利” 的恐懼。她的強勢和固執,在一定程度上也是為了掩蓋內心的恐懼。她試圖通過將外婆留在醫院,來緩解自己的恐懼。更何況,現在在醫院躺著的並非生她養她的父母,她怎麽會不害怕。種種原因讓她覺得把老人安置在醫院,給予足夠的照顧和良好的醫療環境,自己就盡到了一個兒媳應盡的義務。即便知道外婆在醫院的身體每況愈下,即便外婆曾強烈要求迴家療養,即便她自己每日都要辛苦奔波地送飯,她也不願接外婆迴家。我不能斷言舅媽孝順,但也沒有資格說舅媽不孝順。因為從利己的角度出發,這是人性的一部分。


    而舅舅的默許和懦弱,也是一種對生死的畏懼。他不敢違抗舅媽的決定,一方麵是因為長期的習慣,另一方麵也是因為他害怕麵對死亡帶來的後果。他不知道該如何抉擇,隻能選擇聽從舅媽的安排。


    母親和姑姑的無可奈何,那種聽天由命的態度,也強烈地折射出她們內心對生死的深深畏懼。她們著實心疼外婆,無比渴望外婆能夠依著自己的意願迴家療養,然而,麵對舅媽的決定,她們卻絲毫沒有反抗之力。我時常想,這會不會就是母親姑姑她們來醫院陪伴外婆時間甚少的緣由,也許,她們真的是因為工作與生活的雙重壓力,忙得不可開交。又或許,是她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外婆在醫院裏鬱鬱寡歡,生機逐漸消逝,自己卻無能為力的愧疚感,讓她們難以直麵自己的母親。這種愧疚,猶如沉重的巨石,壓在她們的心間。她們或許無數次在內心深處掙紮,渴望能多陪陪外婆,可現實中的種種因素卻如枷鎖般束縛著她們。


    而我又何嚐不是如此呢?我能無比清晰地感知到外婆那強烈的迴家渴望。她的每一個茫然的眼神、每一次細微的舉動,我都能感覺到她的鬱鬱寡歡。然而,我又能做什麽呢?就像舅媽所說,外婆在醫院確實能夠得到及時的救治,可一旦迴家,無疑就是在等待死亡的降臨。我們誰都不敢為外婆的生死負責,連她的親生孩子也不願意。在這個艱難的抉擇麵前,我們都選擇無能地把外婆安排在了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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