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輯的迴答再次讓周小倩不寒而栗。


    殺人權……是人與生俱來的權力嗎?這是周小倩這輩子第一次聽到有人說出這樣的話。過去的她,堅定地認為,不管出於什麽樣的理由,殺人都是不對的,畢竟她那位當公安局局長的老爹就是這麽教育自己的。可是眼前這個麵容親和的男人,卻說出了徹底顛覆自己三觀的話,到底……誰才是正確的?


    感性在告訴周小倩,自己不該被眼前這個思想極端的男人擺布,但是她筆杆計算出的數學答案,卻在用鐵板釘釘的理性事實告訴周小倩:很多時候,很多問題,法律無法解決,隻有把殺人權歸還給受害者,或許才能得到理論上最佳的結果。


    看到周小倩猶豫的表情,羅輯拍了拍她的肩膀,道:


    “你不需要急於得出答案。有時候你多看看這個社會,答案就會自動跳到你的麵前。康德說過,這個世界上有兩件事物值得他去尊敬,一者是頭頂上的星空,二者是心中的道德律。但是在很多不懂哲學的外行文青看來,他們是無法理解這句話的。事實上,這句話是基於當時的西方科學思潮背景下的。康德認為,主宰星空的數理邏輯和人類社會的運作規律應該是相統一的,人類社會的運作規律呢,應該嚴格遵循宇宙的物理法則,任何脫離宇宙物理法則的社會機製、法律,最終都會被淘汰,並且撥迴到與物理法則相符的正軌之上。”


    “對不起……”周小倩有些慚愧地低下了頭,“大哥哥,我學識有限,不太懂。”


    羅輯溫婉一笑,隨後道:


    “是我一口氣說太多了。像這麽情緒激動的時刻,也是很久沒經曆了。”


    “情緒激動?”周小倩柳眉一顫,“是因為……我爸爸被抓嗎……”


    “當然不是,我是很高興,終於有人點燃了第一個鞭炮。”


    “有人?你說的‘人’,是什麽人……”


    “當然是把你爸爸推出來的‘內鬼’。”羅輯不假思索地道,“難道不奇怪嗎?剛才的新聞報道裏提到巡視組的人居然隻是約談了你爸爸,卻沒有把公安局高層的領導班子都抓起來約談,這說明了,是公安局裏有某個‘內鬼’供出了你爸爸的某些秘密,才保住了你爸爸之外的其他領導班子。”說到這裏,羅輯嘴角上揚的弧度變得越來越誇張,他輕快地轉動著手中的簽字筆,眼中的得意之色難以掩飾,“完全……在我的計算之內。”


    ……


    景江市公安局,二樓小會議室。


    會議室內,坐在實木椅上的陳景瑞臉上蓋著一本用來做會議紀要的筆記本,雙手交叉貼在腹前,而在他的左手邊,刑偵大隊的副隊長曹榮軒大口大口地抽著煙。


    而在他們兩人的正對麵,公安局副局長劉洋雙手交叉抵著下巴,他麵色微青,怔怔地看著眼前的青色瓷杯中蒸騰而出的熱氣。


    “所以,劉局,您……真把周局給供出去了?”一旁的曹榮軒試探著問道。


    “這周靜皓要我死,我還能怎麽辦?”劉洋咬牙切齒地道。“就算我這個副局長不當了,我也不能背他周靜皓的這口鍋!”


    陳景瑞歎了口氣,他摘下了掛在臉上的筆記本,深深吸了口氣,才語重心長地道:


    “可是現在看來,劉局,您供早了啊。這是著了那介錯人的道啊。”


    “我怎麽知道那介錯人真會搞出這麽離奇的動作?”劉洋氣哄哄地道,語畢,他深深地把臉埋進了手掌裏,嘴裏發出痛苦的輕吟。


    “接連二十四台空調爆炸。而且,爆炸的原因,看起來都隻是r22製冷劑意外泄露後接觸到了高溫……在整個電視台大樓裏神不知鬼不覺地設下這樣的爆炸機製,這是人能做到的嗎?”陳景瑞喃喃地道,“這根本就不是人能做到的啊……除非,那電台裏也全是介錯人的內鬼……”


    “現在看來,那介錯人壓根就不是一個人……”劉洋苦惱地說,“隻有可能是大規模的團隊作案,才有可能做成這麽一係列驚天動地的事……他們肯定是喬裝成了空調的維保人員,做了什麽機關……”


    “很遺憾,劉局,根據技術鑒定人員的鑒定結果,那些空調裏還真的沒有發現哪怕一點點的自動點火裝置。因為想要讓那麽多的空調同時爆炸,肯定是要有某種定時裝置或者遠程操控裝置的,可是現在,連半點零件碎片都沒有尋著,”陳景瑞道,“現在距離爆炸都快五個小時了,檢查人員也去了幾撥了,但是結論都隻是r22製冷劑意外泄露導致的爆炸事故。要不是我親眼所言,說不定真要罵這些鑒定人員都是吃幹飯的。”


    “現在輿情怎麽樣?”劉洋有些疲倦地問道。


    “都不用看了,一團亂。”陳景瑞道,“但是介錯人搞了這麽個宛如魔術表演一般的大動作,網上支持度和熱度也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我聽葉楠說她剛才統一了一下幾個論壇上的投票,介錯人的支持度都快接近八成了,而且民眾現在都相信周局有問題,要他自首。現在中央巡視組也已經把周局帶走了,就等著結果了。”


    劉洋痛苦地用雙手揪抓了一把他兩頰的柔,隨後,他終於緩緩開口,道:


    “其實周靜皓的事,我多多少少……也早就知道了。這次介錯人,就是奔著他當時犯的錯來的。報應啊……報應……”


    聽著劉洋意味深長的歎息,陳景瑞的臉上浮現出了驚異與好奇之色,他緩緩躬身上前,試探著問道:


    “劉局……您知道介錯人針對周局的原因?”


    劉洋的一隻眼睛鑽過他手指的縫隙看著陳景瑞,道:


    “知道……幾分吧。”


    “是什麽事?”曹榮軒的唿吸也是變得急促了起來。


    劉洋的眼神有些躲閃,但是最後,他還是幽幽地道:


    “老陳,老曹,這次我跟周靜皓鬧得魚死網破,人盡皆知,不管這事最後怎麽了,我這個副局長,肯定是當不了幾天了,在上麵的人看來,我們肯定就是狗咬狗都不是好東西,最終也隻會各大五十大板。但是你們這些年輕有為的幹部人才,還是不能跟著受牽連的,後麵的案件,不管再苦再累,你們還是得繼續追查下去。關於周靜皓的事,我知道的……也不能說多。但是有件事,我是肯定的,周靜皓……他幹了這麽些年,手底下很不幹淨。”


    “周局……怎麽不幹淨了?”陳景瑞小聲問道。


    “這麽說吧,”劉洋抿了抿嘴唇,壓低了嗓音,道,“周靜皓,他吃過人血饅頭。”


    “他……吃過人血饅頭?”陳景瑞打了個寒顫。


    “隻是個比喻,不是真正的人血饅頭,”劉洋道,“但是……我依稀知道,他曾經收了某個公司的錢,幫忙擺平了一些事情。”


    “具體是什麽事?劉局,您能詳細說說嗎?”陳景瑞試探著問道。


    “詳細的事情,我也不是特別清楚了。”劉洋道,“這方麵的事,周靜皓的口風很緊。怕是給了當時給他辦事的人不少的封口費。我知道的,是這件事跟一家在牙口村開印染廠的公司有關係。“


    “牙口村?那不是咱們省南部的一個小村子嗎?據說那一帶是近些年才剛剛脫貧脫困……”


    “嗯。就是牙口村。”劉洋認真地道,“而且,那公司背後的力量,很強大,我曾經試著調查過,但是受到了很大的阻力。”


    “周局給您施加了阻力?”曹榮軒不敢置信地道。


    “他那點阻力可不算什麽。”劉洋啞然失笑道,“要隻是他的阻力,我才查清楚了。那阻力……來自方方麵麵。”


    “方方麵麵?”


    “嗯,”劉洋的表情變得僵硬木訥了起來,他的眼神變得有些飄忽,似乎在思索著什麽,他突然伸出手,指了指天花板的方向,神神秘秘地道,“來自頭頂上麵。也有來自兄弟單位跟一些有關行業單位。要麽知道什麽事的保安老頭子明天就離奇失蹤了,要麽是拍到了錄像的監控攝像頭維保時突然壞了,要麽是……嗬嗬,某些專項行動上麵的行政審批過不了,不給你支持。總而言之,我也就試了幾次,就罷手了。”


    “廳裏……也施加了阻力?”聽到劉洋的話,陳景瑞攥緊了雙拳,麵色變得越發難看,“這一個小村子的印染廠……牽扯麵能有那麽大?到底是什麽來頭?”


    “那我可就不知道了。”劉洋長歎一聲道,“這家公司的背後構成,我也上網查過,但是查到的信息內,都是普普通通,平平無奇,怎麽看都不像是什麽大有來頭的怪物。”


    “那家印染廠叫什麽?”陳景瑞忍不住插嘴問道。


    “豐和。”劉洋不假思索地道。“印染廠的母公司也叫這名。”


    聽到此處,陳景瑞頓時給曹榮軒使了個顏色,曹榮軒頓時領會意思拿出了手機,一邊打字一邊道:


    “我馬上讓人去查一查這家公司。”


    看到曹榮軒的舉動,劉洋苦笑道:


    “接下來的事呢,就得交給你們了。與其等著上麵下達我的停職通知,我還不如自己去提交停職書。停職書裏,我會寫明白,是因為我想跟周靜皓爭權奪利,所以才特地誤導了你們的調查,故意把髒水往周靜皓的身上潑。至少這樣做,你們專案組的行動還不會被撤停,上麵還會給你們專案組的人一點時間。在我給你們爭取的這點時間裏,老陳,老曹,你們可要加把勁了。”


    聽到劉洋的話,曹榮軒的眼眶頓時濕潤了,他萬萬沒有想到,眼前這位還在意氣風發年齡的副局長,居然打算用自己停職,甚至是抹黑自己的方式,來給專案組的人爭取一點時間。


    “今晚的爆炸發生後,我也明白了,周靜皓不是介錯人。”劉洋道,“介錯人就是利用了我供出了周靜皓的黑幕,可是,這都已經晚了。介錯人就是想看我們窩裏鬥。然後把我們當成魚餌,牽扯出後麵一連串的大魚。”


    “大……魚?”陳景瑞的神情有些恍惚。


    劉洋的笑容變得越發詭譎起來:


    “你以為……介錯人給的那張名單上的人物,就是全部了嗎?我這麽說吧,那張名單上的人物,連冰山一角都算不上。人家是故意選了最偏冷的名單。名單上的人,都不過是魚餌。”


    聽到劉洋這話,陳景瑞和曹榮軒同時倒吸了一口冷氣。


    那張名單上的一連串名字,就已經夠嚇死人的了……但是按照劉洋的意思,那名單上的人物,居然還隻是誘餌?


    那這背後的魚,又該有多大?


    “劉局,您……這是認真的嗎?”陳景瑞感到一切都顯得有些不可思議起來。


    “誰知道呢。”劉洋自嘲一笑,“鯰魚已經跑到水箱裏了,就看裏麵的魚兒們怎麽表演了。”


    一個小時後,一隻瞎了眼的流浪土狗來到了景江市公安局的大門外,瞎眼土狗的脖子上,掛著一張用塑料薄膜封裝的複印紙,複印紙上,寫著一個阿拉伯數字:


    “9”。


    又一個小時候,景江市電視台官網公開了一則震撼全網的爆炸性消息:


    “明天晚上,黃金時間,景江市公安局局長周靜皓,將在新聞直播中交代自己過去犯下的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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