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大多數人來說,相比堅持,放棄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但對萬雁鳴而言,讓他放棄韓東江的事,卻並不容易。


    因為這件事是他最初給石榴的承諾,是他一直想要為石榴做的事。


    隨著他的深度參與,對林彩衣的惋惜,對柳彩霞的憐憫,對韓東江的憎惡更是與日俱增——事到如今,這件事已經由石榴的心結,變成了他的心結。


    若就此放棄,萬雁鳴說服不了自己。


    何況,萬雁鳴以為石榴因為在火車上遇到了花衣男的猥褻,才會打了退堂鼓。


    惡人行惡,終有報應——他必須要讓韓東江之流受到應有的懲罰,才不會讓石榴失望。


    少年意氣,赤誠熱烈——他要快馬揚帆,堅持到底,用理想的泰坦尼克去撞擊現實的冰川,為一片海,翻萬重山。


    ——


    其實這幾日,萬雁鳴的心情本就不好。


    剛考完試,他就來到柳樹鎮中學,加入了裴嘉鬆的隊伍。


    因為關係特殊,裴嘉鬆對他十分照顧,並沒有讓他幹活,隻是讓他做了貼身助理,跟著現場巡視進度,偶爾幫忙買些材料,還時不時的拉去喝酒。


    醉翁之意不在酒,萬雁鳴的心思自然不在裴嘉鬆的身上,而是學校裏的韓東江。


    他想通過裴嘉鬆接觸韓東江,抓住韓的小辮子。


    不過,暑假期間的校園空蕩蕩的,除了他們施工隊,並沒有幾個老師。


    韓東江也不經常在學校。


    好在,因為這個工程由他主牽的緣故,韓東江還是來過幾次校園的。


    萬雁鳴就曾看見過他和裴家父子說話。


    不過他發現,裴嘉鬆和韓東江的關係明顯有些僵, 兩人平時並不怎麽接觸,也不怎麽溝通,大都是裴大山從旁周旋傳話。


    這讓萬雁鳴的心裏有喜有憂。


    喜的是,裴嘉鬆縱使不知道全部真相,也沒有喪失天良,對這個昔日猥褻過彩衣的畜生老師,並沒有忘記他的醜行,而是敬而遠之。


    憂的是,萬雁鳴遲遲找不到機會……


    好在,就在領通知書的前一夜,裴大山組織了一場飯局。


    原來,裴大山隻知道自己兒子在上學時候和韓東江這個班主任不大對付,但並不清楚具體原因。


    和氣才能生財——裴大山想要兒子和韓東江盡釋前嫌,這才有了這場飯局。


    裴嘉鬆推托城裏有事不去,裴大山就叫了萬雁鳴作陪——就這樣,他和韓東江有了第一次正麵接觸。


    關於萬雁鳴的身份,裴大山並沒有多講,韓東江知道的不多,他看萬雁鳴抽煙喝酒,圓滑世故,很有江湖氣質,而裴家父子對他又很客氣,以為這就是個有點背景的社會小混混,所以並不提防。


    燒烤攤前,幾人劃拳猜枚,推杯換盞。


    隨著空酒瓶越來越多,韓東江的話也越來越多。


    “山哥,你說咱們鄰裏多年,咱兄弟這些年處的怎麽樣?”


    裴大山一聽,立馬喜笑顏開。


    “那自然沒的說啊,這次學校的活兒多虧了你照應,老哥心裏都清楚。”


    “你清楚,可你兒子不清楚啊!你看看小鬆,喊他喝酒也不來,架子可真不小。好歹我也做了他幾年老師,這也太不給麵子了……”


    “嗨,這孩子從小就這脾氣,再說,學生都怕老師,你也不是不知道。”


    “怕老師?是啊,小學時候我為了讓他好好學習,是打了他幾下,訓了他幾句,那還不都是為了他好,至於這麽記仇?”


    “是是是,你是老師,又是長輩,別跟他一般見識啊。來來來,喝酒喝酒!”


    萬雁鳴聽著兩人的對話,嘴裏的飯菜差點沒吐出來……


    這個韓東江,還有臉提自己是裴嘉鬆的小學老師,他怕是忘了那一年是怎麽欺負林彩衣的吧?


    裴嘉鬆以前為何和他過不去,現在為何不搭理他,難道他心裏沒點逼數嗎?


    萬雁鳴忍住氣,不動聲色,隻是陪著笑,一個勁兒的給他們敬酒。


    他知道,隻要酒喝的足夠多,這個男人終究會露出本來麵目。


    果然,等酒精上頭,原本謹慎拘束的韓東江開始吹牛皮了。


    “山哥,其實這都是小活兒,隻要咱們兄弟合作愉快,以後掙錢的機會太多了。有錢大家賺,給誰幹不是幹?對了,就我那連襟,你見過吧?”


    “見過,見過,以前在你家見過一次,我還抽了他兩根好煙呢。人家有派頭,聽說是市教育局的?”


    “是啊,他在局裏可是個人物,那逢年過節的,家裏的煙酒禮品,堆都堆不下。”


    “嗯,一看就是個人物,隻是這兩年沒怎麽見了。”


    “那是你不在村裏住了啊,他和我關係還是不錯的,每年都要去我家走親戚的。”


    韓東江說著,放下了酒杯,開始摸口袋。


    萬雁鳴一看,知道這是要抽煙了,趕緊掏出煙,給兩人遞上。又給他點上。


    韓東江接過煙,笑著看了看萬雁鳴。


    “小夥子不錯,有前途。”


    “還得韓主任多關照。”


    萬雁鳴掏出打火機,給韓東江點上煙。


    “嗨,我能關照什麽,就是一個小小的教務處主任。”


    韓東江深吸一口煙,得意的吐著煙圈。


    但謙虛不過三秒,酒精的力量讓他實在壓製不住男人的炫耀之心。


    他不屑搭理萬雁鳴這個小嘍囉,繼續和裴大山吹牛皮。


    “山哥,其實我就是學曆不行,要不然我那連襟幫我疏通疏通,也能提拔我一下,大小混個校長當當。”


    “嗨,校長又咋樣,我看了,在這學校,校長的話也不一定比你的管用……”


    裴大山壓低聲音,極力吹捧。


    “是啊,名頭都是虛的,到手的這個才是真的。”


    韓東江拈了拈手指,擺出數錢的姿勢。


    “咱男人混個啥,不就是錢和權嗎?現在我也想明白了,以後不搞教學,就搞行政了。”


    “老弟,這就對了。你這上頭的關係這麽硬,不幹這個,真是虧材料。”


    “都說學校是象牙塔,其實這裏麵的門道挺多的,食堂,校服,還有這些大大小小的工程,那都是肉啊……”


    聽他們聊到這裏,萬雁鳴心裏懊悔不已。早知道今晚能說這麽多,他就帶上錄音機取證了。


    可惜,已經來不及了。


    “嗨,其實學校的活兒也不好做,工期趕,要求高,還怕款子不好收……”


    “隻要找對路子,怎麽不好做?誰敢為難你?這次的預付款到了吧?”


    “到了,到了。”


    “看吧?有我在,你就放心吧,保你尾款也瞎不了。”


    韓東江說著,猛抽一口煙,把煙屁股丟在地上,使勁踩了幾下。


    “是,還得老弟多照應。”


    “嗨,山哥這話就見外了。以前在裴家村,你可是響當當的人物,三鄉五村的誰不賣您麵子?”


    “好漢不提當年勇,現在不行了……”


    裴大山苦笑著搖了搖手。


    “怎麽就不行了?不就是小鬆那點事麽,怕什麽?我可聽說你和小鬆這兩年沒少賺,在城裏包著大活兒了。”


    “賺啥?你也知道,這兩年嫂子身體不好,賺倆錢還不夠往醫院裏填的,身上是一分都沒有。要不是兄弟你介紹這個活兒,家裏的房子都修不起……”


    “山哥不給兄弟交底啊,且不說你在城裏賺了多少,學校這個活兒利潤多少,老弟心裏還是清楚的。至少,你們欠林家的賬不愁了。”


    聽韓東江突然提到林家,萬雁鳴的心動了一下,努力保持神色自然。


    “說起來這林家也真夠狠的,獅子大開口啊,也就是山哥你仗義,按說他家閨女是自殺的,關你家什麽事啊?還三十萬,想錢想瘋了吧,一分都不該給……”


    萬雁鳴聽到這話,怒氣上頭。


    他冷冷的瞟了韓東江一眼,握酒杯的手有些抖。


    但韓東江此時正得意忘形,攀著裴大山的肩膀稱兄道弟,並沒有注意到他。


    倒是裴大山看到了。


    裴大山知道萬雁鳴喜歡林石榴,並不想談論此事,趕緊打斷了韓東江。


    “算了, 過去的事兒就不提了,今天高興,不說那些糟心事,咱們喝的痛快!”


    他端起眼前的酒杯,敬向兩人。


    “來,幹了!”


    “幹!”


    眼看杯盤狼藉,意興闌珊,三人也喝的差不多了。


    不遠處的露天卡拉ok,幾對情侶在對唱,南腔北調,鬼哭狼嚎的。


    三人無聊的看向那邊,萬雁鳴見狀,攛掇著韓東江。


    “韓主任,要不你也上去唱個?”


    韓東江一聽,趕緊搖了搖手。


    “算了,大庭廣眾,丟人現眼的。這都是小年輕幹的事,我這身份不合適。”


    說完,韓東江覺得不太合適,畢竟萬雁鳴就是個小年輕,趕緊又解釋了一句。


    “外麵這音響不行,也沒氣氛……”


    萬雁鳴一聽,正中下懷,趁機提議去ktv。


    “就是,要想唱的盡興,還得是ktv。旱冰場旁邊新開了一家ktv,要不咱去那兒玩, 我請客!”


    “那不合適,怎麽能讓你請客?”


    “怎麽不合適?我認識那裏的老板,有優惠的,新開業,就是拉個人氣,韓主任能去,那是蓬蓽生輝啊。”


    萬雁鳴隻顧追捧,卻適得其反,提醒了韓東江。


    “不行……我這身份去那裏不大合適。大小也是學校的政教主任,平時三令五申的不許學生去歌舞廳,我自己到去了……”


    “這怕什麽,早都放假了,哪兒還分什麽老師學生的?老師也吃五穀雜糧,也有七情六欲,還不能娛樂娛樂了?”


    在萬雁鳴的極力鼓動下,韓東江有些心動了。


    他本就是個愛玩的,之前也是錄像廳、歌舞廳的常客,但也因此,他的名聲不大好,所以慢慢有所收斂。


    不過放假期間,確實沒那麽多顧忌。


    “那你去叫小鬆,隻要他去,我就去。咱們一起玩個痛快!”


    萬雁鳴遲疑了,他知道自己喊不來裴嘉鬆。


    韓東江一看,看向了裴大山。


    “山哥,小鬆這孩子始終對我有芥蒂,喝酒也不來,唱歌也不去,我這心裏沒底啊,咱們以後的合作怕是不好弄了……”


    “嗨,他這不是對你的,是他自己自卑,沒臉見人。你也知道,之前出了那麽大的事,搞的人盡皆知的……”


    “大男人,這點挫折算什麽?大不了東山再起啊,小鬆能力還是有的,這不是已經混出模樣來了麽。至於別的,有了錢,女人多的是……”


    “話是這麽說,但老弟,你別忘了,他現在不是自由身,還在緩刑期呢,幹什麽都要小心翼翼。他之前栽跟頭就在這些玩樂場所,所以現在不敢去這些地方了。”


    韓東江一聽,連連點頭。


    “也是,確實要低調,尤其在這種特殊時期,那就都不去了吧。”


    剛燃起的希望,瞬間破滅,萬雁鳴有些失望——如果韓東江去了歌舞廳,可能就會原形畢露。


    裴大山給韓東江遞上煙,表示歉意。


    “再熬半年,到了年底,官司就過去了。到時候家裏宅子也修好了,春節我們也迴咱裴家村過年,咱們擺上一桌,叫上你那個連襟,咱們好好喝一頓?”


    “這好辦,隻要我叫他,他肯定會來。就是你家小鬆這倔脾氣,到時候再像今天一樣不給麵子,那可就不好收場了啊。”


    “不會的,小鬆這孩子就是被官司搞的有些糊塗了,他還是知道大局的。”


    韓東江聞言,吸了兩口煙,眯起了眼睛。


    “是嗎?那最好。我可聽說,前一段有人要整我……”


    韓東江的話,讓酒桌上的兩人都很吃驚。


    萬雁鳴努力保持神色自然,裴大山則連連追問。


    “啊?不可能吧,老弟得罪人了?”


    韓東江神秘一笑,意味深長的看了看兩人,欲言又止的樣子。


    “咳,樹大招風,就是這兩棟樓的活兒有人眼紅了唄。不提了,反正以後確實要低調點,今晚就有點說多了。行了,今天就到這兒吧?”


    眼看韓東江已經不想再聊下去,裴大山也不好勉強。


    萬雁鳴趕緊搶著結了賬,三人起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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