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到大，林石榴第一次覺得——本該快樂短暫的寒假，竟是如此漫長難熬。
自從三姐死後，父母的關係降至冰點，他們之間不再吵架，甚至不再對話。
母親幾乎日日泡在麻將桌上，父親則天天窩在小屋，不知疲倦的紮著笤帚、篦簾等物。
可大姐很少再迴來拿它們了——這些沒有用武之地的物件，快要掛滿了一麵牆。
二姐果然沒有再迴來，隻是寄迴來不少東西。
除了人手一套新衣，每人還有一件禮物。
母親收到了最新款的假發，父親收到了一個電動刮胡刀，石榴則收到了一個小小的播放器。
這東西小小的，不用磁帶就可以聽歌——聽二姐說，它叫mp3，是最新款的播放器，她已經幫石榴下載好了很多歌曲。
有了它，以後就不用錄音機，也不用買磁帶了。
二姐電話裏還說，現在電腦很流行，等石榴考上了大學，一定要送她一台電腦。
電腦是什麽，石榴還不太知道，隻是聽三姐提過，因為之前裴嘉鬆還籌劃著年後開網吧……
或許是因為三姐沒了，二姐對石榴的關心比以前多了不少。
這些來自南方的東西，帶著大城市時尚的氣息，讓石榴感受到了遠方的精彩，也對未來有了一些隱約的期待。
好在有了這個mp3，石榴的整個寒假就在音樂中度過。
除了聽歌，就是看書，實在無聊了，扒拉幾個奧數題，為難為難自己。
關上房門，世界的喧囂與她再無關聯。
沒有了三姐，二姐也不迴來，石榴對於春節沒有任何期待。
一碗餃子打發了大年夜——在孤獨和平靜中，在歌聲和懷念裏，石榴告別了舊歲，迎來了新的一年。
——
正月初二，大姐終於迴來了。
對於出嫁的女兒來說，不管多忙，不管多遠，一年一度的“迴娘家”必不可少。
如果不迴來，就會被鄰居猜疑，分分鍾給你編一部人生大戲出來……
不過這一次，一向全家出動的大姐，隻自己迴來了。
她依舊帶了不少禮品，依舊美麗大方，溫柔賢惠，和所有人都說說笑笑，但石榴總覺得大姐變了。
她說不出來大姐哪裏變了，總覺得大姐有些心不在焉。
大姐不再提起姐夫的工作，也不再句句不離兒子的學習，而是開始注重打扮，也喜歡聽歌了……
剛吃過午飯，大姐就走了，說迴家還有事。
因為來去匆忙，姐妹之間甚至沒有機會說上幾句貼心話……
石榴沒有太在意，也沒有太傷懷。
反正自從三姐走後，這個家的親情已經愈發單薄，就像高原的空氣讓人窒息。
反倒是英子，經常過來陪伴石榴。
春節前的英子很忙，理發店裏人來人往，她甚至沒有吃飯的時間，經常餓著肚子忙活。
但入了正月，理發店就清閑了。
正月剃頭死舅舅，這個不知道從何而來的民間習俗，讓理發店有了一年一度的清閑時日。
整個正月，英子都沒怎麽去鎮裏，而是天天過來陪石榴。
初五之後，走親串友的漸漸少了，村子裏也逐漸安靜下來。
這日午後，阮小玉被叫去了別家打牌，林成靜去村後找人下棋，家裏難得清靜，石榴卻還悶在屋裏。
英子手巧，人也閑不住，一過來就幫石榴整理屋子。
拉開簾子，打開窗戶，清冽新鮮的空氣隨著耀目的陽光湧進來，屋子裏頓時亮堂堂的。
看著石榴毛躁蓬亂的頭發，已是理發能手的英子怎麽能忍。
“石榴，你這頭發也太亂了……”
“是嗎？那你把它剪了吧。”
“可現在是正月，不興剪頭。”
“我又沒舅舅，不忌諱這個。”
“也行，趁著小玉嬸兒不在家，我幫你剪。走，去院子裏，這會兒日頭正暖和，你也該出去透透氣了。”
英子把石榴趕到了院子裏，幫她圍上圍布，拿過梳子、剪刀，要給石榴修剪頭發。
石榴的頭發已經不短了， 養了這一個冬天， 如今已是過肩的長度。隻是發尾有些分叉，劉海也長了，英子就幫她稍微修剪了一下。
然後，英子拿過鏡子，給石榴看。
“看看，這樣是不是利索多了。”
石榴看著鏡子裏的自己，長發柔順，氣質溫婉，哪裏還有之前假小子的樣子……
溫柔絲，煩惱絲——石榴看著鏡子裏自己，忽然下定了決心。
“英子姐，把它剪了吧。”
“什麽？剪短嗎？”
“嗯，剪短，還要之前的樣子。”
“之前？到這裏？”
英子拿手在石榴的耳垂處比劃著。
因為石榴自己不大會在紮辮子，所以留頭發的很長一段時間，石榴的頭發基本都是那個長度，不用紮辮子，也很好看。
可石榴搖了搖頭。
“不，要再短一些，在我留頭發之前。”
石榴說著，也用手比劃了一下，停留在耳朵上方。
英子明白了，石榴這是又要剪迴短發。
“要剪這麽短啊？好不容易才把頭發留長的……”
“剪了吧，馬上要中考了，沒時間打理。”
石榴說的雲淡風輕，英子也沒反駁。
其實她知道，對石榴而言，學習並不費勁，也不很忙，甚至還有時間聽歌、看小說。
這不過是借口。
但英子大約理解石榴的心情——彩衣走了，她總歸是傷心的。人在傷心的時候，似乎總要對自己做些什麽，就當是發泄吧。
於是，英子開始給石榴剪發了。
英子心靈手巧，早就學會了剪發，今天給石榴剪，更是格外用心，一絲一縷的仔細修剪著……
中午的陽光暖融融的，曬的石榴有些瞌睡，有些恍惚，像是穿越了時光，迴到了那個溫暖的午後……
那也是這樣一個溫暖的午後，也是這樣耀目的陽光，也是這樣溫柔的手法，因為她準備留頭發，三姐拿著剪刀幫她修剪頭發……
悔恨、自責、思念、遺憾——五味雜陳的思緒湧上心頭，石榴的心劇烈的痛了起來。
如今想來，正是在那個午後，很多事情就決定了走向。
那個午後，她發覺三姐很有理發天賦，就建議她去理發店，後來還幫忙和母親爭取，三姐這才去了鎮上。
而如果三姐沒有去理發店，是不是就不會去錄像廳；如果三姐沒有去錄像廳，是不是就不會有自殺的結局……
又或者，如果三姐隻是在理發店待著，像最初規劃的一樣，學藝出師之後自己開個理發店，是不是又是不一樣的人生……
可世間沒有如果，時光不能倒流。
頭發養長了可以再剪短，三姐走了，卻再也迴不來了。
石榴閉上眼，眼前紅彤彤一片，像火，又像血。
頭發剪好了，石榴卻沒有睜眼。
她像是睡著了，像是在做夢，卻在夢中淚流滿麵……
自從三姐死後，父母的關係降至冰點，他們之間不再吵架，甚至不再對話。
母親幾乎日日泡在麻將桌上，父親則天天窩在小屋，不知疲倦的紮著笤帚、篦簾等物。
可大姐很少再迴來拿它們了——這些沒有用武之地的物件，快要掛滿了一麵牆。
二姐果然沒有再迴來，隻是寄迴來不少東西。
除了人手一套新衣，每人還有一件禮物。
母親收到了最新款的假發，父親收到了一個電動刮胡刀，石榴則收到了一個小小的播放器。
這東西小小的，不用磁帶就可以聽歌——聽二姐說，它叫mp3，是最新款的播放器，她已經幫石榴下載好了很多歌曲。
有了它，以後就不用錄音機，也不用買磁帶了。
二姐電話裏還說，現在電腦很流行，等石榴考上了大學，一定要送她一台電腦。
電腦是什麽，石榴還不太知道，隻是聽三姐提過，因為之前裴嘉鬆還籌劃著年後開網吧……
或許是因為三姐沒了，二姐對石榴的關心比以前多了不少。
這些來自南方的東西，帶著大城市時尚的氣息，讓石榴感受到了遠方的精彩，也對未來有了一些隱約的期待。
好在有了這個mp3，石榴的整個寒假就在音樂中度過。
除了聽歌，就是看書，實在無聊了，扒拉幾個奧數題，為難為難自己。
關上房門，世界的喧囂與她再無關聯。
沒有了三姐，二姐也不迴來，石榴對於春節沒有任何期待。
一碗餃子打發了大年夜——在孤獨和平靜中，在歌聲和懷念裏，石榴告別了舊歲，迎來了新的一年。
——
正月初二，大姐終於迴來了。
對於出嫁的女兒來說，不管多忙，不管多遠，一年一度的“迴娘家”必不可少。
如果不迴來，就會被鄰居猜疑，分分鍾給你編一部人生大戲出來……
不過這一次，一向全家出動的大姐，隻自己迴來了。
她依舊帶了不少禮品，依舊美麗大方，溫柔賢惠，和所有人都說說笑笑，但石榴總覺得大姐變了。
她說不出來大姐哪裏變了，總覺得大姐有些心不在焉。
大姐不再提起姐夫的工作，也不再句句不離兒子的學習，而是開始注重打扮，也喜歡聽歌了……
剛吃過午飯，大姐就走了，說迴家還有事。
因為來去匆忙，姐妹之間甚至沒有機會說上幾句貼心話……
石榴沒有太在意，也沒有太傷懷。
反正自從三姐走後，這個家的親情已經愈發單薄，就像高原的空氣讓人窒息。
反倒是英子，經常過來陪伴石榴。
春節前的英子很忙，理發店裏人來人往，她甚至沒有吃飯的時間，經常餓著肚子忙活。
但入了正月，理發店就清閑了。
正月剃頭死舅舅，這個不知道從何而來的民間習俗，讓理發店有了一年一度的清閑時日。
整個正月，英子都沒怎麽去鎮裏，而是天天過來陪石榴。
初五之後，走親串友的漸漸少了，村子裏也逐漸安靜下來。
這日午後，阮小玉被叫去了別家打牌，林成靜去村後找人下棋，家裏難得清靜，石榴卻還悶在屋裏。
英子手巧，人也閑不住，一過來就幫石榴整理屋子。
拉開簾子，打開窗戶，清冽新鮮的空氣隨著耀目的陽光湧進來，屋子裏頓時亮堂堂的。
看著石榴毛躁蓬亂的頭發，已是理發能手的英子怎麽能忍。
“石榴，你這頭發也太亂了……”
“是嗎？那你把它剪了吧。”
“可現在是正月，不興剪頭。”
“我又沒舅舅，不忌諱這個。”
“也行，趁著小玉嬸兒不在家，我幫你剪。走，去院子裏，這會兒日頭正暖和，你也該出去透透氣了。”
英子把石榴趕到了院子裏，幫她圍上圍布，拿過梳子、剪刀，要給石榴修剪頭發。
石榴的頭發已經不短了， 養了這一個冬天， 如今已是過肩的長度。隻是發尾有些分叉，劉海也長了，英子就幫她稍微修剪了一下。
然後，英子拿過鏡子，給石榴看。
“看看，這樣是不是利索多了。”
石榴看著鏡子裏的自己，長發柔順，氣質溫婉，哪裏還有之前假小子的樣子……
溫柔絲，煩惱絲——石榴看著鏡子裏自己，忽然下定了決心。
“英子姐，把它剪了吧。”
“什麽？剪短嗎？”
“嗯，剪短，還要之前的樣子。”
“之前？到這裏？”
英子拿手在石榴的耳垂處比劃著。
因為石榴自己不大會在紮辮子，所以留頭發的很長一段時間，石榴的頭發基本都是那個長度，不用紮辮子，也很好看。
可石榴搖了搖頭。
“不，要再短一些，在我留頭發之前。”
石榴說著，也用手比劃了一下，停留在耳朵上方。
英子明白了，石榴這是又要剪迴短發。
“要剪這麽短啊？好不容易才把頭發留長的……”
“剪了吧，馬上要中考了，沒時間打理。”
石榴說的雲淡風輕，英子也沒反駁。
其實她知道，對石榴而言，學習並不費勁，也不很忙，甚至還有時間聽歌、看小說。
這不過是借口。
但英子大約理解石榴的心情——彩衣走了，她總歸是傷心的。人在傷心的時候，似乎總要對自己做些什麽，就當是發泄吧。
於是，英子開始給石榴剪發了。
英子心靈手巧，早就學會了剪發，今天給石榴剪，更是格外用心，一絲一縷的仔細修剪著……
中午的陽光暖融融的，曬的石榴有些瞌睡，有些恍惚，像是穿越了時光，迴到了那個溫暖的午後……
那也是這樣一個溫暖的午後，也是這樣耀目的陽光，也是這樣溫柔的手法，因為她準備留頭發，三姐拿著剪刀幫她修剪頭發……
悔恨、自責、思念、遺憾——五味雜陳的思緒湧上心頭，石榴的心劇烈的痛了起來。
如今想來，正是在那個午後，很多事情就決定了走向。
那個午後，她發覺三姐很有理發天賦，就建議她去理發店，後來還幫忙和母親爭取，三姐這才去了鎮上。
而如果三姐沒有去理發店，是不是就不會去錄像廳；如果三姐沒有去錄像廳，是不是就不會有自殺的結局……
又或者，如果三姐隻是在理發店待著，像最初規劃的一樣，學藝出師之後自己開個理發店，是不是又是不一樣的人生……
可世間沒有如果，時光不能倒流。
頭發養長了可以再剪短，三姐走了，卻再也迴不來了。
石榴閉上眼，眼前紅彤彤一片，像火，又像血。
頭發剪好了，石榴卻沒有睜眼。
她像是睡著了，像是在做夢，卻在夢中淚流滿麵……